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蒂拉在經過犬牙交錯的黑暗尖頂時,第一次沒有對蝕刻在上麵的魔法符文驚歎不已,或長時間停留駐足觀望。
第一次,她沒有去向一隊乘騎地底蜥蜴的卓爾巡邏隊,丟一個惡作劇法術,看他們被坐騎掀翻的狼狽模樣。
她甚至經過一家被絢麗妖火籠罩的雅致小店——那裡出售香水、柔軟的絲綢外衣、魔法飾品以及其他奇妙的小東西,她都沒有投去渴望的一瞥。
此刻,腦門和後腦勺傳來的隱隱痛感,仿佛在時刻提醒她,千萬不要忘記那道陌生的身影。
跟他相比,這些又算什麼呢她困惑地揉了揉額頭的於傷。
桑蒂拉偶爾在市場見過地表人類或半精靈。
他們少數是戰士,但和大多數同階層的卓爾精靈一樣,她把這些商人看做寄生蟲,絕不和他們做交易。
她還從來沒有與地表居民這麼接近過,更不用說跟他長時間的談話。
毫無疑問,這位來自地表世界的戰鬥法師,如果忽略他的那雙眼睛,單從樣貌來看的話,是一個很年輕的半精靈。
就算是用人類壽命折算下來,他的年紀也跟她差不多,或者比她更大些。
半精靈比她高出一頭,他看起來比大多數卓爾男性高,也更加強壯。
當然,這個強壯,指的並不是獸人和食人魔那種沒腦子的生物,長著一身的大塊頭肌肉。
擁有強健體魄的人類很多,肌肉輪廓比戰鬥法師誇張的更多,但是在桑蒂拉看來,像他這樣均勻結實的卻很少。
當她因身體失去平衡,導致壓在對方身上的時候。
她能夠明顯感覺到對方胸膛和腹部那鍛煉明顯的小肌肉塊,以及平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避免不了地讓她自己也心跳加快起來。
誰曾想,迎來的卻是額頭的一擊猛烈的碰撞,還有仰麵倒地後,後腦撞擊地麵的強烈痛感,這讓她幾乎昏厥過去。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在桑蒂拉的心目中,真正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睛,深邃明亮,如同血祭儀式的祭壇上最閃亮的黑耀石塊。
最關鍵的是,當她為了脫困,故作哀傷地講述自己的經曆時,她在那雙深邃的黑眼睛裡,看到了她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一種憐惜。
他是在心疼我嗎
桑蒂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裡所看到的一切,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很難想象,一個狡猾的半精靈,竟然因為一種令他們卓爾精靈為之唾棄的情感而出現失誤。
她困惑地皺起了眉頭,被半精靈撞擊的額頭,頓時傳來一陣痛感,令她腦海中的畫麵又莫名其妙地變得更加清晰了幾分。
她還記得他還長著一頭剪得亂糟糟的黑頭發,膚色略顯蒼白,在石室的燭火下閃閃發亮。
不管怎麼說,那位來自科米爾王國的戰鬥法師,看起來既強壯又聰慧,還富有...同情心。
古奧倫斯城容不下同情心,她潛意識地認為,讓大多數種族和平共存的不是恐懼,正是同情心。
她突然開始有些欣賞這種被她早已遺忘和唾棄的品質,就算他屬於低等種族。
而且,他還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冒險者,一定能告訴她更多有關深水城和頭骨港的事情。
或許,想辦法把他留在自己身邊會更令人愉快。
桑蒂拉心不在焉地撥弄著一縷垂在胸前的白發,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她坐在書桌前,將幾根燃燒殆儘的燭頭丟到一邊,重新點燃一支新的蠟燭,開始翻看書籍和卷軸。
明天就是她期盼已久的成年儀式,她需要仔細地搭配一下學過的法術,以便於快速完成自己的狩獵儀式。
然而,令她鬱悶的是,儘管她全心努力,卻依然無法像平常那樣,將渴求的注意力集中在法術學習上,與戰鬥法師接觸的細節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放。
她回想起了自己偷偷潛入半精靈被關押的密室,看到他第一眼的樣子。
他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如挖掘秘銀的灰矮人般,勤奮地啃著堆成山的書籍和卷軸。
那認真而專注的樣子,竟然有點吸引著她。
特彆是他那富含憐惜的眼神,總是回到她的腦海中,仿佛一曲持續不斷、回味悠長的旋律。
一聲長歎。
桑蒂拉將自己曾打算要閱讀的卷軸全部推到一邊。
她從椅子上起身,隨手將披在身上的卓爾魔鬥篷丟掉。
然後一頭撲倒在床上,打算憩片刻。
她需要休息,好麵對即將開始的一天。
她抱住絲綢枕頭,但睡意卻無法降臨到她的身上。
忽然,她神色一驚,猛然間從床上一躍而起。
一道人影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麵前。
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猝不及防的出現,還是讓她心神俱疲。
他絕對是有意這麼做的,她恨恨地想。
桑蒂拉迅速戴起一張自己曾在鏡子前演練無數次的表情。
這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微笑,玩世不恭的眼神。
卓爾精靈的生活充滿了複雜的陰謀詭計,但是在桑蒂拉看來,再也沒有什麼是比她對自己的卓爾父親的感情更複雜的。
她崇拜又怨恨、愛慕又懼怕、憎惡又渴望她的父親,很難想象,這些如此不同的感情竟然同時存在。
而且,更令她痛心的是,沒有一種感情得到了哪怕一點兒回應。
至少,今天她遇到的一位素不相識的半精靈,還能夠對她升起憐惜之心,而他永遠都不會。
這位古奧倫斯城的首席**師,對她來說,完全就是謎一般的存在。
海卓夫普摩爾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卓爾精靈是一個母係社會。
首席**師違背傳統,讓她強行離開第一家族塔克絲,成為一個像他一樣的無家可歸之人。
然後又可笑地把她丟給了第一家族代為撫養。
為此,她付出了人生中最為慘重的代價。
每次看到他。
她就仿佛聽到了那些抗議出賣、背叛、謀殺等種種惡行的慘叫聲,和那些領導卓爾精靈社會的蛛後高階祭司們狠惡的嚎吼聲交織在一起。
這些聲音一直在她的腦中回響,永遠占著一席之地,尤其是地表那些瀕死孩童的慘叫聲。
母親在臨死前告訴她,深水城的地底深處隱藏著一座地脈迷城,隻要找到漫步神廟,許多渴望回到地表的卓爾精靈就可以得到救贖。
所以,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隱藏著一個前往地表冒險的夢想。
桑蒂拉迅速回過神,開始思考海卓夫普摩爾為什麼現在要見她
她已經有三年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雖然他的仆人會不時的支付塔克絲家族的撫養費和教育費,並確保在她偶爾去市場的時候總是錢袋鼓鼓。
但在桑蒂拉看來,這種私人的見麵,隻可能意味著麻煩。
然而她做了什麼
或者,更確切的說,她闖禍的行為是不是又被發現並報告了
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最近都做過什麼越軌行為,惡作劇法術招惹到了羅絲的哪位女祭司,以至於讓他親自出手才能搞定。
接著,她想到了一種新的可能。
血祭之後,她就將成為一名真正的卓爾。
也許他認為,她值得注意了。
於是,她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望著他。
他看起來跟記憶中一樣,一個蒼老的卓爾男性,他的眼瞳顏色淡得出奇,幾乎無從描繪,看起來令人煩亂。
在桑蒂拉的印象裡,他的壽命超過了十個世紀。
據說,身為首席**師的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族滅亡,而無動於衷。
這點她深信不疑。
因為他為了讓她脫離塔克絲家族,親手殺了她的母親。
“我們又見麵了。”
首席**師的聲音很輕,以至於她不得不安靜傾聽。
“的確。”
桑蒂拉玩味兒地回答,“隻不過你的見麵方式依然那麼獨特,有時我也會想,你是不是年輕的時候,經常不放心自己的情婦,所以,你的出現,總是這麼讓人猝不及防。”
她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令她失望的是,她什麼也看不到。
“這些話留著誘惑門口的護衛吧。”
**師平靜地說,“正如你想象中的那樣,我是為了你的血祭而來。現在,我將在這裡一直待到祭典開始,因為你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而準備的時間又太短。”
“我一直都在做準備,我的時間充足的很。”她強忍著心中的怨氣,冷冷地說。
“天真的孩子,成為一名卓爾,遠不止參與一場野蠻的屠殺那麼簡單。”
**師神色陰鬱地說,“如果我猜的不錯,喬娜拉塔克絲肯定精於此道。”
桑蒂拉聽出了這意味深長的話語,她有點不想麵對這個現實。
她不敢相信喬娜拉姨媽會背叛她。
魔法教母撫養了她,給了她大多數年輕卓爾做夢也得不到的關懷和縱容。
除了她的親生母親,她不僅給了她生命,也給了她十年的溫暖、安全甚至愛。
正是喬娜拉姨媽的縱容,讓她成為了古奧倫斯城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卓爾。
“你在懷疑我的判斷。”
**師平靜的眼神中浮過一抹冷意,“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那是一場偉大的冒險吧。很好,我開始對你的判斷有點絕望了。”
“所以呢”桑蒂拉近乎絕望地說。
如果真的如同他講述的那般,那麼,那位來自科米爾王國的戰鬥法師......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愚蠢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師抬了抬眼皮,仔細端詳著自己一臉失落的女兒,溫和地說:
“我會送你一件魔法物品,它可以讓你輕而易舉地殺死你的獵物,這樣就滿足了儀式的字麵要求。畢竟,你從來都沒有重視過羅絲的第八條腿,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