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為何會過的這麼快呢,大澤山胯瓦神廟前的瓦房上,炊煙嫋嫋,木子雲坐在院中板凳上,手中撚著根藤條,望著山下的景兒發呆。
棘樂小惠兒走回家來,胳膊上挎著個籃子,籃子裡裝著她新摘的果子,兩人目光相對,都想開口,卻隱隱都不願先開口。
二人坐在院中,許久的沉寂過後,木子雲開口說道:“小惠兒,以後不要出門了,我也不出門了。”
棘樂小惠兒坐在他身邊,輕輕地嗯了一聲,她明白,他們所剩的相伴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兩人相依偎著在瓦房裡過了幾天幾夜,後來,二人緊緊抓著手,走上了鬼國的第一層街頭,來到了木子雲曾經走出幻想世界後第一次見到棘樂小惠兒的地方,木子雲眼神飄離,笑著說道:“你就像個孩子,明明是個老妖怪了,我隻說了一句話,便把你氣走了。”棘樂小惠兒將頭靠在木子雲的肩頭,臉上帶著甜蜜蜜的笑容,他們二人走過了一條條街,像一對年邁的夫妻在遲暮之際,共同回憶起了他們年輕時候的點點滴滴,要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渡過了三千年了。
木子雲關於陽間的記憶不過才十八年,而實際上,陽間之事他已經忘得乾乾淨淨,風箏、虎子、婉敏、鈴鐺,這些人的麵容和故事已經化成了往日雲煙,他所擁有的,正是那道不完說不遍的與小惠兒相伴的時光,而今,他們即將分彆,共同進入冥界輪回,在下一世,他們幾乎無法再相見,即使相見,也不再會有任何的羈絆了。
二人麵上表現的很釋然,可抓著對方的手握地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分開,他們真想把自己嵌入到對方的身體之中,即便輪回也要輪回到一起。可三千年的道路,他們如何也不能在一年之內走完,因此他們停了下來,坐到了雲霄之中懸崖邊伸出來的樹枝上,雙腳蕩在空中,身邊還飛舞著仙鶴。
坐了一會兒,木子雲說道:“不如我們再玩一遍跳繩。”
“好啊”小惠兒手中多出來幾根花繩,木子雲雙手握住一根,飛出去後站到了仙鶴身上開始跳繩,棘樂小惠兒則跳著花繩。那是兩千八百多年前玩過的遊戲了,雖然當時他們的技術越發的嫻熟,但現在卻已記不得多少。木子雲跳了幾步,腳下仙鶴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落了下去,而棘樂小惠兒的步法也走在犯錯。
二人一時間拿出了當年的勁頭,錯了便改,並仔細的揣摩仙鶴的身體的反應狀況,遊戲在無聲的進行,當無論如何都再也給不了二人當年的感覺了,反而在這默默地回憶之中,離彆的悲傷如兩汪河水將他們衝向了不同的地方。棘樂小惠兒跳著跳著哭了出來,木子雲看在眼裡,卻埋起頭用心的跳繩,然而他始終無法將心穩定下來,始終無法將自己麻痹到全神貫注在那遊戲之中,終於,他停了下來,跳過去抱住了棘樂小惠兒,並與她相擁而泣。
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麼的規定,在迷茫與無奈之中相伴了三千年,卻又要在結束時將一切化為烏有,鬼國已是他們的家鄉。
棘樂小惠兒哭道:“我們為何不是一對最普通的亡魂,就住在那大澤山上,永遠的過著日子。”
木子雲麵上癡傻,怔怔地抱著發抖的棘樂小惠兒,他看到鬼國的天空開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口子,其實那個口子在一年之前就開啟了,木子雲並不知道那代表了什麼,但能夠猜測出那與棘樂小惠兒有關係,那口子時刻提醒著自己,時間在減少,小惠兒即將離去,而實際上,那的確是“蘿”魂開啟的大門,它已經漸漸收回棘樂小惠兒的大部分力量,並暫時性的將心神撒往人間,去找尋著一個生前受儘折磨的悲慘亡魂,也就是下一任的可憐的鬼國之主。
木子雲摸著小惠兒的頭,他說道:“小惠兒,我決定了,我不走了。”
棘樂小惠兒抬起頭,淚眼摩挲地望著他,說道:“留在這裡?”
木子雲點了點頭,說道:“我在這裡等你,或許我等不到,但鬼國沒有時間,我也就沒那麼辛苦,這裡這麼大,三千年我也沒有將它轉完多少,我”
還未等他說完,棘樂小惠兒便哭著打斷他道:“你不能留在這裡,你會消失的,而且,你也留不下來,因為你馬上就要離開了,時間就要到了。”
木子雲沒有理會她,接著說道:“我可以把這裡的每一處角落都看完,你不用擔心我,老樹會陪伴著我,有他在,我可以保證清醒許多年,隻要清醒著,這裡的百年就是人間的萬年,我就等著你,或許你在也入不了鬼國,但至少我忘不了你。”
“我回不來,回不來的”棘樂小惠兒趴在木子雲胸口慟哭,是的,她怎麼回來,當她進入輪回之後,四十多個亡魂便會分離。進入冥界的不是小惠兒,而是那群丫頭,小惠兒不過是那孤獨等待著的發黑發臭的布偶。
“沒關係,不回來也好,我可以幻想出你的模樣,我們就在大澤山生活。”
“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棘樂小惠兒痛哭著,然而她明白的,就算她乞求到留下來的資格,但木子雲卻無法留下,“我陪著你。”
小惠兒抬起了頭,目光堅定地望著木子雲,心裡卻說道:“我在這裡等你,或許我等不到你,或許下一次來時你又是另一副模樣,也隻能夠陪伴我三千年,但我會幻想出你的模樣,就在這大澤山上,與你永遠相伴。”
二人沒有再說話,他們變成了兩棵環抱在一起的樹,心貼著心,共同等待著最終的時刻。
當鬼國天空的黑白口子開始收攏的時候,一道溫馨的光束蓋在那長在一起的樹上,葉子飄落,顯露出發絲,他們重新成人,卻還緊緊地靠在一起。
那時更遠的天空上,出現了十八個光點,十七個黯淡,而剩下一個卻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棘樂小惠兒頭靠在木子雲懷裡,說道:“你該走了。”
“不”木子雲回道:“是你該走了。”
怔了一會後,棘樂小惠兒狠心推開了木子雲,背過身去,雙腳往前挪著,卻越發的無力,她狠心說道:“你走吧,沒關係,我這呆了很久了。”
“所以你更應該離開這裡”木子雲笑著說道:“小惠兒,我在這等你,如果能再見麵,我們把那些遊戲重新來過。”
棘樂小惠兒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停住了,轉而說道:“好。”接著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看著木子雲,仿佛要把他的模樣永遠的留在腦海之中。
“你走吧,快走吧。”木子雲側過頭去,極力忍住自己的情緒。
天空的黑白口子中飄落下啦無數的雪氣,它們形狀各異,卻都在抒發著低沉的嘶鳴,整個鬼國都彌漫在那白色的雪氣之中。
老樹妖睜開了眼睛,他見到了鬼國的模樣,歎了一口氣,說道:“唉又是一代輪回,又是一代鬼國更迭我是否也該放棄過去,重新投入那陽間之中呢。”
啊嘶烈烈啊就在這時,一道梵音響起,卻並不是從那黑白口子中出現的,而是從那更遠的天空上的十八個光點傳過來的。
“這”木子雲抬頭望著天空,“這是什麼”
“木子雲!”
木子雲聽到了小惠兒的喊聲,他低頭看去,發現小惠兒的身軀在漸漸的化成雪點,最後化為雪氣。
“你要走了”木子雲微笑著,又道了句,“你要走了啊。”接著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彎下身,雙手按在膝蓋上,悲泣道:“再見啊!”他渾身在抖,已經接近於崩潰。
“木子雲!”棘樂小惠兒又喊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後,小惠兒笑盈盈地說道:“不要忘記我,我會想你,我愛你。”
就在這時,那唯一一個散發耀眼光芒的光點射下來一道光束,正打在木子雲身上。
木子雲發狂的吼叫著,就在那一瞬間世界和自己發生了扭曲。
奈何橋頭,孟婆收起了本子,拍了拍小薩瑜的頭,說道:“快把臉上的東西洗乾淨了,多好看的姑娘,成了這樣。”
小薩瑜嘟囔著嘴,回道:“還不是有這麼個惱人的規矩,真畫成了個牛頭馬麵嘛,哼。”
“咱們命苦,得了這麼個差事,等你將來做了孟婆,也還要遭這份罪哩。”孟婆忽然怔住了,她盯著某處,臉上一陣驚愕。
小薩瑜呆了下,循著孟婆的目光望去,忽的驚叫了一聲,道:“這大惡人,怎麼”
奈何橋頭,離孟婆和小薩瑜隻有幾丈距離的地方,站著一個飄忽著的亡魂,他是木子雲。
小薩瑜愣了,急忙問道孟婆:“他不是剛剛上了橋嗎?怎麼出現在這裡。”
孟婆怔了會兒,急忙示意小薩瑜不要出聲,她們靜悄悄地望著木子雲的亡魂。
木子雲僵硬地飄在那裡,他不再是斷頭鬼了,並且身體在漸漸變得透明,一股氣正在將其吸往來時的街道。他的腦子裡裝了無數的東西,三千年的記憶正在和那十八年的記憶抗衡。
木子雲被那股氣吸走了,飄過了來時候的長街,朝著某個光明之處飛行,他麵目呆滯,什麼都做不出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待他離開後,小薩瑜低聲對孟婆道:“孟婆,他他這是怎麼回事啊。”
孟婆思慮一陣後,說道:“他與鬼國之主的千世契約應該完成了。”
“這麼快?一下子就完成了?”
“不是的”孟婆道:“我們都沒有進入到鬼國之中,也許裡麵的一千年等於外界十幾息時間也說不準,或許鬼國之主可憐他,做了某種改變時間的手段,將他送回來了罷。”
“這這,天啊”小薩瑜難以相信自己所見,而孟婆額上也滿是汗水,她們永遠也不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黑色的雪從天空飄落回來,由碎末凝聚成形,它發著刺鼻的味道,而那具屍體也漸漸出現了血色,原本滾落在彆處的頭顱頂在脖子上完好如初,新鮮的花草之葉點綴在他的衣裳,世界就在這幾個變化的瞬間完成了重新的“安排”。
原來,老樹妖和棘樂小惠兒口中的三千年,果然是針對木子雲而言的,老樹妖口中的十八位新神,三千年一次現世,而老樹妖已經不止一次點明了木子雲與當年的新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麼三千年一輪回,這是新神創造的規則世界中的一項無法更改的規則,鬼國由“蘿”魂所建,擁有一套獨立於眾界之外的規則,而新神的輪回法則又是神的規則,它們二者可以相遇,但絕對不能乾涉並更改對方。
木子雲的亡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鬼國待到三千年以上,因為三千年一到,新神將再次現世,他必須會重新回到世界當中。
至於為什麼時間會回到三千年前,那也不是棘樂小惠兒的能力,而是天空那十八個光點中某個光點賦予他的造化(新神的規則是由所有的神共同創造的),由於木子雲沒有死(之前就說了,冥界和陰間不承認他的死,因此陽間也不會承認),那麼他還處於此世的輪回之中,但陽間又著實過了三千年,新的輪回因為舊輪回沒有結束反而無法開始,使得這三千年成為了一個首尾相連的環形時間,也因此讓終點再次成為當年的起點。
如此一來,在陽間的時間中,木子雲一直都在,並且踏入奈何橋後,他轉而就出現在了原點,時間麵在此處就發生了一次斷裂。因此風箏起先感受到木子雲已經死去了,但昏迷之後醒來發現木子雲的氣息又活的很好,且這次時間的斷裂使陽間的輪回時間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缺口。
但鬼國是有一套獨立的法則的,因此木子雲也的的確確進入了鬼國之內,而鬼國裡也的確經過了三千年,鬼國之中關於木子雲的亡魂記憶也是仍舊存在的。
但這個時候,兩個無法變更的絕對性法則就會同時作用於木子雲的身上,因為有三千年和沒有這三千年都對木子雲生效了,所以,當木子雲處在陽間之中時,他的精神狀態和記憶會完全滿足於他一直在陽間之中的狀況,也就是說,回到陽間的木子雲,他的十八年的陽間記憶會十分清晰,而關於鬼國的三千年記憶會逐漸消失,並被其徹底遺忘,但若是他還有機會回到鬼國之中,那麼他的狀態會立即變為擁有了三千年的情況,十八年的記憶會直接崩塌,三千年的記憶會變格外清晰。
而他的身體複原,卻是棘樂小惠兒做的,原來小惠兒在分彆之時用儘自己剩下的所有能量,凝聚出了一道術附在木子雲的身上,讓其隨著木子雲一其回到了陽間,那道術隻能接受陽間的時間規則,所以它也會穿越回最初的時間點,或者說是來到陽間的真正的時間點,那股力量成功修複好了木子雲的身體,因此讓木子雲可以複活重生。
關於小惠兒的三千年記憶正在消失,或者已經消失,而僅剩下的,隻有木子雲在第一次遇到棘樂小惠兒時候,也就是他對戰獸王烏塔拉之時的記憶。
鬼國之中,天空的黑白口子終於關閉上了。
一個透明的形狀怪異的魂魄像無根之羽一般飄在空中,魂魄裡有一隻發臭又發黑的布偶。
飄動之時它停了下來,遇到了一團黑氣,從黑氣之中伸出來一隻白如凝脂的纖纖細手,那手輕輕地撫摸著那流狀的魂魄,而後傳出來一道聲音,那聲音甜美如十多歲的少女,她說道:“蠢物,還不走?”
魂魄在變換著形狀,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道:“真要等他?”那聲音笑了起來,說道:“你為了助他,已經成了這副模樣,無法幻想無法言語,你莫非要等他幾百萬年,那這幾百萬年內,你能做什麼?什麼都做不了,就像一塊石頭,蠢物,走吧,你等不來一個離開了的男人。”
魂魄似乎生氣了,不再理會那隻手,朝著彆處飛去。
那道聲音又譏諷般笑出來,卻很是甜美,她說道:“你看你成了什麼,連魂魄都不是,我本來就收回了你全部的力量,你是用自己的魂魄來救了那個男人,真是個蠢物,就算你等到他,他也認不出你了,走吧!傻姑娘!”那纖纖細手輕輕一揮,遠處那飛動著的魂魄忽然劇烈的顫動,它四麵八方開了幾十個黑白相間的小口子,魂魄瞬間分成了四十多份,被吸進了不同的口子。
而那隻發黑又發臭的娃娃,孤獨地落了下去,落到了鬼國長街中大千世界裡的某個角落,那裡魂來魂往,每時每刻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它就無聲無息躺在那裡,或許有一天,某個經過的亡魂偶然看到了角落中的這個臟兮兮的布偶,會為其停下幾息的時間,會饒有趣味的猜想了幾息關於這個布偶的——曾經的故事吧。
流動的風,那是有情人間的喧囂,風停了,木子雲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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