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流市的街道在夜幕下顯得格外寂靜,然而在港口區的中心廣場上,醉酒的平民們仍在集會。
他們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柴火與大量舊日貴族的紋章旗幟,在廣場中央點燃了一堆碩大的篝火。
篝火在寒風中搖曳著,寒冷的天氣絲毫沒能影響熱血上頭的平民。
光影映照在他們臉上,照出了忽明忽暗的憤怒。
一名印刷工高舉拳頭,朝著平民們呼喊。
在他的背後,一名聖道派的修士踩在酒桶上慷慨陳詞。
他拿出了谘政院公報和《真理報》剪裁下來的合訂本,開始逐條批駁墨莉雅提的行為。
“貴族們讓我們買他們的債券,他們替我們打仗,狗屁!”
“可現在呢?好了,他們的錢如數奉還,我們的錢在碎石原和夏綠城打了水漂了!”
“他們倒好,讓我們去打仗,自己卻坐在溫暖的屋子裡數錢!”
“當初說保留貴族,是為了對抗萊亞人,我們才忍氣吞聲,結果最後還是要我們上,那這貴族保留的有什麼必要?!”
“專製公輸了,他們這些貴族也該給個交代!”
“要讓那些山地人知道,我們平原人不是懦夫!”
人群中不時爆發出附和的呼喊聲,這些領袖們幾乎每說一句話,都會迎來一陣喝彩與掌聲。
在谘政院內,基本可以分為聖孫派、平原派與山地派三個政治派彆。
他們並非是牢固的黨派而是鬆散的政治同盟,有時候一個提案,自己三個派彆內部都能分出左中右三派來投票。
這三個派彆,並非平原派都是平原人,山地派都是山地人。
而是平原派以平民為主,也有新興的工商業貴族。
平原地區城鎮多,外加修會控製力強,所以市民、工匠與農夫的勢力就大。
山地派也是一樣,以貴族為主,也有依附於貴族的平民工匠。
其中既有平原郡貴族,也有山地郡貴族。
但因為平原郡貴族被霍恩和墨莉雅提掃了一批逃了一批戰死了一批,數量很少,所以叫山地派。
況且貴族派平民派太露骨了,容易引發對立。
集會的人數很快就超過了六百人,甚至向著千人邁進。
在人們輪番上去講演的時候,人群外圍傳來了一陣騷動。
一名平原派的工商業新貴族騎著戰馬跑來,他聳拉著蒼白的眉毛:“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
這位新貴族叫默涅,曾經是神殿騎士,經常從事公益與免費醫療,名聲向來不錯。
看到了默涅到來,眾人都願意給他一個麵子。
“諸位,我理解你們的憤怒,但你們必須冷靜。”默涅環視四周,語氣凝重,“明天,我們就能見分曉,何必現在醉酒鬨事呢?”
“不,我們要讓冕下聽到我們的聲音與請願,想要廣大的代表們與市民們展示我們的意願與力量。”讓邦推開人群走出,“我們要聖孫,不要大公!”
“你們不是貴族的對手,這樣鬨下去,隻會被抓到由頭鎮壓的。”
利波羅勒跟著站了出來:“你以為我們隻是喝醉了?不,我們是為了千河穀的未來而戰!”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讓邦和其他代表,聲音堅定:“我們是正義的一方,不害怕審判!”
人群爆發出一陣讚同的呼聲。
這呼聲瞬間便壓倒了老默涅的發言,人群自發地開始組建遊行隊伍。
他們集結起來,用木棍套上黑紅旗幟,一邊揮舞一邊邁步高歌。
很快,近千人的遊行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著烏菲茲宮方向進發。
一邊走,兩側的民居中還有人不斷加入隊伍,甚至還穿著睡衣。
站在篝火前,老默涅急得捶胸頓足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得匆匆朝著烏菲茲宮的方向趕去。
與此同時,納塔涅爾站在瞭望塔上,看著遠處搖曳的火光,心中隱隱不安。
他原本指望克洛溫能儘快通知墨莉雅提,帶來大公的指示。
但此刻,克洛溫仍不見蹤影!
遊行隊伍越來越近,若是放任他們繼續下去,叫霍恩反應過來,兩相結合,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要知道,此次谘詢會,大量山地貴族都來到了急流市。
要是霍恩真的借機清洗谘政院的貴族勢力,那就全完了,現在本就是他們的弱勢期啊。
該死的,他們什麼時候需要如此考慮平民的意見!
他咬了咬牙,轉身對副官道:“調派一河輸的人手,去攔住他們!”
很快,一支由三百名士兵組成的隊伍趕往主乾道,設下路障,封鎖港口區通往烏菲茲宮的道路。
當遊行的市民工匠們看到前方的士兵時,他們並沒有停下腳步。
“讓開!”
“我們是來請願的,不是來打仗的!”
為首的騎士怒斥起來:“都說了債券會還,你們這些刁民不安守在家,大半夜跑出來做什麼?”
“那什麼時候還?”市民中立刻有人大喊。
“你問這個問題是何居心?!”騎士惱怒起來。
雙方僵持片刻,隨後開始推搡。
開始隻是幾個醉酒的市民推著士兵的盾牌,但很快,後麵的人擠了上來,場麵變得愈發混亂。
推搡間,一個一河輸的士兵見平民撲過來,下意識地就揮出了手中的包鐵棍。
雖然最後收了力,隻是輕輕刮過那人的肩膀。
但那市民本就醉酒站不穩,仿佛碰瓷般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撞翻了一旁的木桶。
“貴族打人了!”
“我們隻是請願,你們為什麼要對同胞下如此毒手?!”
“你們是不是想要投降萊亞人?”
幾頂大帽子扣的納塔涅爾氣急敗壞,他高聲命令:“不是說了不要打人嗎?後退!不要推搡!”
然而,混亂已經開始蔓延。
有人摔倒,便有更多的人被擠翻在地。
士兵們開始退後,試圖恢複秩序。
街頭傳來腳步聲,憲兵隊排著整齊的隊伍趕到了現場,試圖分開雙方。
然而,混亂的局麵已無法迅速控製。
更糟糕的是,城內各處的消息傳遞並不準確。
當遊行隊伍中的人四散而逃時,傳出去的消息卻變成了:
“市民從貴族手裡奪回債券,但貴族武力施壓,打死了不少人!”
“聖孫被貴族囚禁了,他們要修改憲法,廢除《死手稅廢除令》!”
“貴族們投降萊亞人了,他們要屠殺我們!”
這條消息迅速在平原派支持者間擴散開,謠言與恐懼開始在黑夜中醞釀。
“貴族殺人了!”
“去烏菲茲宮營救大牧首!”
越來越多的市民們走上了街頭,而旅館或彆院內的代表們則被市民強行接了出來。
不少代表在睡夢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抬出來歡呼,被人架著在請願書上簽字。
貴族們動作同樣迅速,他們立即派出私兵奴仆或自家佃農搶奪代表們。
為防代表們被搶走,他們甚至乾脆先下手為強,跟著從旅館中搶奪起代表來。
一些倒黴的代表,甚至會被反複易手三四次。
最後還是拉費爾帶著憲兵跑出來,才接走了受驚的代表們。
市民與勞工們再次集結,他們高舉“請願護憲”的旗幟,直接向烏菲茲宮方向推進。
納塔涅爾迅速調集更多兵力,派遣親信騎士與貴族的奴仆佃農在主乾道設防。
街頭巷尾,混亂爆發了。
市民派試圖突破封鎖,貴族派的人則用盾牌驅趕人群。
好在拉費爾的憲兵到場及時,並沒有造成死亡或太大的破壞。
隻是眼見混亂越來越大,而與墨莉雅提的聯係遲遲不到,他們一時沒了主意。
貴族們乾脆狠下心,開始主動毆打驅逐市民們。
在有著超凡力量的貴族麵前,不少遊行的隊伍被切割驅散。
更是有一些市民,鐵棍剛舉起來,他們便一哄而散。
“形勢不對啊。”站在馬車頂上,利波羅勒咬著拇指對讓邦說道。
“既然貴族敢動手,那就彆怪我們了。”讓邦此刻是發了狠,“給我一匹馬,我去周邊鼓動農夫!”
黑夜的噠噠聲中,讓邦和幾個同伴騎著快馬從港口區向周邊鄉村行去。
然而,當他們剛走到城門口,便被一隊身披黑衣的守夜人攔住。
臉上長著青春痘的杜瓦隆站在夜色下,嚴肅地看著他們。
“諸位。”他的聲音是公鴨嗓,卻帶著無法違抗的威嚴,“請不要出城,靜靜等待。”
讓邦卻是難以抑製,渾身發抖:“我們要去通知農夫們,讓他們知道貴族背叛了我們!”
杜瓦隆沒有多說話,隻是指了指自己身後。
讓邦一開始還不明白,隻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城外的田野上,密密麻麻的近衛軍整齊地坐在地上,等候在黑暗中。
他們哢吧哢吧地嚼著麥片棒,視線卻時刻注視著嘈雜的城內。
“冕下不希望事態擴大,發動農夫很好很有精神。”背著手,杜瓦隆站立在讓邦麵前,聲音平穩至極,“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