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鐵鏽河水裹著磅礴的草腥味,配合著天上零落的雨點,叫人反胃作嘔。
揮舞著十字鎬,挖出小坑,老拉弗主動將車輪推入了泥土中。
隻可惜他們選擇的這個地方下方是岩層,沒挖多深就迸出了火星子與石子。
但如今這個時機,就算是想改都來不及了。
“快點!把那些貨物搬下去!”老拉弗直起身,朝著那些嚇得麵無人色的民夫們怒吼起來。
看到老拉弗手中的藤條破空,這些站都站不穩的牧羊人才哭哭啼啼地搬起了貨物。
馬車上的輜重被丟下,空出了足夠的位置給提著連枷的聖銃手們。
在貝瑟沙啞而急促的叫喊聲中,三磅的鷹隼炮在地麵壓出兩道裹著泥漿的凹槽。
炮口緩緩指向了前方,指向了雨幕中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
雨水順著老拉弗的帽簷滴落,浸透了他的亞麻襯衣。
聖銃手們再沒了平時神氣的顏色,哆哆嗦嗦地給發條銃上弦,齒輪的“哢噠”聲被雨聲吞沒。
像老拉弗這樣的普通長槍手則是蜷縮在車後,臉色蒼白,將指甲深深摳進泥裡。
趁著準備武器的時間,老拉弗直起腰環視四周,十六輛大車在河岸邊形成了一道四分之三圓形的車陣。
古拉格時期的車堡戰術又一次出現在戰場上。
這是千河穀北方邊軍經常演練的戰術。
原因有二,第一就是他們聖銃手少,第二就是碎石原地形平坦,騎兵機動便捷。
沒有大量聖銃手和地形優勢的加拉爾橫陣,在騎士麵前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女人。
車輪被鎖鏈緊緊纏住,每輛馬車邊都有七八名穿著遮雨鬥篷的士兵在揮動鎬子或鏟子加固馬車。
從馬車的縫隙之間看出去,便可以看到碎石原儘頭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長排躍動的黑影。
最前排的旗手手中擎起一麵黑旗,旗麵上用銀線繡著雙頭渡鴉。
那是紅杉公爵的旗幟。
老拉弗猜的沒錯,不久前紅杉公爵為了支援翼巢公爵,從鐵鏽河以西帶著大股騎士走過了石橋。
由於正巧遇到下雨,騎士們不願意冒雨前行,便在石橋附近紮營和征集輜重。
雙方都沒有想到這附近除他們之外,會有人通過這裡。
巧合的是雙方遊騎兵同時懈怠,居然都沒有發現對方,這麼沒什麼預料地撞在了一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紅杉公爵的遊騎兵,他們迅速通知了紅杉公爵,於是就有了現在這幅場景。
雖然貝瑟全力奔逃,但還是被紅杉公爵的軍隊抓住。
紅杉公爵親自領軍,超凡騎士帶上他們的扈從騎士,起碼有近千人。
而老拉弗等人所在貝瑟步兵團,隻有不到七百人,其中四百名長槍手,聖銃手和炮手總計一百出頭,剩餘的都是附近征募來的牧羊人。
“聖父保佑。”摸著胸口妻子的鐵戒指,老拉弗咬緊了牙關。
他們不是那些英勇無畏的救世軍,隻是被訓練了三四個月的,有些還沒呼吸法的普通士兵。
敵人的數量更是接近他們的兩倍,而且還是集群的超凡騎士。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碎石原方和千河穀方的遊騎兵都不太稱職,所以沒發生偵騎交鋒,大多數遊騎兵都跑了出去。
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甚至還下著雨的時節,上哪兒去找援兵呢?
“嗖!”
聽到尖嘯聲,老拉弗側過頭,卻看到一道紅煙升上天空,在陰暗的雲層下炸開。
那是緊急求援的信號。
在尖嘯聲後,便是貝瑟炸雷似的怒吼聲:“把鷹隼炮架到缺口!誰再敢怯戰逃跑,老子第一個把他塞進炮管打出去!”
騎在馬背上,貝瑟一邊說著,手中還一邊提起了一名十隊長血淋淋的腦袋。
要不是鷹隼炮炮口太小,貝瑟還真想把這腦袋發射出去。
雨幕中,馬蹄聲逐漸逼近。
雖然倉促,可在貝瑟等一眾軍官的協調下,他們還是完成了車堡戰術的構建。
圍牆般的馬車上,一杆杆聖銃從發射孔中伸出,女牆般的缺口處,長槍與連枷手不斷眨著眼睛,擠走掛在眼睫毛上的雨水。
似乎是看到了聖銃與發條炮反射的冷光,地平線上的超凡騎士們忽然一滯。
但沒多久,便見少量幾個超凡騎士,帶著剩餘的數百名碎石原扈從騎兵衝殺過來。
在邊境衝突中,吃過聖銃苦頭的扈從騎士們相當雞賊。
他們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一會兒排成一個“人”字,繞著車堡來回狂奔,勾引聖銃手發射。
他們甚至還撿起了曾經視為卑鄙的弓箭,反複射出箭雨。
雨水混合著箭雨落下,在車板和車堡前的地麵紮入不少顫抖的箭矢。
而在車堡後,同樣有倒黴蛋被箭矢射中,痛呼倒地。
山民同樣擅長弓箭,立刻躲在車堡後予以還擊。
可繞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了,連士兵們的恐懼都漸漸麻木了,他們就是不攻擊。
耳畔響起了紅杉公爵軍隊中的號角聲。
雖然老拉弗沒有看見紅杉公爵的臉色,但從這急促走調的號角聲中,他就能聽出紅杉公爵的不耐煩與催促。
果不其然,下一秒扈從騎士們忽然轉了個彎。
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在超凡騎士的驅趕下,直直地朝著車堡衝來。
“哦,見鬼!”
“康斯坦斯的兒子!”
“砰砰砰!”
“誰讓發射的?沒聽到口令嗎?”
“讚美聖風!”
混亂的口令聲中,接連的尖嘯聲響起,雨中就是一朵朵紅蓮綻放。
但可惜的是,貝瑟細數一遍,卻發現隻有三個人落馬。
剩餘沒事的騎士們則是大聲發出了嘲笑聲,這讓車堡後的民夫們臉色更加慘白。
五十杆發條銃同時發射鉛彈,居然隻擊倒了三個人,隻有6的命中率。
不得不說,先前扈從騎士們擾敵戰術還是有用的。
由於他們的突然進攻,讓不少聖銃手都沒能發揮出原來的水平。
重重錘了一下車板,貝瑟臉色鐵青:“瑪德,這群聖銃手平時好吃好喝供著,就給我打出這個戰績嗎?”
然而沒有人回答貝瑟的話,人們都在緊張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騎士們。
這些守備軍和救世軍或墨莉雅提直屬軍隊不同,是沒有接受過步騎衝擊訓練的。
當看到數百個半噸重的鐵人撞破雨幕衝來,沒有人心裡是不發毛的。
“準備!”炮長的聲音在雨幕中炸響,“鷹隼炮,瞄準!”
炮手們手忙腳亂搖動著搖杆,調節炮口的方向。
勤務兵們則退開兩步,以防被後坐力震死。
“發射!”代替了炮長的職責,貝瑟大吼一聲。
“讚美聖風!”
用鐵釺插入發條倉後端,四名炮手整個人都壓在了鐵釺上。
插銷帶著金屬加熱的氣味彈出。
瞬間,鷹隼炮的炮管幻影般向後震了一下,炮車車軸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呼呼的破空聲劃破雨幕,鐵砂鉛子與碎石如同橫過來的暴雨衝刷在騎士們身上。
一蓬蓬血霧升起,前排的十來名騎士連人帶馬集體顫抖著,齊齊摔倒在地麵。
泥漿被滑行的屍體推出波浪,停留在大車前不足五步的地方。
戰馬和騎士們都在呻吟著。
後方的扈從騎士們當機立斷,再一次險之又險地從陣前迂回過去。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所有騎士都能像敕令連那樣玩命衝鋒。
看到前方敗績,其餘騎士們當然要識時務地將舞台讓給真正的重甲騎士老爺們。
“打中了!”阿爾傑農興奮地大叫著,士兵們爆發出一陣短暫的歡呼。
“叫喊什麼?生怕聽清了號令是嗎?”貝瑟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過,隨後便是更加凝重。
在扈從騎士們迂回過後,在這個發條炮轟鳴,聖銃剛剛吹過風的時候,後方的重甲騎士們已經壓了上來。
發條炮重新裝填到發射,大概需要一分鐘。
而眼下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對方的騎士隻需要不到半分鐘!
“蠢豬們,握緊了槍杆彆鬆手,過河的卒子不後退!”貝瑟看著越來越近的超凡騎士們,朝著士兵們狂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