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子沒有多問,她猜想郎君所為與修持有關,神劍所授道法另辟蹊徑,非她所能妄言。她默默退出“宙”字號地窖,去往剩下的四處地窖,走馬觀花看一遍,隻在古玩雜物中挑了一隻銅胎銀絲小鼎,一隻羊脂玉瓶,其餘分毫未動。
申元邛吃了個肚滿腸肥,摸了摸肚皮,覺得有點消受不過來,慢吞吞蹩出地窖,碧霞子早已等候多時,迎上前視若無睹,令他反有些不好意。仗劍殺伐,斬落修士如割一雞,他在月牙兒心中的光輝形象頓時暗淡了幾分,轉念一想,月牙兒又暗自竊喜,尋思著怎麼投其所好。
吃飽了昏昏欲睡,申元邛跟碧霞子亦步亦趨,像個不認路的大孩子,嘴裡嘀咕了一句:“我醉欲眠君且去……”碧霞子猜到幾分原委,命月牙兒在前引路,徑直去客房歇息,不急於會見主人。
申元邛玉山傾倒沉沉睡去,碧霞子有些放心不下,靜靜陪在他身邊,月牙兒守在院外,月眉兒奉命前來打聽,被她攔下一起等候。前後約莫個把時辰,腹中食材儘數化為元氣,一分一毫都沒有浪費,申元邛睜開雙眼,卻見碧霞子雙眸如秋水,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握住碧霞子的手,心中轉著念頭,胡魁鬥私藏的食材,好物大多進了他的肚,剩下的都是些雞肋,然而修持“食餌術”第二層要耗費大量元氣法力,這些還遠遠不夠,最終他還是
要去啃那些苦澀上頭的藥材。申元邛歎了口氣,仔細問了幾句,確認碧霞子為胡魁鬥合藥不費什麼氣力,便關照她儘快還了這人情,找清淨子開爐煉丹,以免夜長夢多。
此言正中碧霞子下懷,她命月牙兒取來無根水與樟樹根,在庭院內架起銅胎銀絲小鼎,投入十餘味君臣佐使的藥材,點火合藥。“十窖私藏”中揀得的藥材都是些凡間之物,最為名貴的幾味,也不過百年光景,不堪大用,不過胡魁鬥丹田被廢,精氣神損耗太甚,虛不受補,用以合藥剛剛好,若換成仙家丹藥,隻怕服下後七竅流血,臟腑具被藥力撐破,反倒壞了自家性命。
胡魁鬥早得了消息,三步並作兩步趕來,隻看了幾眼,便知道這次沒有押錯寶。他雖然不懂煉丹,但當年在王都修持之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糜夫人從容不迫,揮灑自如,一切儘在掌控,不禁多了幾分期許。
碧霞子是煉丹的行家裡手,掌控火候如臂使指,隻在最後關頭,引動一星半點“丹火”收攏藥力,一觸即收,銅胎銀絲小鼎劇烈顫抖,嗡嗡作響,鼎蓋鬆開一隙,寶光閃動,十餘枚丹藥魚貫而出。碧霞子舉起羊脂玉瓶,將丹藥收入瓶內,掂了掂分量,輕輕一搖,隨手遞與月牙兒,示意她交給胡魁鬥。
胡魁鬥接過玉瓶,如同捧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彆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月
眉兒見主人有些失態,輕輕咳嗽一聲,怯生生問糜夫人,這藥是怎麼用的。碧霞子告訴她,每日早晚各一丸,用無根水送服,飲食沒什麼忌諱,七日後看是否生效。剩下的藥材分門彆類好生收藏,日後二次合藥時再用,百年野山參是攻城拔寨的主藥,剩下不多了,須得添置一些,年份越久越好。
胡魁鬥這才回過神來,鄭重其事謝過糜夫人,請二位上師移步花廳,他已擺下宴席,虛位以待。申元邛沒什麼興致,告辭彆去,胡魁鬥不便勉強,親自送出胡宅,再次拱手致謝,目送二人登車,馬蹄聲,車輪聲,一聲聲如泣如訴,心潮起伏,不能自已。在黑暗中苦苦掙紮多年,終於迎來了一線曙光,先解決生死攸關的難題,再看有沒有機會逆天改命,重新踏上道途。
胡魁鬥的內心深處燃燒著一團火,有朝一日,他要殺回王都,君臨天下,讓那些鄙視他、打壓他、陷害他、追殺他的羅刹皇族,一個個淪為刀下鬼,剝皮剔骨,用他們的骨與皮,打造一個大大的王座。
他從羊脂玉瓶中倒出一枚藥丸,大小如龍眼,微有些燙手,藥香撲鼻而來,沁入心脾,令人精神大振。胡魁鬥命月眉兒取來無根水,將藥丸吞下,一開始沒什麼異樣,十餘息後,一股火辣辣的熱力從腹內騰起,左衝右突,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臉色微變,一屁股坐倒在地。
熱
力在臟腑經絡中滾來滾去,愈來愈旺盛,不過片刻光景,胡魁鬥就出了一身大汗,大小衣裳儘數濕透,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他長長舒了口氣,周身皮膚通紅,三千六百毛孔開張,蒸汽氤氳而起,裡外通透,熱力由盛轉弱,化作無數細小的暖流,滋補著萎靡不振的精氣神。久旱逢甘霖,胡魁鬥不禁老淚縱橫,渾身肥肉顫抖,下一刻哈哈大笑,笑聲中夾雜著嗚咽哭腔。
月眉兒與月梢兒侍奉在旁,見主人一忽兒哭一忽兒笑,如此失態,忍不住彆過頭去,提起衣袖悄悄摸去熱淚,她們有一種熬出頭的強烈預感,隻可惜月朧兒香消玉殞,月牙兒又離他們而去,她們四人,再不能重歸主人膝下。
馬車穿過平川城,停在城南彆院外,月牙兒跳下車,叩開大門,喚來夏分侍奉二位主人入內。連日鏖戰,流言蜚語不絕,夏分一顆心忐忑不安,直到主人回轉彆院,這才一塊石頭落地,咬著嘴唇笑逐顏開,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月牙兒命車夫將馬車繞到後院安頓下來,這一整套車駕是胡魁鬥的奉禮,供糜氏夫婦出行。馬車也就罷了,那兩匹高頭大馬非是凡物,天生異種,嗜食血肉,從頭到尾黝黑發亮,沒有半根雜毛,平川城中養得起如此神駿的馬匹,不出雙手之數。
月牙兒匆匆趕到客廳伺候,見男女主人難得都在,夏分奉上茶來,庭院內
清風徐來,花樹搖曳,夜叉國引聯軍來襲已成為過去,彆院遺世獨立,安寧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