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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人早前就已經審問過了涉及紅泉戲班失蹤一事的相關仆役,對於這些消息早就已經清楚了。
那小廝將話說完,徐家人便都看向了趙福生,等她說話。
趙福生垂眸,沉吟了片刻。
她沒出聲,張傳世卻問
“什麼官家?”
他這話音一落,徐雅臣等人就下意識的轉頭往趙福生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樣的態度雖說沒說明,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張傳世低呼
“是指我家大人?”
徐家人目光閃爍,黃四表情遲疑
“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你們有話就直說——”
張傳世頓時嘴角一撇,就要罵人。
就在這時,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是我。”
徐雅臣連忙就道
“紅泉戲班失蹤的事自然是與大人無關——”
“不是這個意思。”
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知道徐家人誤會了,於是說道
“小百靈所提到的要唱戲的官家,應該不是我。”
趙福生這話一說完,徐雅臣的臉上就露出一種困惑的神色
“不是大人?”
“不是我。”趙福生再次否認。
“可是——可是——”徐家人被她的回答打了個措不及防,徐雅臣就有些奇怪道
“可是紅泉戲班確實是要前往萬安縣,為大人唱戲啊?”
“紅泉戲班要去萬安縣不假,但卻不是為了我唱戲的。”
徐雅臣就瞪大了眼瞠
“竟然不是為大人唱戲嗎?可是大人已經點明了要戲班子去萬安縣,以大人實力,這郡縣之中,還有誰敢掠大人鋒芒?與大人爭奪?”
趙福生定定看他
“鬼。”
“……”
徐家眾人一下驚住,臉上露出驚駭、恐懼之色。
‘呼——’
庭院內突然刮來夜風,吹得地麵枯乾的竹葉像是枯蝶似的亂飛。
屋簷下懸掛的燈籠晃蕩,火光一暗一明。
“啊啊啊!!!”
徐家上下本來就害怕,這一突如其來的異變幾乎將膽小的嚇得昏厥過去。
徐雅臣的手顫個不停
“鬼、鬼?”
“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趙福生扯了扯嘴角,言歸正傳
“我上回來萬安縣時,曾跟柳春泉聊過幾句,他提到過一樁陳年舊事——”
徐雅臣被嚇得臉色鐵青。
他可笑不出來。
但趙福生態度輕鬆隨意,且還會開玩笑,顯然她心情不差,對徐家來說又是一樁好事。
這樣一想,徐雅臣心中逐漸放鬆,聽聞趙福生這樣一說,他不由問道
“陳年舊事與此案相關?”
“興許有些關聯,但還不確定。”趙福生道。
張傳世提著燈籠問
“什麼陳年舊事?”
趙福生轉頭看了他一眼,也沒瞞他
“柳春泉說,早年他老丈人在世時,曾進過帝京,當時受了一位京官打賞銀子。”
張傳世的雙手用力抓著燈籠提手,指節頂著皮膚顯得格外分明。
但他聽到趙福生說完這話,緊握的手掌不由一鬆,臉上神情雖說沒變,但趙福生從他肢體語言細微的變化,卻能察覺得出來他好像鬆了一大口氣。
她輕笑了一聲。
本來心弦一鬆的張傳世聽到這笑聲,頭皮發麻,連忙開口
“大人,這柳春泉年紀不小了吧?他老丈人在世時是幾時的事?與柳長生說小百靈要去為官家唱戲又有什麼瓜葛呢?”
“是五六十年前的往事。柳春泉說,照戲班規則,收了賞得為人唱台戲,出場道謝,方才是正理。”
徐雅臣也覺得奇怪
“難道當時紅泉戲班沒有唱這台戲?”
“是。”趙福生點頭。
“這是為何?”徐雅臣有些不解。
“因為當時帝京發生了一樁鬼案,導致戲班被迫離京,等到後來一切風波平息,戲班安頓下來時,已經找不到那位打賞銀子的官員。”
自此之後,柳春泉的老丈人將此事視為憾事。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
“大人,這怎麼可能呢?”
幾十年前的過往,怎麼可能會在幾十年後發生牽扯?
張傳世及徐家眾人聽了這話都不住點頭。
趙福生笑了笑
“柳春泉說,他的嶽丈臨死之前,一直念叨著欠了這一台戲。”
她說完後,冷冷的道
“這個世道不對。”
她這話沒頭沒腦的,張傳世聽得愣了一愣
“哪裡不對?”
“有良心、道德本是好事,但是時間不對,環境不對,這樣的原則堅持,反倒會成為災禍與負擔,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指使下,更易釀出禍患!”
趙福生的語氣逐漸加重,冷冷的看了張傳世一眼。
“……”
張傳世的手抖了數下,一慣油腔滑調的眼神瞬間都收斂了些許。
他像是飽受重擊。
“大人,難道、難道那京官變鬼,來了卻這樁因果不成?”
徐雅臣聽了這話,渾身發毛,顫聲問道。
“人死之後,哪怕厲鬼複蘇,早喪失了生前的情感、記憶,又哪記得這些恩怨、瓜葛?”趙福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說道
“無非是有人從中作怪,裝神弄鬼,故意搞事。”
她一想到戲班子數十條人命,興許因為某些人的私心而白白葬送,心中殺機便一陣陣湧起
“這也是我要問話的原因。”
她不再東拉西扯,直接伸手將那送飯的小廝一把抓近前來。
趙福生的手冰涼,再加上那小廝本來就如驚弓之鳥,一被她逮住,嚇得雙腿發軟,連聲哀嚎
“大人饒命。”
“閒話少說,你與柳長生說話時,是在哪裡?”趙福生提著他,他雙腿癱軟在地,上半身被她提住,勒得麵色發青。
聽她隻是提問,而非殺人,又精神一振
“在那!在那裡,我帶大人過去。”
“帶路!”
趙福生將手一鬆。
那小廝摔落在地,但他落地之後卻心中一鬆,四肢爬地,飛快的往前爬去。
他爬向庭院往內舍左側廂房的方向。
隻側廂房之外有一條‘回’字形遊廊,麵寬丈餘,下麵有三步石階,階下兩側安放了石燈柱。
小廝爬至燈柱旁,手指著燈柱喊
“大人,就在這裡,就是在這裡!我那天就是在這裡跟柳長生說話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爬起身來,往燈柱上靠去,一腿朝前邁,一腿彎折,一隻手肘彎曲撐在燈柱上,擺了一個造型
“那天長生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
他緊張之下擺出的這個姿勢僵硬可笑。
但這會兒大家可沒人敢笑。
趙福生的目光從他身上落到燈柱上。
石燈柱裡點了燈,下方角落處埋積了一小堆落葉,上麵鋪了些竹葉。
趙福生目光一凝,大步往燈柱行去。
她見小廝還靠在燈柱上,喝道
“讓開。”
小廝連滾帶爬讓到一旁。
趙福生蹲下身來,伸手去刨那枯葉。
徐雅臣一見她做這個舉動,不由慌道
“這樣的粗活,不如讓黃四來——”
“是是是。”
黃四應了幾聲,也跟著挽袖子。
趙福生沒有理他們。
落葉兩三下被她刨開,露出了掩埋在落葉下的一個東西。
“找到了。”
趙福生長鬆了口氣。
眾人聽她這樣一說,才明白過來她並非無緣無故刨葉子,而是要尋東西。
張傳世的眉心一跳。
其他人好奇的圍了上來
“找到了什麼?”
徐雅臣正想往前探頭,先前怔愣的張傳世已經反應過來了,靈活的往前一擠。
眾人被他擠得站立不穩,卻敢怒不敢言,最後各自湊上前一看——隻見那落葉堆中,躺著一張巴掌大小的怪異剪紙。
那紙張約巴掌長短,剪成人的形狀,因飄落在地後,與落葉相混,沾染了塵汙,看上去竟與葉片無異,所以在此之前徐家眾人竟全無察覺。
徐雅臣自己都不知道家裡竟有這東西。
“這是什麼?”
他轉頭去問黃四。
紅泉戲班失蹤後,暢春園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大家清點貴重物品,又尋找戲班,壓根兒沒有人注意到混跡在落葉堆中的這剪紙。
“像是、像是紙人——”
黃四答道。
“就是紙人。”
趙福生一見此物,心中更加篤定。
她伸手將這紙人撿起。
這薄薄的紙片入手竟然頗沉,至少有十幾斤的樣子。
上麵縈繞著若隱似無的鬼氣。
她將紙人翻轉過來,隻見那如鵪鶉般大小的紙人腦袋上,竟人為的描繪了眉眼、嘴唇。
隻見那紙人臉上人為描繪出來的眉眼漆黑,嘴唇殷紅,配搭著臉上沾染的臟汙,說不出的詭異。
徐雅臣一見這邪物,正有些不安之際——突然那紙人嘴唇動了一下。
老士紳開始還以為自己是眼睛花了,下意識的想去揉眼。
但他一抬手,便聽到耳畔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啊啊啊!!!”
“鬼啊!!!”
驚叫聲此起彼伏。
令徐雅臣肝膽俱裂的一幕出現了。
趙福生將紙人翻轉過身的刹那,隻見那紙人竟咧開嘴一笑。
隨著它這一咧嘴、一笑,大量空氣順著它張開的嘴中灌入它的體內。
紙人乾癟平整的身體竟如吹氣一般的脹大。
它的雙腿抻長、拉直,一雙手如麵條似的迎風舞了兩下,頃刻間張開垂落在身體一側。
臉龐由扁變圓,五官扭曲再到分布均勻,隻是片刻之間而已。
一脫離趙福生掌心後,它從吹氣脹大到落地,最後‘砰’聲摔靠在不遠處的石燈柱上,‘看著’眾人,臉上帶著僵硬而詭異的笑意。
此時已經入夜。
天色黑暗,暢春園前幾天才剛發生過戲班離奇失蹤一事。
案件尚未明朗,趙福生一來找到了個詭異紙人,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這紙人又大變活人——這一幕簡直可以成為糾纏徐雅臣往後餘生的夢魘。
他之所以沒有昏死過去,純粹是因為張傳世先前掐破了他的人中,劇痛鑽心。
徐家眾人驚慌之下就要四散逃躥。
趙福生厲喝了一聲
“都不要亂跑,一些鬼魅術法,有什麼好怕的。”
她環顧四周
“這又不是真正的厲鬼,如果是厲鬼複蘇,跑了也沒用,更容易死!”
說完,她看向一旁暈倒在地的小廝,又看向張傳世
“將他弄醒。”
張傳世掐人掐出了經驗,聽到趙福生吩咐,連忙身體一蹲,將這廝翻轉過身來,指甲一掐人中,硬生生令小廝痛醒。
“鬼——鬼啊——”
“彆神啊鬼的,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當天看到的柳長生?”
趙福生可沒功夫安撫他,而是直接讓他指認。
他還在慘叫。
張傳世可沒趙福生那麼好涵養。
這老頭兒將燈籠一擱,揪著這小廝便一耳光打下去,嘴裡喊
“清醒了沒有?沒清醒還打。”
“醒了、醒了——”
仆從被打得嘴角破裂,這下果然清醒了許多,意識到自己處境之後,知道逃不脫,便橫了心去看那靠在燈柱上的‘人’。
那‘人’嘴唇殷紅,膚色慘白,身後燈柱裡的火光透過它身體照出,皮膚竟似是透明似的。
當日他看這‘柳長生’唇紅齒白,長得眉清目秀,還當‘他’果然是戲班子的,就是長得比一般人秀氣,哪知與自己說話的竟是這麼一個東西。
小廝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拚命的點頭,帶著哭腔道
“是他、是他——”
“……”
現場徐家人相互靠緊,嚇得不敢出聲。
其餘幾個送飯的仆從臉色煞白,肩靠著肩,擠成一團,抖個不停。
趙福生抬起右手,將要飯鬼的力量激活。
鬼物的寒氣瞬間籠罩她全身,她右臂自肩頭開始失去溫度,膚色變得慘白僵硬。
此時趙福生的手指堅硬不亞於刀劍,她舉手一敲擊紙人腹腔——‘咚咚’幾聲悶響。
接著要飯鬼的殺人本能被觸發,她的手指刺破紙人腹部。
人皮紙撕裂的聲音響起,接著內裡有東西‘嘩啦’流了出來。
刹時之間,那股本來若隱似無的餿水味瞬間變得濃烈刺鼻,且還有些熏辣眼睛。
**多時的飯菜順著紙人破開的腹腔噴濺出來,淌落了一地都是。
被破去術法的紙人在飯菜淌湧出的那一刻,詭異力量散儘。
原本與真人身高相等的紙人開始急速縮水,且那皮膚脫去色澤、靈氣,變得枯暗、灰沉。
蜷縮之間沾染到了燈柱後的火光,‘轟’的一聲被點燃,約瞬息之後被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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