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這千河穀是遲早要完啊!”
瑙安河畔的晨霧還未散儘,夏綠城的聖拉佐市場早已擠滿熙攘人群。
在林立的商販街道上,這一聲批評卻是尤為刺耳。
原先還算熱鬨的大街,此刻卻是忽然安靜了一瞬。
站在掛著褪色帆布的肉鋪前,屠夫喬萬尼這才發現自己說話聲音太大,連忙繞回了櫃台後頭。
可惜街角管事的守夜人已然走了上來。
“不要亂說話啊,小心一河輸上門砸了你的店。”麵色陰沉的守夜人用鐵棍敲著那肉鋪的櫃台,發出“嘭嘭”的響聲。
原先說話的屠夫縮起了脖子:“是,是。”
可當那守夜人轉頭離開,屠夫卻是不屑的朝他們背後吐了一口濃痰:“狗大公的狗走狗!”
“喬萬尼老兄,你沒什麼事吧?”旁邊的賣卷心菜的小販,從棚子後探出腦袋。
“沒事,沒事……”喬萬尼擺手,“他們估計是又怕出現奧蘭伯那樣的事情,不敢動手。”
“那吉尼吉斯國王,反倒給咱們把公平帶來了。”
“那可不,哈哈哈。”
這邊正說著,喬萬尼卻見對麵絲綢鋪子的後頭,繞出了兩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一老一少,正直直地朝著肉鋪走來。
走近了才看清,這兩人居然都穿著軍隊製式的夾襖,胸口還彆著勳章。
板著臉,喬萬尼趕緊走回位置:“二位想要些什麼?”
“給我們來兩磅血腸,三磅豬腿肉,要肥的。”少年濃重的霍塔姆口音,瞬間讓喬萬尼喜笑顏開起來。
“沒問題,您是從邊疆回來的嗎?”
“是啊,剛回來。”
“那還是家鄉的腸好吃吧?哈哈哈。”
說著,喬萬尼便轉身去拿香腸,而少年身後的那中年男子,卻是不滿地問道:“為什麼不讓我說?”
“老拉弗,你的山地口音太明顯了,這些霍塔姆郡的人最厭惡山地人了。”
老拉弗語氣中隱隱帶了幾分不忿:“瑪德,他們能活的這麼好,不都靠老子在邊疆打生打死,他們神氣什麼?”
“畢竟碎石原戰爭的結果,你都看到了……”卡勒拍拍這山地大漢的肩膀,“沒法子啊。”
老拉弗生氣過後,卻也是無奈。
聽聽這周邊的議論聲吧。
“沒用的東西……”
“聽說鐵閘門鎮都被占領了。”
“聽說好幾個堡壘都投降了,早知如此,我還交什麼稅啊。”
“萊亞人來了,公平就有了。”
“孔岱親王不也是萊亞人嗎?”
“你懂什麼?孔岱親王是金雀王朝的,跟咱們藍蜂王家是敵人,否則乾嘛這麼作踐咱們呢?”
“國王還是愛咱們的啊。”
“剛學的山地口音,又得學萊亞口音了。”
“你還學萊亞口音?我都學法蘭語了!”
八月的時候,人們還是對專製公歌功頌德。
九月的時候,風向就開始變了。
等到現如今十月,戰爭債券崩潰,暴亂四起,萊亞人入侵,那些讚美之聲就全變成了唾罵。
從五天前鐵閘門鎮失陷開始,萊亞軍隊便開始沿著邊境線橫掃周邊堡壘。
要不是那位王室侍衛長拉夫爾穩紮穩打,選擇優先進攻周邊堡壘,防止被斷後路,估計夏綠城如今已然是兵臨城下了。
但老拉弗不得不說,這位侍衛長的判斷還是挺正確的。
因為墨莉雅提一開始的計劃,就是將夏綠城作為誘餌。
她自己率精兵突襲後路,用堡壘鎖住萊亞人退路,配合霍恩救世軍關門打狗。
隻可惜拉夫爾顯然是對墨莉雅提的指揮風格做了調查,決定先鞏固陣腳。
沒辦法,隻好改變原先的計劃,先入駐夏綠城再說。
至於老拉弗等士兵,在墨莉雅提決定前,卻是給了幾日假期。
如今這夏綠城周邊的賭坊酒館技院裡,滿滿的,都是從邊疆返回的士兵。
不得不說,墨莉雅提短了債主們的欠款,卻是不曾短了士兵們的薪資。
不僅全額發放,但凡是作戰英勇的甚至還小發了一筆獎金。
卡勒與老拉弗這才商量著,大家湊點錢,買點肉,給大家開開葷。
活著自然好,要是死了,好歹做個飽死鬼。
“兩磅血腸,三磅豬腿肉,草繩給您串好了。”說著,喬萬尼又提出一塊帶皮肉,“再送您半磅豬頸肉,烤著吃,香。”
卡勒自然是爽快付錢,趁喬萬尼找錢的時間,他低聲問道:“我剛剛,聽到您說千河穀遲早要完,是什麼意思?”
原先彎著腰的喬萬尼猛地站直,上下把卡勒打量了個遍:“你是契卡?”
“不是。”卡勒自然搖頭。
喬萬尼左右看看,彎下腰,接著遞肉的空當:“你不知道吧?專製公,死了!”
“死了?!”卡勒聲音一下子尖了起來,不可能啊,他出發前墨莉雅提還訓話來著。
這才三天啊,怎麼就死了?傷情惡化這麼快嗎?
“噓噓噓。”喬萬尼趕緊去捂卡勒的嘴,把他的嘴捂得油膩膩的,“哪還有假,一周前就死了。”
卡勒一下子無語住了,居然又是謠言。
老拉弗則是早就預料到了,此刻隻是嗤笑一聲。
“笑什麼?千河穀君主國的末日到了。”喬萬尼不滿的拍拍案板,“那倆竊國者早該把千河穀還給萊亞了,害的咱們受苦。”
不用喬萬尼解釋,老拉弗和卡勒都知道那倆是指誰。
“沒那麼嚴重吧?”
“還不嚴重,千河穀這樣的,人家還有九個,怎麼打?沒法打!”
“可終歸是要打的。”
“所以你們這種英勇的霍塔姆郡小夥子得小心點。”喬萬尼低聲道,“上戰場提前縫一麵藍蜂旗,萊亞人來了,你們把旗幟一亮,好歹保一條命,都是咱們自己人,彆為了那倆把命丟了。”
憋了半天,老拉弗還是沒憋住:“不至於吧,沒了專製公,不還有救世軍與大牧首嗎?”
聽到老拉弗的山地口音,喬萬尼登時變了臉色:“啊對對對,你們大牧首無敵了,救世軍一打十,對吧?哎呀,太對了!”
老拉弗先是一愣,隨後輕笑一聲卻是不再爭辯,隻是拍拍卡勒的背便離去。
卡勒眼神複雜地掃了一眼這位屠夫,隻是苦笑著跟上了老拉弗的步伐。
“白瞎了我的豬頸肉!”喬萬尼繼續朝兩人的背影吐了一口濃痰,“狗大公的狗走狗!”
…………
“我還以為你會反駁他。”卡勒追上了老拉弗。
“反駁什麼?有什麼好反駁的?”老拉弗甕聲甕氣地說道。
“你說,我們在邊疆辛辛苦苦打仗,就為了這些人,值得嗎?”被屠夫從頭善待到尾,可最後反倒是卡勒心中憋了一口悶氣。
老拉弗卻是搖頭:“你想這個做什麼?我是為錢來的,錢給足,我賣命,這就夠了。”
“這可是命啊。”
“我命賤,活到現在,給家裡搞了這麼多錢了,多活一秒都是賺。”
卡勒卻是說不出話了。
提著豬肉與香腸,兩人就這麼走著,走到碼頭邊。
此時的河道裡舟船擁擠,放眼望去,都是逃命的市民與工匠。
隻不過他們都隻能往上遊跑,因為下遊是萊亞人來的方向。
狹窄處不僅有鎖鏈橫在了河麵,兩岸還有連續的水閘與岸防獅鷲炮。
至於城外,大批的民居被拽倒,傾斜胸牆的小地堡和棱堡碉樓同樣開始建設。
流民與乞丐蜷縮在樹下,感受著十月帶著寒意的風,時不時將饑餓而憎恨的目光投射在每個人身上。
想想一年前那個重歸繁榮的夏綠城,以及印象中那個欣欣向榮的聖械廷,卡勒是萬分地不舒服。
兩人剛到城外大營門口,正要入營,卡勒忽然感覺到身側老拉弗猛地立正:
“忠!誠!”
坐在高頭大馬上,專製公低頭掃了一眼這兩個領著豬肉的士兵,點點頭便繼續打馬向前。
等墨莉雅提走後,卡勒與老拉弗對視一眼,笑容中卻是帶了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