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王山禦起寶扇當先繞著一方高台繞有數匝,傳音朗朗,“穆家丫頭,師伯可把人給你帶上來了。”言罷抬手拍在寵渡肩上。
“前輩何意”寵渡預感不妙。
“下去打個招呼。”
“又來”
“那晚老夫不曾看過癮,煩你再來一回。”王山拎起人望下就扔,掌抵嘴角吼開來,“熟門熟路的你怕啥”
“這老貨……”寵渡暗罵著急催玄功,墜地攪起一頓“雞飛狗跳”,待煙塵散儘,遙見穆婉茹與甘十三妹爭相跳出來,猛揮雙臂。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還當真魔怔了!”
卻是穆母蘇雪與十三妹師父柳暗花同聲嗬斥。穆多海在旁忍俊不禁。二女心知不妥赧然收手,雖已歸隊卻雙目熱切,仍自緊盯寵渡這邊,片刻不移。
眼見此狀,寵渡曉得一時半會兒也敘不上話,自先擱置一旁,徑尋戚寶等人。
所有奪寶者不論先來後到都被歸聚一處,內中卻無其他宗派的弟子——想是料到當下局麵,在得手之後暗用傳送陣或其他法門遁出淨妖山地界了。
奪寶隊伍周圍站有淨妖宗弟子維持秩序,再往外則是未曾下地的雜役,此刻此刻裡三層外三層擠著,不少人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哎聽說了沒山上對這幫人另有安排。”
“消息可靠麼”
“從哪兒傳出來的”
“據說是於海國提了一嘴,貌似要讓下地的這些家夥將寶貝統統交歸淨妖宗。”
“嘿嘿。東西再好又如何還不是白忙一場。大抵忘了這是淨妖宗的地盤兒,咋可能叫他們輕易拿了好處去更有甚者將命留在了下麵。”
“還是咱們拎得清,沒跟著瞎鬨。”
“就看他們給不給了。”
“誰能犟著不給寶貝沒了倒沒啥,畢竟還能再找;要是命再被收了去,那才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淨妖宗明麵兒上不至下黑手,至於暗裡嘛……哼哼。”
此類風言風語顯然有損宗門盛名,四周值守待命的弟子即便極力製止,也難阻其流傳。整個尋寶隊伍頓時人心惶惶喧聲漸熾,言談神態間無不透出不甘、憤怒乃至拚死護寶的決絕。
戚寶見寵渡麵色如常,便朝左右二人道:“瞅瞅。老魔多淡定。”趙洪友會心一笑,“必是心頭有數了。”金克木急道:“究竟如何煩請兄弟交個底兒。”側邊不遠處狼狽二人組也察覺到這邊的異況,正凝眉翹望。
於寵渡而言,若說先前走勢尚罩有一層迷霧,那眼下局麵已然明朗。
關鍵是淨妖宗既想收繳洞府遺寶又想顧全名聲,所以眾目睽睽下絕不可能明搶;背地裡暗奪也欠妥,縱無證據也必招疑;更不敢任其擅離,不然由此釀成的任意一出殺人奪寶都要被歸在淨妖宗名下,終究於名聲有汙。
加上黑風出世後妖人大戰在即,且破印之夜門下弟子折損頗多,今當用人之際,此番曆經奪寶廝殺存活下來的人馬,不論心性、膽魄、謀略、經驗抑或其他方麵,都是好手,正是補充實力的不二之選。
再結合王山的提點,落雲子要想“當了婊子還立牌坊”,便剩唯一一個折衷之法。
——招安。
接受招安自可上山,升任萬眾夢寐以求的淨妖宗入門弟子;但此“招安”不同尋常:淨妖宗非但不用付出任何好處,反而能大撈一筆。
換言之,獻寶才有資格受此招安。
寵渡心有計較卻不想明言,畢竟這是行將發生的事,故而隻口頭道:“細算起來談不上虧。”奈何架不住金克木急脾氣一頓催,到底與眾人娓娓道來。
話說一半時忽聽一記呼喝聲震八方,原是主理宗門雜務的玉塵峰長老何侍勞出言穩住場麵,接著劈裡啪啦說了一通。
其大意與寵渡所料差不離:前半截不外“私產”“遺寶收歸”雲雲,直接證實了此前圍觀雜役諸般議論,險些激起奪寶隊伍嘩變;所幸後半段話提及獻寶交易,將群情安撫下來,內中最令人振奮的當屬獻寶條件。
獻一寶者,入外門。
獻雙寶者,入內門。
獻三寶者,入於室。
三寶之上,貴為嫡。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能成為淨妖宗外門弟子已屬難得,若有幸再進一步邁入內門,則有更為豐厚的修行資源;但與入室弟子的身份相較,此二者便淪為雞肋可有可無;再比諸嫡傳弟子,卻又三者皆可拋了。
嫡者,正統也。
凡嫡傳弟子,大抵從入室弟子中脫穎而出,可習得丹境長老全部核心絕技與不傳之秘;那些誌在淨妖七峰的人,他日甚而更有機會角逐七峰峰主之位,不啻一步登天。
如此大的誘惑,幾人可拒王山所謂“多多益善”即著眼於此。也就難怪奪寶道眾心頭原本還充斥著為人作嫁的不甘與憤懣,此刻卻再無怨言,反有種意外之喜;倒是最外圍的雜役鬨得最凶。
“我**。好大便宜。”
“真是運氣了他們。”
“唉。早曉得咱也下地一趟了。”
“可惜錯過這村兒可沒這店嘍。還是聽何長老的吧,再接再厲,以後總有機會的嘛。”
“下回誰再攔著,老子跟他拚命。”
眼饞者有之,豔羨者有之,悔恨者有之,抱憾者有之……數百旁觀雜役正各自慨歎,猛然驚覺一樁怪事:怎不見有人獻寶!
倒並非無人願打頭陣,實在是水月洞天範圍太廣遺澤頗豐,且不論未被搜刮到的、僅是此番由奪寶者帶出來的寶貝便自不少,均攤下來妥妥的人手兩件;加之獻寶入門的消息又來得突然,眾人猝不及防,難免要斟酌一二。
儘數上交斷不可取——將最好的那件留作底牌,說不得幾時便可自保一命,不比白白交上去強麼
三寶不是沒有,卻著實肉疼。
雙寶尚可,微疼而已。
不如先入個門兒嘗鮮
……
諸如此類天人交戰,一時無果,仍不見有人上台。氣氛正顯尷尬時,一道人影抵近何侍勞,一邊低語陣陣一邊瞥眼場間。寵渡凝眸視之,正與其四目相對,似是葉舟,頓覺不妙。
果然,何侍勞聽時頻頻頷首,不知不覺間將目光落在這邊,一俟葉舟說完,手指寵渡麵不改色道:“既為涼城最有價值散修,自當有一番表率。便由你開始如何”
“老魔上不上”戚寶悄問。
“怕他奶奶個嘴兒。”寵渡心說在霧洞中挑出的那四件次品正勘此用,即便一開始就被點名獻寶也毋需半點猶豫,當即掏出飛劍於劍柄落款,邁步徑往台上。
“你三個樂得跟娶媳婦兒似的咋行”寵渡回頭見戚寶幾人個個嬉皮笑臉,“都給小爺板起臉來,不然人家以為咱不在乎。就此露了破綻可不好。”
按說還是戚寶會演,獻寶時不單有意拉長了臉,更帶幾分惋惜神色,胖乎乎的手掌在寶物上來回摩挲,一副不舍模樣險將身後兩人憋出內傷。奈何不好明言相諫,趙洪友隻在心頭著急,暗道:“過了過了,胖爺收斂些。”
卻樂壞了葉舟,自認這回刮得幾人大油水,趁寵渡路過時笑道:“措手不及吧心在滴血沒”寵渡理也未理。葉舟啐一口,暗惱道:“驢日的小雜種。看你裝到幾時。”
既有人帶頭,事情便也順利多了。何侍勞確實會來事兒,一邊安排弟子如實記錄在冊,同時讓收寶弟子高聲唱起名來,“寵渡魚骨劍一柄。戚寶金鐲一對。趙洪友銅鞭一根。金克木……”
接著是狼狽二人組上台。
黑笠女子一行緊隨其後。
……
此番獻寶總有三二百人,還是很花了些時候。其中八成隻獻一寶;選擇內門乃至成為丹境強者入室弟子的近乎兩成;貴為嫡傳弟子者僅占整個隊伍人數的零頭。
待唱名終了寶物鋪了滿地,依功用分列,大小不同形態各異,或主困或主攻或主防或攻守兼備,不一而足,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輝;更有典冊藥瓶若乾,看得場外雜役猴頭直滾踮腳伸脖,恨不能即刻下地覓寶上交淨妖宗。
何侍勞樂見於此,捋袖輕揮將眾寶儘收入一早備好的儲物袋,對周遭雜役勸勉數言,即令王山將獻寶道眾帶往山門,又遣其餘強者如前下崖接人。
場間一時騷動起來,穆婉茹與甘十三妹趁亂悄溜出去。穆多海將一切看在眼中,見二人順利混入上山隊伍,這才故作急切言道:“娘親。阿妹哪裡去了”
蘇雪當即反應過來,莫可奈何,“當是尋寵渡去了。”穆多海又道:“貌似十三師妹也不見了。”蘇雪沉吟片刻,道:“你去說與柳長老曉得,免叫她憂心;再隨隊歸山,照應一二。”
穆多海竊喜不已,上了蒲扇直奔扇柄,果然在王山身後見到幾人,至此小彆重逢自有一番歡天喜地。
金克木與趙洪友因是初識,不免略顯拘謹,幸有寵渡牽線搭橋、又有戚寶在旁插科打諢,很快便也熟稔起來。一時其樂融融,隨王山禦起蒲扇望神照峰去了。
言談間隙俯瞰腳下,猶見田間雜役熙熙攘攘聚如螻蟻,其中不乏昔日打理靈田時的左鄰右舍,就此與自己泥雲之彆,蒲扇眾人不勝感慨。
此番洞府之行一波三折,祭殿奪寶、蟲潮求存、洪流逃生、摸索出路……尤其出洞後驚聞淨妖宗打算收繳寶物,眾人本已抱定拚死決心,孰料峰回路轉,不單獻寶換命,更借此魚躍龍門成為淨妖宗弟子,也不枉當初鼓足勇氣下地一場。
而圍觀雜役亦非全無所獲,至少觀此一場熱鬨後又有了新鮮談資,於外人跟前自可吹噓炫耀標榜自身,借以蹭幾頓酒食吃喝。
至於淨妖宗,一招空手套白狼令人大開眼界,不費一兵一卒、一米一粟就有大筆洞府遺寶進賬;順帶網羅一批好手,補足了炎窟山破印之夜折損的兵力,實可謂最大贏家。
正是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此後數日事態漸息,如二次下地探寶、甄彆藏在奪寶者中的彆派暗樁、靈田再分配等諸多善後事宜,淨妖宗自有專人處理,與寵渡一行倒無甚乾係。
隻那地裂而成的深澗就此長存,時刻提醒著來往過客今番這場熱鬨。與此同時,山下人員驟減空出許多良田來,餘下的雜役較往日更顯繁忙了。
便在這庸碌麻木間卻是無人察覺,某日從崖邊地縫裡探出個櫻桃大小的腦袋,及至完全爬出來竟是一條肉蟲,食指長短,身披暗金堅甲。
——正是那嗜靈蟲王。
此時微風不燥,腦海深處那道時隱時現的人影雖則模糊、卻透出莫名親切,蟲王嚶嚶兩聲細若蚊吟,旋即循著冥冥中的感應辨準方向,一點一點蠕動圓滾滾的肉身,朝淨妖七峰緩緩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