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地盯著她的神色,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可是,她的一顰一笑沒有任何破綻,全都與現實中相同。
這是基於自己潛意識裡的擔憂,而具象化出來的形象嗎?
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哪怕是在夢境裡,他也想努力地說服眼前的克莉絲相信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真是厲害啊你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呢。”
她若無其事般地問道:“那麼,你喜歡我哪一點呢?”
“這個問題,我不是和你說過嗎?”
“再說一遍也沒關係的吧?”說著,她眉梢一挑。
“還是說,其實那些話並不是出自本心,所以就連簡單地重複一遍也不願意?”
維恩抿了抿嘴角。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
除了作為一名外貌協會會員最本能的反應之外,他用“喜歡你每天都會闖禍的樣子”這樣惹人生氣的理由岔開了話題。
是嗎。
在這個地方沒有好好回答,於是連自己的潛意識都開始覺得不妥了麼?
對以往的極限操作抱有慶幸的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到底犯下了多少這樣的錯誤。
得好好補救才行。
他這麼想著。
心聲也一並從嘴裡吐露出來。
“我一直都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那麼多理由的”他說。
“喜歡她,就隻是最純粹的喜歡。”
“所以。如果你想聽的話,我的確可以說出很多不同的理由來,但現在的我還是想說——”
“我之所以喜歡你,僅僅隻是因為被你吸引。”
克莉絲既沒有露出喜悅之色,也沒有露出釋懷之色。
她仍然那樣側坐在箱子上。
“有些顯而易見的道理,通常是反直覺的。”克莉絲說。
“比如,愛一個人當然是有條件的這種事情。”
她的語氣平靜地就像是一汪深潭。
維恩怔了怔,爭辯道:“我不否認現實生活中確實有很多複雜的情況,但我說的是我最真實的內心想法。”
——或許也正是,自己平時不敢在外界說出來的心裡話。
“最純粹的愛,是沒有附加條件的。”他認真地說。
或許會被人取笑。
但他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終就是這樣純粹的愛情。
“那隻是你一廂情願的‘純粹’罷了。”克莉絲嗤笑道,“怪不得你上輩子單身了二十多年。”
突然遭受了一記暴擊,維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說話就好好說話,不要人身攻擊。”他的聲音比方才生硬了一點。
克莉絲卻絲毫沒有顧及到他的心情,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知道,為什麼情侶約會的地點經常會被選在電影院或者鬼屋裡嗎?”
這樣小兒科的問題也值得如此鄭重其事地提出來?
“難道不是因為更容易占便宜?”
在眼前這個克莉絲的冷嘲熱諷下,維恩隻想化身一名杠精。
不過,夢境裡的克莉絲定力明顯提升了很多,對維恩刻意歪曲的回答不以為意。
“這就是所謂的吊橋效應啊”
她很有耐心地解釋道:“當一個人提心吊膽走過吊橋的一瞬間,抬頭發現了一名異性。這時候的他,很容易就能產生感情。”
“因為吊橋上提心吊膽引起的心跳加速,會被人誤以為是看見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而產生的反應。”
維恩皺眉道:“你是想說,我對克莉絲的喜歡也是因為吊橋效應?”
“不我是想說,‘心動的感覺’是會騙人的。”
克莉絲看向他的臉,“你以為‘純粹’的喜歡,其實隻是你在自欺欺人而已。”
——不是這樣的。
維恩沒有說話。
克莉絲從木箱上跳了下來,伸手拍了拍自己裙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你一開始對克莉絲的‘喜歡’,歸根結底隻是在享受著被她依賴的感覺,並由此對她產生了極強的占有欲,不是嗎?”她輕笑著說。
“現在再問問你自己,你對克莉絲的‘喜歡’,真的純粹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說的也許沒錯。
維恩唯有以沉默相對。
見他不發一語的樣子,克莉絲繼續火上澆油道:
“靜下心來,認真想一想。”
“即便這幾年裡陪伴你的人不是這個克莉絲,而是另一位克莉絲”
“你多半也會同樣對她感到動心的吧?”
她的聲音輕柔,滿是循循善誘。
“不對!”
維恩像是終於找到了她的破綻,大聲反駁道:“如果不是這個克莉絲,我就不會喜歡!”
真要說的話。
他其實很喜歡她,無法輕易喜歡上彆人的樣子。
喜歡她充滿不安全感、不斷向自己索取愛意的樣子。
也很喜歡她明明不夠坦誠、卻總能在一些細節上展露出對自己依賴的樣子。
雖然難免感到愧疚,但他亦享受其中。
如果不是這個克莉絲的話,他就感受不到這一份獨屬於她的
膽怯而又溫柔的喜歡。
就像是一隻,對外界充滿了好奇心和懼怕之情的可愛小貓一樣。
當它卸下心防,主動伸出粉嫩的小爪子求撫摸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拒絕的吧?
“你可真是固執。”夢境裡的克莉絲,笑意終於淡去。
“這不是固執。”維恩一字一句地說,“而是因為,我了解我自己。”
“哪怕感覺真的會騙人,我也對此甘之如飴。”
“隻要我從中感受到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就夠了。”
純粹也好,不純粹也好。
——至少,這份心動真實不虛。
然而,旁邊的那個人卻完全沒有接收到他的決心。
“有點無聊。”
克莉絲的表情變得冷漠起來。
“還以為你能帶給我什麼驚喜,實際上也隻不過是這樣一個無趣的人。”
說不過我就開始動用彆的手段開展精神攻擊了嗎?
“我的人生,沒有義務非要討你的喜歡。”他冷冷地說。
“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克莉絲。”
對這個判斷,他沒有任何懷疑。
看到維恩一臉堅定的表情,她歎息著搖了搖頭。
“真實的心動?”她失去了與他交談的興致。
“是像這樣嗎?”
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維恩的臉色一變。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心動反應席卷而來,仿佛這顆名為心的器官也隨著她的話語背叛了大腦的指令,完全失去控製了一樣。
維恩痛苦地捂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