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嶼芳看著白光消失,驚訝道:“剛才那是白師兄?”
伏青骨點頭,“嗯。”
楚嶼芳覺得奇怪,“可聽蘭覆說他已受封飛升,為何還會跟著你?”
伏青骨解釋道:“這隻是他的一縷龍魂,真身並不在此。”
“原來如此。”楚嶼芳盯著伏青骨,隨後一臉了然,“白師兄是為你回來的。”
伏青骨沒有否認。
楚嶼芳見她眼神柔和,心頭頓時冒出一個猜想,“你和白師兄?”
伏青骨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樣。”
“這真是件喜事。”楚嶼芳綻開笑容,替他們歡喜,隨後又感歎道:“不瞞你說,雖然我隱約察覺白師兄對你的情誼,但卻一直認為你不會為此凡俗之情動心,沒想到你會真的和他在一起。”
尤其是在得知伏青骨真實身份後。
“這是我跟他的緣分。”
“那你還要修複識海麼?”
“當然。”伏青骨態度很堅定。
修複識海的伏師姐,還是伏師姐麼?還會和白師兄在一起麼?
楚嶼芳的歡喜轉為擔憂,“那你和他怎麼辦?”
伏青骨神情坦然,“惜取眼前。”
眼前已是得來不易,又何必貪心,奢望未來?
楚嶼芳默默良久,想起自己這短壽之身也不知有沒有明日,便道:“你說得沒錯,惜取眼前。”
伏青骨拍了拍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對了,你的藥……”
楚嶼芳正準備起身,卻聽伏青骨道:“不著急,半年之期未至,慢慢煉也來得及。”
她身子一頓,伸手去提來茶壺倒水,見伏青骨那杯沒動,便給自己倒了杯,卻隻沾了一口。
“藥……確實還差些時候,我就是怕你等得急了。”
“你養好身子更要緊。”
夜深秋涼,伏青骨見她扯了扯外袍,便起身道:“你歇息吧,養好精神,才不落藥王穀威風,養好精神,也才不會讓小白擔心。”
“好。”聽出她語氣裡的逗趣,楚嶼芳有些羞澀,然後起身相送。
伏青骨拉開房門,嬤嬤正守在門外。
“伏仙子回去了?”
“嗯,時候不早,就不打擾你們歇息了。”
“那我送你。”
“不必麻煩了,我住前院,就二門外左邊的角房,幾步路的事。”
“那仙子慢走。”
伏青骨對楚嶼芳道:“進屋吧,外頭風涼。”隨後又對嬤嬤囑咐,“無論何時,有事直管來找我。”
嬤嬤連連點頭,“哎,好。”
楚嶼芳道:“你也早點歇息。”
伏青骨朝二人揮揮手,朝前院去了。
嬤嬤對楚嶼芳道:“少穀主,進屋吧。”
楚嶼芳望著伏青骨遠去的背影,低聲對嬤嬤道:“拾憶丹煉好的消息,暫時彆告訴她。”
嬤嬤驚訝道:“為何?”
楚嶼芳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滿月,“因為不合時宜,中秋該是團圓的時候。”
嬤嬤一頭霧水。
伏青骨穿過中庭,已不見素月身影。
她穿過二門回到自己屋內,正要掌燈,一點星火卻忽然浮現,然後被兩口氣一吹,燃起火苗,落在了燈架之上,點燃了油燈。
“三郎。”
三郎吹滅火折子,對她說道:“這兩日總覺渾噩,這會兒才清醒了些,所以出來見見你。”
自金玉樓後之事後,三郎一直在玉佩中休養,遭受雲述那一擊後,他魂力削弱不少。
伏青骨道:“今夜中秋,月華正盛,我替你養養魂。”
“既是中秋,就歇歇吧,不必為我受累。”三郎放下火折,見屋內有窗,便上前推開,讓月光照進來,“如此就好。”
靈力飄進三郎體內,讓他的身影由虛變實。
伏青骨上前,將一道聚靈符打入他額心,越來越多的靈氣朝他聚來。
三郎攤開手,靈氣便飛入了他掌心,他無奈一笑,“真是拗不過你。”
“如此我也放心。”伏青骨對三郎道:“少穀主也來了浮屠禪院,隻是藥還未製好,還得等一等。”
“無妨。”三郎神色如常,似乎並不在意。
他見窗前設有木榻、幾椅,他化出棋盤擺上,對伏青骨道:“要不要下棋?”
“也好,左右也是閒著。”四腳蛇也還沒回來。
兩人對坐月光下,不緊不慢地下起棋來。
棋走半場,原本旗鼓相當的局麵陡然一轉,伏青骨落了下風。
三郎步步緊逼,而她則節節敗退,直至退無可退,三郎忽然自毀棋局,重開了一片新局麵。
伏青骨驚訝地看著他。
“再進一步,可就滿盤皆輸了。”
“被你看穿了。”她本是故作頹勢,誘敵深入,哪知他不上當,伏青骨讚道:“你的棋藝不比琴藝差。”
三郎謙道:“青骨過獎。”
兩人收拾局麵,正準備重新較量,一個圓球卻忽然砸到了棋盤上,蹬得棋子亂飛。
好好的一局棋,就這麼毀了。
伏青骨將那東西拎起來一看,卻見是翠峰山那小獅子,獅子身上還捆著繩子。
“你怎麼在這兒?”
小獅子暈頭轉向,淚眼汪汪,三郎撈起繩子扯了扯,“繩子那頭墜著東西。”
說著,繩子那頭一扯,差點將小獅子又扯翻。
伏青骨連忙將小獅子捉住,然後解下它身上的繩子握在手中,將它塞給了三郎。
繩子那頭又是一扯,繩子立即繃緊,伏青骨起身一探,借著月光看清了窗下那人,差點氣笑。
三郎抱著小獅子也探出腦袋朝窗下看去,看清正攀著繩子往上爬的人,正要喊,卻被伏青骨製止。
伏青骨住的這間角房,是由山石墊高建造而成,窗外是山崖,崖下是片荷塘,荷塘四周是僧人們開墾的菜地。這登徒子應當就是順著菜地小路尋來,用不知打哪兒搜羅來的木盆,劃進荷塘找到了她窗下。
伏青骨一袖子扇熄了桌上的燈,拉著繩等著他自投羅網。
小獅子回過神,見到伏青骨和三郎正想吼,伏青骨眼疾手快地將四腳蛇吃剩的半塊月餅,塞進了它嘴裡。
三郎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聲對它道:“彆吵。”
它隻好啃起了月餅。
繩子晃來晃去,然後越收越緊。
一陣抱怨在窗外響起,“這靈力被禁,乾什麼事都費勁,還好馬上就到了。”說著那聲音又撒起癔症,“也不知嶼芳仙子歇下沒有,這月下相會,可是一樁風流雅事。”
緊接著,一隻手攀住窗沿,登徒子半身探入窗戶,背上還捆著一大捧荷花。
“終於爬上來了,這小獅子還管點用……”登徒子大鬆一口氣,緊接著聲音戛然而止。
他瞪著坐在三郎懷裡啃餅的小獅子,然後目光上移,落在了三郎臉上。
三郎對他一笑,然後看向對麵。
顏惻順著他望過去,對上了伏青骨似笑非笑的臉,整個人頓時呆住。
這間房不是沒人麼?伏青骨怎會在這兒?
“顏少君,深夜造訪有何貴乾?”
“我……走錯了,走錯了,嘿嘿。”他乾笑了幾聲,拉著繩子準備往下溜。
伏青骨的手略略一鬆,他立即嚇得大叫,“哎哎哎!彆鬆手!”
她扯住繩子,“顏少君,這可是女眷的院子。”
顏惻慌亂中望著三郎道:“他、他不是也在?”
三郎身形一虛,立即化為了一枚玉佩。
伏青骨聳肩,“現下不在了。”
顏惻傻眼,“你們這是耍賴!”
伏青骨挑眉,手上又是一鬆。
顏惻忙喊道:“我錯了,我道歉,往後再也不敢了!”
“你怎麼知道此處可進院子?”
“問、問的禪院裡的和尚。”
“什麼和尚這般吃裡扒外,敗壞寺院和女眷的名聲?”
“有錢能使鬼推磨,和尚也是人。”
伏青骨卻覺得此事蹊蹺,即便要買通人,哪能這般輕易?
她盤問道:“哪個和尚?什麼法號?”
“不知道,我沒事問和尚的法號作甚?”他咕叨道:“怪晦氣。”
伏青骨冷笑,隨即繩子一鬆,他便落下去,‘撲通’摔進了荷塘之中。
“誰!”院裡傳來老嫗冷喝。
顏惻陷在淤泥裡動彈不得,很快就被聞聲而至的僧人,給逮了個正著。
“活該。”伏青骨正要關窗,一道白影飛了進來,落在了她身邊。
“出什麼事了?”
“遇到了一個爬牆的登徒子。”
“登徒子?誰呀?”白虺探頭要去看,被伏青骨按了回來。
“還能是誰?”
白虺無意間掃到一旁的小獅子,頓時明白過來,“那個死孔雀?我去打斷他的腿!”說完就要往外衝。
伏青骨拉住他,“彆去添亂。”隨後心念一轉,對他道:“不過你可以跟著他,替我打探一個人。”
“什麼事?”
“一個和尚。”
顏惻被捉,必然會驚動禪院裡的人,包括替他指路之人。她倒要看看,這和尚真是被錢所驅使的鬼,還是引誘人墮落的魔。
“好。”白虺正要去,忽然站住,盯著她討價還價道:“那我幫你,有什麼獎勵?”
這是學精了?伏青骨朝他勾了勾手,“過來。”
白虺低下頭湊過去,雙眼閃著期待。
伏青骨貼近,然後伸手在他額頭一點,他便化作了四腳蛇‘啪嘰’掉在了地上。
“……”它飛起來,滿臉委屈地看著她。
伏青骨將它抓在手心,摸了摸它的腦袋,“去吧。”
它轉頭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然後卷著一旁傻不愣登的小獅子,衝出了窗外。
白虺剛走,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伏施主可歇下了?”
伏青骨關上窗戶,前去開門,來人正是守院的老嫗。
老嫗手裡打著燈籠,見伏青骨屋裡漆黑一片,舉燈照了照,隨後說道:“打擾施主歇息了,山中蚊蟲多,施主就寢可要注意關好門窗。”
“多謝師傅提醒。”
“應該的。”
老嫗同她告辭,然後提著燈籠,往內院去了。
伏青骨聽著禪院裡傳來的嘈雜聲,心說今夜有些人是注定不得安寧了。
隔天天不亮,禪院便響起了鐘聲,僧人們沉默而有序地前往主殿做早課。而在這些僧人中,多了一個生麵孔,他頂著臉上的巴掌印,滿頭青茬和刮痕,哈欠連天地跟在隊伍最末尾,滿臉頹喪地抬著腿。
正是昨夜的登徒子顏惻。
他爬女客院牆被捉住,引起眾怒,也使得顏崟臉麵掃地,為給浮屠禪院一個交代,也為了管束這逆子,顏崟最終答應了枯禪讓他出家。
枯禪當即決定為其剃度,並由顏崟親自執刀。
父子倆是一邊剃一邊哭,顏崟是心痛,顏惻是頭痛。
這是親爹嗎?下手怎麼這麼重?看給他掛出的這一頭血印子。
剃度後,枯禪命弟子扒去了他的華服,替他換上僧服,然後撫著他的頭頂道:“既然已出家,便得舍棄俗家名字。你六根不淨,我便賜你法號六淨,你當以此為戒,清淨六根,往後潛心修行。”
早前他還抱怨記住和尚法號晦氣,如今自己卻成了和尚,還被賜了這麼個法號,簡直就是現世報。
枯禪道:“六淨,向顏掌門磕頭,謝他生養之恩。”
六淨朝顏崟磕了三個響頭,待他磕完抬頭一看,隻見顏崟雙目通紅,神情哀痛。
他心頭不由得一酸,正要安慰,卻又聽枯禪對兩邊拿著戒棍的武僧吩咐道:“六淨擅闖芙蕖堂,驚擾女眷,犯了戒律,罰杖責三十。”
“啊?”六淨還來不及跑,就被武僧們用戒棍壓在了地上。
顏崟想上前求情,被枯禪阻止。
“顏掌門,六淨既入佛門,便得守佛門的清規戒律,他犯了戒,自當受罰。”枯禪說完,對武僧們下令:“打。”
武僧一棍下去,六淨立即慘叫出聲。
顏崟想上前攔,卻被枯禪擋住。
“顏掌門,我浮屠禪院管教弟子,還請顏掌門不要插手。”
顏崟隻好咬牙,眼睜睜看著六淨受罰。
三十戒棍,一棍不少,到最後六淨叫都叫不出來。
枯禪點了一名弟子,吩咐道:“扶他下去,給他上藥,明日早課,不得缺席。”
弟子立即上前將六淨扶起,帶回了僧人們歇息的禪房。
六淨怎麼回房、怎麼睡著的,自己已經記不清了。
隻覺得沒睡多會兒,就被那弟子給叫醒,然後洗漱、穿衣,去飯堂領了兩個饅頭,吃完後又渾渾噩噩地,被驅往主殿做早課。
“兒子。”一道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六淨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不遠處的顏崟,他對上顏崟蒼老不少的麵孔,忽覺心如針砭。
兩人對視許久,默默不語。
身後傳來弟子的催促,六淨合手,含淚朝顏崟做了一個佛禮,然後隨弟子離去。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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