我坐在當鋪旁的石階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日頭，心裡正暗暗著急呢，就聽到那庭院深處傳來了腳步聲，兩個人的，一個是那夥計，另一個有些虛軟無力，想必就是那大朝奉吧，整日裡養尊處優，年紀又大了。
稍頃，就到了大堂，那夥計果然攙扶著一鶴發老叟，來到堂內，那老者就顫顫巍巍地爬上那朝奉閣。所謂朝奉閣，不過是坊間的一個笑話，就是那朝奉每日上班，年紀一把還要爬上半人高的櫃台，為的就是從那櫃台上，高高在上俯瞰所有來典當的苦命人，自成威儀，一般人等自然就心態上弱了三分，便於朝奉砍價。
那夥計，見老叟爬上了朝奉閣，就徑直朝門口走來，三下兩下，把門板都卸下。這南濟典當，新的一天這就是開門了。夥計衝我揮揮手，意思是我莫大榮幸，得以成為今日第一單。
我連忙趕過去，衝小哥表示謝意。然後就緩步走到朝奉台下，仰頭看著櫃台，角度原因，其實我根本看不到老朝奉的臉。
“要當什麼？拿上來吧！”，老朝奉懶洋洋的聲音從朝奉台上傳下來。
我轉頭看了看外邊太陽的影子，還好，還有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才到晌午。
“老爺子，當的事一會再說，晚生先要辦的是贖當。”
“咦！？”，那老朝奉透著點驚訝，探出頭來，我也算是看到了此人的廬山真麵。估摸著50來歲，頭發已經稀稀拉拉，連辮子也紮不成了，所以戴著個瓜皮帽，還好這是冬天，要是夏日裡可難受咯。
“晚生一個朋友，前日裡在貴行，抵押了一根金剛杵。此刻午時未到，晚生特意趕來替他贖回。”，我特意把午時未到說得很大聲，至少確保那個夥計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哦，那你把票據拿來，讓老夫看看。”
我也不多話，取出那抵押票據，直接遞入櫃台，那老朝奉接手的一瞬間，便算是交割開始，未到午時，就堵住了他借此做文章的可能。
我倒也不擔心老朝奉拿走票據不還抵賴，開當鋪這個行當，就算要盤剝，也得按照規矩來，不會為了區區十兩銀子砸自己的招牌。
“唔，是有這麼個事，那……事主人呢？怎麼沒來？一般情況下，得事主自個來贖當才合乎規矩呀。“
“那就要感謝貴行了，我那朋友當時實在是無奈，才不得已以30文大錢質押他的兵器。就為了一口吃的支撐他到上雍。這人到上雍就直接餓暈了，這會還起不了身呢。貴行看我朋友不識字，就妙筆生花，把典當變成了質押，且時限隻有3日，晚生代他來贖當，也是無奈。“
“哎，這位年青人可莫要血口噴人，這票據上明明寫的是3兩紋銀，你若這樣，那這當就贖不了了。“
“哦，朝奉先生，您確認是給了3兩？“
“這白紙黑字，還能有假？這當贖不了了，你讓你朋友自個來吧！“
“梁國典當規矩，見票據如見事主，朝奉先生莫非是要砸這南濟的招牌？“
“你……小張，這是有人尋釁滋事，你速速去郡守衙門，請那田捕頭來。這位年輕人，這可是南鄭，我看你也不是真要典當什麼勞什子的刀，老夫勸你莫要生事，拿了票據走吧，否則莫怪老夫未曾提醒你。“
“為何不當，當然是要當的，還請老先生給我這刀估個價！“，說罷，我取下落雲就塞進櫃台。
“說了不……咦，這刀……“，哼，不出所料，這典當行就是膽大心黑，見著寶物了，方才就是有再大的疑慮，也會鋌而走險，反正看看也不少塊肉，還能長長閱曆。
“年青人，你這鐵刀，做工倒是不錯，敢問是哪家鐵器行的手藝？“
“朝奉先生，晚生識字的，您可莫要欺負晚生，咋啥寶貝在您嘴裡，都是鐵的呢？“
“嗬嗬，年輕人，伶牙俐齒的。老夫隻不過是少說了一個黑字而已，黑鐵鑄造，極北之地的材料，對吧？“
“老先生，晚生這……您這櫃台太高了，我都看不到，我怕您給我的刀掉包了。“
“你這後生，典當一行都是這麼高的櫃台，咱沒壞規矩啊，哎！你咋長這麼高了啊？“
我倒是沒長個，隻不過悄悄地把櫃台外一張茶桌搬了過來，然後站到桌子上，這樣我就能看到櫃台裡了。
“老先生，晚生也沒壞規矩哦，典當行沒有規定事主不能站得高，對吧？”
“你……”，那老朝奉也是拿我沒辦法，隻是不動聲色地合上了手邊的一本冊子，然後抬頭看著我：“那，這位先生可以講講你這把刀的來曆和典故麼？”
“可以啊，這是晚生早年在商國遊曆時，路過一處神砥。救了十幾個被虎狼環伺的村民，那村寨裡的神女，贈刀予我以表達感激之情。”
我虛虛實實地在那胡說八道，心裡卻在嘀咕，要是羲和知道我在典當這落雲，還不定怎麼折騰我呢。
“哦，原來是位英雄俠士，失敬失敬！”，那老朝奉一臉的鄙視，嘴巴上卻還是恭維道。“老先生過獎了，那……這刀能當多少錢啊？”
我一邊繼續鬼扯，一邊偷偷地瞄了一眼那老朝奉蓋上的冊子，那封頁上字不多，就是壬午、十二，四個字。看來是本月的賬冊啊，這商號一般都會有兩本賬冊，一個是真實記載出入的款項，另一個是虛賬，那就依照商戶的需要，增減賬目，應對官府的。而老朝奉手邊的那本，想必是實賬，記錄每日的真實流水，通常到月底封賬後才會加以潤色，生成那本虛賬。例如，這金剛杵的賬，在實帳上應該是30文，在虛帳上必然跟當票一樣列的是3兩紋銀。
“這個錢嘛……先生是真的要當麼？”
“當和贖當，兩個事一起辦，朝奉先生您覺得可以麼？”
“那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隻是老夫有個小小的疑問，不知道方便與否？”
“朝奉先生請！知無不言！”
“先生這把鐵……黑鐵刀，論價值肯定是高於您朋友那個黑鐵棍的。為啥要當刀贖棍呢？”
“這個嘛……贖棍是為了朋友，而且我身上恰好有這麼多銀子。當刀嘛，是要辦事，缺銀子，我身上的銀子不夠。這麼說，朝奉先生可否理解。”
“嗯，懂了。先生稍後，我讓庫房把您朋友的黑鐵棍取來。”，說罷，老朝奉顫巍巍地起身，走到櫃台後一根大竹筒邊，取下塞在竹筒裡的塞子，然後衝著竹筒喊道：“有人麼？取甲叁柒貳號貨物送到櫃台來。”
那頭很快有了回聲：“收到了，先生稍等，立刻送來。”
好機會啊，賬冊、落雲、當票都近在咫尺，我隔空取物瞬間拿回問題不大，可金剛杵馬上要送來了，還是再忍忍吧。
那老朝奉聽到回信，點點頭。就把塞子重新塞上，又顫巍巍地走回了櫃台。
“這位先生稍後啊，您朋友質押的鐵……物件，一會就送來了。”
“好嘞，那朝奉先生，能否給我這刀，估個價？”
“嗬嗬，小哥您是知無不言，但可沒有言無不儘啊。而且這知無不言，怕也是八分虛吧？”
上哪都能碰到老狐狸……不過這老狐狸道行比起蜀國那位諸葛可就差遠了。
“朝奉先生，晚生可真的不敢胡說，那刀確實是商國神女相贈的。如有謊言，願天打雷劈！“，我立刻賭咒道，其實心裡還真想被雷劈啊，我那雷法，從秋到冬，荒廢近半年了。
兩人正胡扯呢，就聽內堂傳來一陣鈴鐺聲，那老朝奉手一舉，示意先不聊了。起身朝後邊一處抽屜走去，就看他拉開抽屜，居然是一個暗盒，從暗盒中抽出一個油布長包裹。顫顫悠悠地舉著包裹，回到櫃台，費老大力拆開層層油布，最終是露出了裡邊的金剛杵。正是小強的兵器，還給上了油，保管得還不錯呢。
老朝奉雙手握起金剛杵，“這位先生，是這個，沒錯吧？“
“不是……“
“嗯？這還能有假啊？“
“這個太乾淨了，看著不像，能否讓晚生驗一下？“
“你這後生，年紀不大，疑心不小。這金剛棍，咱可是清洗打蠟上油，再層層包裹。比起在您那朋友手裡遭罪，那當然水色好多了。還驗貨，唉，那你拿去仔細看看吧。”，想必是覺得我的落雲還在櫃台裡，所以老朝奉倒也樂得大方，就痛痛快快地把金剛杵遞了過來。
我拿起來左右細細看，早就確認了這就是小強的金剛杵，但還是故意仔細打量。私下裡我的內力正在使勁，對著那個塞著竹筒的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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