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鎮魔司的上方掛了一張招牌匾額,但因為年生日久,趙福生重生時,發現那招牌似是蒙了層灰,上麵的字跡模糊,看不大清楚。但此時她重新歸來時,發現招牌上的蒙塵似是被擦去,上麵的燙金大字也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大人……”範必死見她仰頭,臉色略微一變,趙福生敏銳的意識到這一刻範必死的目光越過了她的身體,看向了她的身後。她轉過頭,隻見張傳世的嘴唇緊抿,目光也在往上方看。趙福生突然轉身的動作將他嚇了一跳,他想要撤回視線的動作慢了一步,又下意識的咧嘴露出討好的笑容。“大人可是發現有哪裡不對勁了?”範必死上前一步問道。趙福生眉頭皺了皺,接著笑道:“沒有。”她狀似不經意間的道:“你們乾得不錯,這鎮魔司的匾額好像比之前擦乾淨了許多。”範必死鬆了口氣,正欲開口,趙福生已經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大步進了府衙之中。雖說隻出門了兩天一夜,但她房內卻被收拾得井井有條,府內雜役不敢怠慢,趁她與範必死、張傳世等人說話的功夫,洗漱的水及一應用品已經為她準備齊全了。趙福生泡進熱水裡,遇鬼後的緊繃精神此時在熱水的撫慰下逐漸放鬆。她目光落到了自己浸泡在水中的手臂上,那手臂皮膚細膩雪白,但她似是透過表像,看到了內裡的血肉模糊。狗頭村的厲鬼十分厲害。從張傳世及村中幸存者的慘狀,可以看出鬼是剝皮抽骨的殺人方式。如果不是她僥幸在武立人的房間內找到了一張拚接的人皮被子,且在關鍵時刻將人皮披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後就是有封神榜功德值的加持,她也未必能完全的恢複如初。武立人的人皮被子常年與鬼相伴,不知會不會產生什麼變異。不過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趙福生彆無選擇,就算是有後患在,但她有封神榜在手,又積攢了一筆功德值,暫時不需要擔憂。……趙福生洗漱完從心中出來時,範必死已經為她準備好了食物。廳堂內不止是範氏兄弟、張傳世在,就連龐知縣及縣中一乾鄉紳都來了此處。如今萬安縣內明麵上的馭鬼之人隻有趙福生一人,隨著萬安縣受鬼霧侵蝕,厲鬼案越來越多,整個縣的安危都係在她一人身上,因此她的行蹤備受縣中人矚目。她前腳剛進鎮魔司不久,後腳消息便傳開來了。龐知縣連衣裳都顧不得換,便令人抬著轎子來了鎮魔司。過來時,發現縣中鄉紳們幾乎都到齊了。趁著她洗漱的功夫,眾人圍著此次鬼案的幸存者張傳世問了此樁案件的前因後果。雖說親身經曆了這樁鬼案,且險些被鬼殺死,但對這樁鬼案,張傳世其實也不大清楚。他稀裡糊塗的跟著趙福生走,期間飽受驚嚇,可從始至終連鬼的影子都沒見過。但這不妨礙他吹牛。他將過程說得驚心動魄,提起武大通時,便說這是一個‘攜帶’了詛咒的老頭兒。提及他當日帶著厲鬼的標記入鎮魔司,與趙福生說了一路的話,回村之後不久立即被鬼殺死。——接著眾人記憶被清除。這老頭兒膽子不大,人又奸詐,但卻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張嘴皮子很溜,哪怕是他從頭到尾連鬼都沒見,卻愣是將一樁案子說得跌宕起伏,聽得廳堂內眾人直發抖。“……大人英明神武,當時猜到武立有家有鬼,於是大人心疼我,怕我留在武立有家中有危險,便喊我趕緊出了他家中,趕往武立富家。”張傳世添油加醋:“大人怕我被鬼所害,所以一路處處拉上我,對我百般愛護——”範無救聽他吹了半天,這會兒終於忍無可忍:“你彆扯了,大人怎麼可能對你百般愛護……”“怎麼不可能了?”張傳世聞言頓時急了。他抱著魂命冊站起身來,那一隻失脫了眼皮的眼珠大大的鼓著,血管、筋絡相連看得一清二楚,他稍一轉動,那皮肉便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珠仿佛要脫眶而出。範無救一見此景,頓時慫了:“老張,彆這樣看我,怪瘮人的。”他撥拉了兩下自己的眼皮,指了指眼珠:“你不要太激動,我怕你這招子掉下來了。”“哼。”張傳世‘哼’了一聲,也想伸手去摸眼睛。他這個動作落在彆人眼裡都覺得渾身犯怵,張傳世手指一沾到無皮的血肉,嘴裡發出倒吸涼氣的‘嘶’聲,接著道:“大人就是對我百般照顧,不然這趟鬼案,我怎麼平安回來的?”這話一說出口,其他人頓時不反駁了。“眾所周知,你們鎮魔司……”他話沒說完,便見範必死冷笑著看了他一眼,他及時醒悟:“——我們鎮魔司一貫以來令使傷亡很大的,不管多少令使隨同令司出門辦案,就沒有不死人的。”“可如今我回來了,還活著,這不能證明大人對我的照顧?”眾人啞口無言。雖說範無救不太相信趙福生會對他多加照顧,但張傳世辦了鬼案卻沒死是事實。他嘴硬道:“這是大人實力過人,你僥幸撿命罷了。”“嗬,你這是嫉妒!”張傳世不跟他多說,龐知縣等人聽這兩人說了半晌,連忙打岔:“張老,接著說、接著說。”張傳世被龐知縣一抬舉,下巴一揚,半張嘴角上揚,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好,接著說。”“我們當時出了武立有家,大人就跟我商量鬼案,說是懷疑武大敬出事了。馬車停在武立富家,我們就一起趕了過去,準備探查鬼案。”他半點兒不提自己當時的恐懼與不情願,範無救與他相處兩年,對他也有些了解,聞言撇了撇嘴,不相信他會如此英勇。但提起鬼案,他心中也很是好奇,因此沒有出言反駁。張傳世便接著道:“我們到了馬車上後,果然就發現了血痕,當時我就猜測這武大敬恐怕是真的出事了,但這會兒怪事發生了!!!”“什麼怪事?”眾人連忙問。張傳世就一拍大腿:“我們一說武大敬出事,那血痕消失,接著就聽到外麵有敲門聲,失蹤的武大敬在這個時候回來了!”“……”眾人聽他提起怪事時,雖說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一聽這話,仍被嚇出一聲冷汗。想想當時的情景:荒野山村、夜晚時分、黑燈瞎火,一個可能死去的亡者突然在夜晚歸來,那情景光是想想就讓範必死發抖。“我——”張傳世還要說話,但眼角餘光卻似是看到了什麼,他嚇得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大聲的喊:“大人!”他這話一說出口,其他正全神貫注聽他吹牛的人也跟著顫了一下。範必死最先轉頭,看到趙福生時,也連忙起身,其餘人反應過來轉身去看,卻見趙福生不知何時出來,這會兒正靠著府衙大門的一側在聽他們說話。“大人。”“大人——”龐知縣等人連忙行禮,眾鄉紳也起身讓座。趙福生點了下頭:“說得挺好的。”先前還洋洋得意的張傳世頓時如霜打的茄子,眼中閃過尷尬之色:“大人怎麼突然出來也不打聲招呼。”“打了招呼就聽不到這精彩的演說。”趙福生道:“大家坐。”廳堂內已經擺好了席桌,一些菜式是由龐知縣及鄉紳們趕來時臨時帶的,勉強湊齊了兩桌。眾人簇擁著趙福生坐下,龐知縣端起一杯酒:“我們萬安縣真是福澤深厚,有了趙大人力挽狂瀾,下官在這裡恭賀大人再辦了一樁鬼案。”他話音一落,其餘人都端起酒杯。這老知縣與趙福生無怨無仇,從她掌控鎮魔司以來,對她恭敬有加,趙福生也給他麵子,拿起酒杯碰了碰。她去了狗頭村一趟,並沒有吃飽喝好,此時回到鎮魔司才算放鬆了一些。說了兩句客套話後,她提筷就吃。龐知縣等人隻是陪客,略微動了動筷子,等她吃飽放筷,範必死連忙讓人將殘餘的席宴收下去了。寒暄完閒話,便開始提起了正題。鄉紳們相互對望了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到了龐知縣身上。他躊躇片刻,小心翼翼的問:“聽張老所說,大人此行鬼案辦得順利極了?”趙福生捧著茶杯。茶香順著熱氣冉冉升起,鎮魔司的大廳內點滿了燭光,遠不是武立有家那貧窮的農家小院可比擬的。大漢朝貧窮、落後且又危險,可她重生之後,手中掌控了一縣的權柄,事事有人服侍,說話眾人遵守,就連一縣之尊及縣中鄉紳也對她十分恭從。趙福生的神情恍惚了片刻,直到龐知縣的話音將她的雜念打斷,她喝了口茶,感受著唇齒留香,點了點頭:“還算順利。”“大人可要保重身體。”龐知縣拱手道:“如今我們一縣安危全係您身上——”一旁的藍色錦袍老者輕輕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硬著頭皮道:“這鬼案破獲雖好,可是與鬼打交道畢竟危險,您也不宜使用力量過多——”馭鬼之人脾氣暴戾古怪。龐知縣在萬安縣呆了幾年,也是與幾任鎮魔司令司主事打過交道的。除開趙福生之外,在他印象中最後一任令司的趙啟初時脾氣算好,後麵隨著使用厲鬼力量次數增加,整個人便性情大變。到了後來,與他說話時,便都能感覺到寒氣撲麵而來,仿佛在與厲鬼對話般,讓人不敢與他目光相視。而趙福生這個令司則是個意外,她坐上令司主事之位時,沒人能指望她真會辦鬼案。第一個案子她單槍匹馬,卻能將要飯胡同的厲鬼分解;到了第二個案子時,她破獲的時間更短,且張傳世竟說她已經將厲鬼封印了。她隻是一個萬安縣治下的普通女孩,在此之前沒有與鬼打過交道,她手中既沒有大凶之物,馭使的厲鬼照理說已經使用過兩次力量,瀕臨複蘇階段,她是怎麼將這一次的厲鬼封印的?狗頭村的案子張傳世說得雖然精彩,可具體過程卻講得不清不楚。事關萬安縣安危,眾人都想知道趙福生在此次狗頭村案件中,有沒有使用厲鬼的力量——最重要的,距離她身上的厲鬼複蘇,大概還有多久時間呢?“這一次我沒有使用我身上的厲鬼力量。”趙福生搖了搖頭。她對這些人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但麵對眾人試探,她並沒有惱怒,她如今擁有的一切,本來就是靠實力換回的,要想讓這些人順服,且順利讓萬安縣重新回到昔日的繁榮,有必要時,她得展示自己的力量,讓這些人心服,老實呆在萬安縣中。“您——”龐知縣聽了她這話,先是一喜,正欲再說話,趙福生伸手一舉,將他的話打斷了。“既然你們都在這裡,狗頭村的案宗正好還沒有記錄,接下來我口述,你正好替我寫下來。”縣裡還沒有師爺,她用不慣毛筆,字寫得不大好看,龐知縣等人既然想知道案件原委,正好便替她記錄。龐知縣一聽她吩咐,頓時行禮:“願為大人效力。”範必死連忙令人備卷宗、筆、墨,一切準備妥當後,趙福生略微沉吟了片刻。她在心中想了想,很快便準備好自己要說的話了。“這一次的厲鬼,就暫時先定名為——”她想了想,道:“不可說。”“不可說?”龐知縣提著筆,一下愣住。趙福生知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隨即耐心解釋:“這次的鬼是不可被提及的存在,不是不能說……”說完,她搖了搖頭,換了個說法:“叫替身鬼吧。”龐知縣老臉一下脹得通紅,知道自己誤解了她的意思,連忙唯唯喏喏應答,接著在羊皮卷宗上寫下‘替身鬼’三個字。他在趙福生麵前出了個醜,又怕被趙福生瞧不起,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作用,落筆時十分專注。“狗頭村的人口稀少,以武姓為主。當時報案的武大敬提到了一個人——武大通。”她將武大通拐來女子,將其逼奸有孕,且使少女難產而亡,生下鬼胎的事大概說了一遍。趙福生講起案件不如張傳世繪聲繪色,但她邏輯清晰,言語清楚,又親身經曆了鬼案,三兩下便將狗頭村惹下的禍患來由說得一清二楚。“這個鬼的特點是不可言說。因為它出生來曆,所以提到它、聽到它存在的人,都會受到厲鬼的標記。”她這話一說出口,便將滿堂老少嚇得重重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