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嶼芳這般殫精竭慮,不是長久之相,何況她本體弱,經不起耗損。
可歎她本是醫者,偏又無法自醫,明知不可為,卻又不得不為,當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楚嶼芳並不是一意孤行之人,將她和嬤嬤的話都聽進去了。
楚嶼芳摩挲著發涼的臂膀,虛軟地坐到伏青骨麵前,柔聲道:“我知道了,往後有事我會和大家商量,不會再獨斷獨行。”
伏青骨微微一笑,“如此便好。”
楚嶼芳盯著她,孤弱的心仿佛有了依靠,得以片刻鬆懈。
“這幾日便麻煩仙尊幫忙坐鎮了。”
“你我不說外話。何況,我不單單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自己。”
伏青骨解開封印,取出蝸殼。
“取到了?”楚嶼芳剛想問,見到她拿出神蝸,滿臉驚喜地湊上去,小心驗看,“是剛褪不久的蝸殼,正是藥效最好之時,看來不日便可著手煉藥了。”
伏青骨見她巴掌大的臉越發尖瘦,攔道:“不著急,少穀主先養好身子為要。”
“沒關係,煉藥對我來說便是陶冶情操,休養生息。”沒有一個醫修不癡迷於丹藥,何況得到這般靈物,又讓她如何忍得住。
“那也要注意分寸。”
“我知道,放心吧。”
伏青骨看著蝸殼,想起其效用,便將在蜃境中之中的際遇告訴楚嶼芳。
末了,問道:“不知神蝸對少穀主之病症可有效用?”
楚嶼芳思索片刻說道:“我這病症一是養,二是攻,需得以毒攻毒。神蝸靈氣純淨溫和,對妖獸、修士雖有所補益,我卻並不是非它不可。”
她愛惜地看著蝸殼,“我的病症自有藥方療養,就不必白白耗費了。”
說完,她招來仙侍,將蝸殼、蝸液抬下去,小心存放,以備後用。
仙侍下去後,她又替伏青骨把脈,診後欣慰道:“仙尊得蝸母靈力洗伐,元丹增強不少,我再配些藥,入井中調養些時日,應當就能恢複了。”
這也算是幫助蓬萊,得到的意外回報。
說到藥王洞下那口井,伏青骨想起為神蝸找棲息之地一事,對楚嶼芳說道:“我離開蜃境之時,蝸母曾將一隻小神蝸托付於我,讓我替它找尋棲身之處。”
那口井連通地下靈脈,靈氣充沛又濕潤涼爽,應當適合小神蝸棲身。
“小神蝸?”楚嶼芳雙眸一亮,臉上也添了幾分神采,“它在何處?”
“這會兒和白師兄待在一起,明日我將它接來,同少穀主一見。”
見她如此,伏青骨便知事情成七八了,伏青骨繼續道:“我想請少穀主允準,將其暫時安養在藥王洞井下,待其稍大些,可順著地脈自行尋找棲息之所,不知少穀主意下如何?”
“嶼芳求之不得。”楚嶼芳忙不迭地點頭,驚喜道:“若神蝸真能在藥王穀棲身,不僅是藥王穀之福,更是整個方丈山之幸。”
神蝸靈力能反哺萬物,淨化穢氣,助長靈藥仙草生長,於藥王穀而言,簡直是夢寐以求之事,傻子才會拒絕。
“明日我便吩咐人,好生將井下休整一番,待小神蝸入住。”很快,楚嶼芳又改了主意,“不,明日我親自帶人去。”
伏青骨笑道:“怎樣都好,隻是不要太勞累。”
她既歡喜,做點不費神的小事,正好娛心悅性,排遣苦悶。
連連得到兩個好消息,楚嶼芳心神鬆快不少。
見她高興,伏青骨暫按蓬萊之事不表,等過後再細細說於她聽,商議後續計劃。
如今不止是她,楚嶼芳的身子不能拖。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救楚嶼芳,就隻有楚綰一這個坑貨了。
得設法,早日將他撈出來,救他親妹子性命。
至於蘭覆和蓮衣,她們自會在帶回來的信中,將來龍去脈向楚嶼芳交代清楚,也無需她多過問。
她雖說暫代楚嶼芳處理穀中事務,卻也不能事事包攬,即便楚嶼芳不會多心,底下之人卻在所難免。
能少些麻煩,就少些麻煩。
楚嶼芳心神一鬆,瞌睡也就來了,掩嘴打了幾個嗬欠。
伏青骨見狀,起身告辭。
“少穀主,我該回去了。穀中一些事的交接,恐怕還會來煩擾你,彆熬得太狠。”
“也好,仙尊風塵仆仆趕回來,想必也累了,回去也歇歇。”
“出去些日子,反倒生分了。”伏青骨歎氣。
楚嶼芳從善如流地改口,“青骨,我送你。”
這才聽著自在,“不用了,歇著吧。”
楚嶼芳卻已經起身引她出軒。
“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走到門口,伏青骨停下腳步,掏出一封信和一個錦囊遞給她,“給。”
“這是?”
“小白托我帶給你的信和禮物。”
小白?楚嶼芳一愣,這些日子忙得都沒工夫想起他,難為他還惦記著自己。
她接過信和錦囊,胸口暖意洋洋。
伏青骨彎起眼睛,“瞧,除了穀裡人,遠方還有朋友時刻惦記著你,所以務必保重自身,莫要讓掛念你的人擔心。”
“嗯。”
“看信吧,彆送了。”
楚嶼芳雙頰發燙,直到伏青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熱意仍舊未散。
她回到竹軒內拆開信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
一張薄薄的信紙,卻載滿沉沉的問候,卻半點未提他在蓬萊遭遇的驚險。隻在末尾提起一路有趣見聞,提醒她錦囊裡裝著他搜羅的手信,讓她莫忘清點查收。
楚嶼芳將信瀏覽兩遍之後,打開錦囊,卻差點被冒出來的東西淹沒。
“……”
她看著地上琳琅滿目、大大小小的物件,俯身撿起腳邊的一隻木雕,‘噗嗤’笑出聲。
木雕雕的是一個人,昂頭挺胸,神情嚴峻,手持利劍,模樣很是神氣,一看便知道雕的是誰。
誰送禮會送自己的木像?楚嶼芳摸了摸小人的腦袋。
“少穀主,藥來了?”嬤嬤端著藥進來,差點被絆得跌了碗,她低頭一看,“哪兒來這麼多物件兒?”
仔細一看,這不都是小姑娘們喜歡的玩意兒嗎?
“少穀主何時喜歡上這些東西了?”
“彆人送的。”楚嶼芳神色一收,放下木雕小人,接過藥吹著喝了。
誰這麼沒眼力見?嬤嬤見她神色淡淡,似是不在意的模樣,說道:“我這就叫人收了,免得礙事。”
楚嶼芳卻道:“有勞嬤嬤都收到我房裡,彆辜負了人家一番心意。”
她家少穀主辜負的心意還少?
那黃金台的顏惻少君送來的無數珍寶,她連看都不看一眼,這些東拚西湊來的小玩意兒,倒還上心了。
“好。”嬤嬤點頭,招來個小妮子,一起將東西給收走。
楚嶼芳一件不錯地盯著,不時對小妮子叮囑道:“仔細些,彆摔了。”
嬤嬤暗暗驚訝,又不禁好奇,瞧她家少穀主看得跟寶貝似的,到底是誰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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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浮白,日出金雲。
伏青骨回到閣樓,四腳蛇還沒回來,也不知野哪兒去了。
她也並不打算再睡,而是趁天地清氣正盛,沐浴焚香,帶著玉佩,來園中修煉。
離開神墟,失去神佑,三郎隻有靠她助其吸取靈氣,保持魂力不散。
伏青骨布聚靈陣,入坐其中,然後引天地之氣入府,將其轉化為自身靈力,再將靈力注入玉佩,滋養三郎殘魂。
玉佩懸浮於她麵前,在晨霧中發出微光。
伏青骨閉目,探入神識,再次見到了三郎。
二人於虛空之中對坐。
伏青骨打量他,發覺他僅是一個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
這樣一個凡人,為何會與靈曄相識?又為何會得其另眼相待,這般珍重地將其葬在神墟,養其殘魂?
伏青骨對上他蒙著白布的眼睛,問道:“你是真看不見,還是不想看見?”
魂又無所謂瞎不瞎。
三郎也在‘看’著她,溫柔答道:“活著的時候瞎了,死後也就習慣了。”
“如何瞎的?”
“被毒瘴所傷,後來就慢慢看不見了。”三郎環顧四周,問道:“此處可是藥王穀?”
聽他語氣熟稔,伏青骨問道:“你來過?”
“我眼睛傷了過後,你曾帶我來求醫。”
“也去過武陵境?”
三郎麵露驚喜,“你想起來了?”
伏青骨搖頭,“聽清風掌門說的。”
“清風……”三郎臉上難掩失落,“你記得他,卻已不記得我了。”
伏青骨沉默片刻,開啟自己的識海,然後引他入內。
三郎看著漂浮在周圍的碎片,不禁怔然,“這裡是……”
“我的識海。 ”伏青骨將與三郎有關的碎片引來,呈現在他麵前,“我不光不記得你,我還不記得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三郎抬手觸碰,有關他的碎片,竟漸漸融合。
“彆碰!”可阻止已經晚了。
伏青骨腦中傳來劇痛,識海瞬間將二人彈出。
元神遭受震動,伏青骨趕忙將神識歸位,然後忍著頭痛,為玉佩續上靈力,以免傷及三郎殘魂。
半晌後,二者平息下來,伏青骨額頭已布滿冷汗。
她睜開眼,見玉佩顯出幾個字:有無大礙?
“沒事。”伏青骨揉了揉額頭,腦子裡卻多了一段清晰的記憶。
還是在金玉樓,不應當說是浮夢樓,場麵與在‘浮生大夢’之中所見,並無太大不同,隻是多了後續。
‘她’自稱遊方野道,打跑偷天洞的賊人保下客棧,逃出去的賓客報了官,官差包圍了浮夢樓。
未免惹上官司和暴露身份,‘她’打算從後門離開。
可前腳剛踏出後堂角門,後腳便有人追上來,叫住了她。
“仙長,請留步。”
‘她’轉身望去,就見琴師抱著他的琴,站在門內,切切望著自己。
“是你。”她回憶起那舞姬對他的稱呼,“琴師三郎?”
三郎靦腆一笑,抱琴而出,聲音帶著玉質之溫潤,“我叫伏青骨。”
……
記憶就此中斷。
原來,她在幻境中所見,便是三郎與靈曄初識之場景。
伏青骨盯著玉佩,神情複雜道:“伏青骨原是你的名字?”
玉佩靜默,良久才顯出兩行字來:
小生青州魯縣人氏,伏姓,名青骨,字庭竹,家中行三,遂喚三郎。
當初,她自荒劍山入世,行至清水鎮入鹽道客棧掛單,被掌櫃詢問道號時,腦子裡僅剩這個名字,於是理所當然地命之為名。
不曾想卻冒用了他人之姓名,如今得遇正主,場麵著實有些尷尬和怪異。
她對三郎道:“對不住,冒用了你的名字。”
玉佩晃了晃,飄到她眼前,顯出幾個字:幸甚至哉。
伏青骨望著這幾個字,良久才回神,咳嗽兩聲道:“這個名字被人叫慣了,既然三郎不介意,我便不改了。”
玉佩光芒大盛: 三郎甚悅之。
樂意就好,否則一時要改名兒,她也不大習慣。
伏青骨又不禁歎氣,她如今既非靈曄,亦非綠髓,更不是伏青骨,與隻剩一縷殘魂的三郎,有何差彆?
“你同靈曄究竟是什麼關係?”她好奇問道。
良久,三郎才蹦出四個字:萍水之交。
見鬼的萍水之交。
若僅是萍水之交,他會生出執念,日複一日地前往金玉樓彈琴,沉淪於‘浮生大夢’?
伏青骨正想繼續追問,手心卻微微發燙,顯出一個玉字來。
關鍵之時,這死狐狸來搗什麼亂?
伏青骨開啟陣法,陣法中傳來席玉的問候:回藥王穀了?
伏青骨回道:有事說事,少談廢話。
那頭沉寂片刻,回道:小師叔,鐘遇已經回到雷澤,安排之人也已順利進入紫霄雷府。
伏青骨:知道了。
這句‘小師叔’必定是故意加的。
這是有多不願意搭理他?立在蜃境雲山之上的席玉無奈一笑。
他繼續寫道:鐘遇一旦回宗門,封元虛必定會有所行動,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小師叔自當小心。
這倒話倒是有幾分真心,隨後又見席玉傳道:
藥王穀並非久留之地,還請小師叔儘早離開。
蓬萊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這死狐狸,還沒死心。
伏青骨正要回,陣法中忽然浮起一個暴躁的字: 滾!
‘滾’字下頭,還畫著一隻被扇飛的狐狸,一看就知是誰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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