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世了。”
南枝的答案，讓周炳騰地站起身。
本來就隻剩下半杯的咖啡，這下徹底灑在他身上！
這裡的動靜惹來周圍許多人的注意。
南枝趕緊出聲安撫：
“周廚師長，你冷靜些。”
周炳如何能冷靜？
他不敢相信，隻是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會讓鑄成的錯誤再也無法挽回！
這讓他的眼眶控製不住地泛紅，濃濃的悔恨在不斷翻滾。
這時，一隻小手遞來紙巾。
“爺爺彆哭。”
南意奶聲奶氣的聲音，像是澆滅烈焰的甘霖。
周炳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沙發椅裡，又小心接過南意遞來的紙巾，擦了把臉：
“對、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南枝：“沒事。”
周炳頹喪地耷拉著腦袋，不敢看南枝。
他隻是問：“南師傅是……哪年去世的？”
南枝說了個準確時間。
“……不久，也就5年前。”
周炳腦袋耷拉得更低了，恨不得直接埋進地裡。
他嘴裡不斷喃喃著：
“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去找南師傅就好了……如果我早點說出來就好了……如果我膽子再大點就好了……”
人生總有很多後悔。
但現在，是周炳此生最後悔的時刻。
這份悔恨滋味，怕是等到他躺進棺材裡，都會反複不斷地咀嚼、自我折磨……
南枝安慰：“不是你的錯。”
周炳自嘲的笑笑。
“四小姐，你大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我知道。”
南枝柔軟而堅定地打斷了他，笑吟吟地迎著他怔愣的視線，
“我什麼都知道。”
周炳：“難道……”
南枝點頭：“嗯，爺爺留下過一本日記本，裡麵提到了你。這也是我會來找你的原因。”
周炳仍然不敢相信。
“提到了我？但是不怪我？怎麼會呢？當年明明是我不肯站出來作證，才會讓南師傅落入那樣的窘境，明明都是我……”
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了當年的事情——
那年，周炳是永年樓最有前途的學徒之一。
他還因此，屢次得到了名廚榜第一人南平山的指點，可謂是受用無比，同輩的師兄弟們更是羨慕嫉妒恨。
但周炳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偶然撞見一次對話，竟然會成為他命運的轉折點！
因為他聽到的，恰好就是汪永年汪德父子在密謀毀掉南平山的對話。
準確來說，主要是汪德的主意。
周炳至今仍然能夠準確回憶起汪德歇斯底裡的怒吼：
‘……爸！姓汪的是我不是他南平山！’
‘……你是不是想看我去死？還是你想看永年樓和汪家被毀掉？’
‘……他南平山一身本事都是靠著我汪家！現在我汪家要他付出一點東西有何不可？’
‘……忘恩負義、背棄師門的人是他南平山！我隻是做了作為汪家人應該做的事情！’
‘……’
聽到這些話，大腦一片空白的周炳隻能拚命捂住自己的嘴巴。
然後，默默地選擇離開。
那時的他，父親重病在床，母親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重任，下麵還有一雙年幼的弟妹正在上學。
在永年樓當學徒的他，是全家的希望。
因為永年樓給的工資高，在這裡當過學徒的廚師，去哪家酒樓都會被爭著要。
何況廚師是越老越吃香的工作，以後還能開自家的館子，前途無量。
不管是母親還是弟妹，甚至包括他自己，在麵對生活艱辛時，腦子裡想的都是再熬一熬就好了，熬到出師就好了。
所以，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就猶如在山間的鋼索行走，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偏偏他卻聽到了這樣的大事。
周炳的第一反應是，躲。
他請了兩天假，借口身體不舒服回了家裡。
可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隻能不斷祈禱聽到的事情不會發生。
事與願違。
放學回家的弟弟舉著報紙跑來，給他分享了那個轟動全城的消息。
周炳罕見地朝弟弟發了火。
弟弟哭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遷怒。
他真正憤怒的對象，是懦弱的自己。
很快，南平山找來了。
原來，南平山從他的反常裡，猜到了一絲真相，所以來問他。
他選擇避而不見。
備受煎熬的那些日子，他不是沒有動搖過。
好幾次他都想乾脆衝出去，把所有聽到的真相都說出來就好了！
結果這時，汪德也找上了他，並惡狠狠地威脅說如果他敢把事情說出去，那麼汪家會讓他在圈子裡混不下去，再也當不了廚師！
周炳怕了。
一直到南平山黯然離開燕京，都沒有再見過南平山。
……
講起當年的事情，周炳泣不成聲。
南枝表情都沒有動一下，更沒有表現出任何對周炳的鄙夷和憤怒。
因為這些事情，她早就已經在爺爺的日記本裡看過了。
“其實，爺爺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也猜到你不想說的原因。他不怪你。畢竟，真正做錯事的另有其人。”
南枝和爺爺南平山的想法一樣，都認為周炳很無辜。
可是，周炳哽咽著搖頭：
“不，我有錯……您知道這件事裡最可笑的是什麼？那就是我真的信了汪德的威脅！”
對於沒見過什麼世麵的小學徒來說，汪德的威脅簡直跟天塌下來沒有區彆！
他戰戰兢兢地守著秘密，如此忍了兩年。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下去，一怒從永年樓辭職，打算去找到南平山說出真相。
汪德得知消息，氣急敗壞地第二次威脅他。
周炳根本不在意。
他都已經想好了，大不了以後不當廚師，去工地搬磚！
結果……
汪德的威脅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怕。
他汪家風頭正勁，卻做不到一手遮天。
周炳離開了燕京，去到沿海城市，輕輕鬆鬆就找了份新的廚師工作。
任是汪德氣得跳腳也沒用，周炳的能力和經驗都屬於他自己。
唯一可惜的是，周炳輾轉去了很多地方，都沒能找到南平山。
當年的事情也徹底成了他的心結。
周炳恍恍惚惚地說：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