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講,但趙傳薪也並不十分擔心。
敵人太多,防不勝防。
但殺機自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因唐群英在車上,麗貝卡·萊維按捺住躁動的心,一路上很安分。
隻是濕漉漉的眼睛,總是朝趙傳薪瞟啊瞟。
到了府衙,趙傳薪召集眾人開會。
知府大人回歸。
整個府衙此時議論的全是這事兒。
老趙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實際是整個海拉爾地區的定海神針。
趙傳薪居於上首,以手撐頰,眼瞼低垂,似睡非睡。
黑色傀儡工匠自桌下批閱公文,趙傳薪在眼鏡上草草瀏覽。
偶遇錯漏疏忽,或意見相左,趙傳薪食指敲擊桌麵,星月停頓。
趙傳薪再敲1次則代表肯定,敲2次代表否決。
至於建議,星月通常會列出個一二三,趙傳薪以不同敲擊代表選擇,星月會操縱黑色傀儡工匠奮筆疾書,片刻書成,公文翻篇。
趙知府不必開口,積累如山的公文卻能行雲流水的批閱下去。
若是星月給出的選擇題,不在趙知府答案內,手指頭輕滑,代表略過,留待二審。
張壽增、胡大、胡二、麗貝卡·萊維、吳葉、胡瓦裡彥泰、楊桑阿、楊桑達喜、蔣健、唐群英等等陸陸續續到齊。
趙傳薪始終頭也不抬,眾人緘默,以為有過無功不敢言。
若有姚佳在,還能插科打諢,氣氛不會這般嚴肅。
等人到齊,趙傳薪才抬頭,左顧右盼,心中了然。
“嘎哈啊?怎麼都不說話?”
眾人麵麵相覷,有望向對麵,有低頭看桌子,有抿著嘴的,有如坐針氈者。
趙傳薪正了正臉色,聲音低沉:“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此次賊人來襲,多半因趙某而起,死了那麼多將士,慚愧。”
此話一出,眾人訝然。
自古有言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家爭先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但趙傳薪卻為將士因他而死愧疚。
胡二起身說:“大人此言差矣,牛馬勤苦食不過芻秣,終始鞭笞,死而無人祭奠。大人未曾言及變法,勿論新政,然臚濱府因大人而受惠久矣。下官自幼便聽聞漢人講——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大人卻清正廉明,受人愛戴,五翼總管、衙門各級官員,無不敬服。為大人而死,死得其所。下官願為大人肝腦塗地!”
胡家兄弟平日寡言少語,大家沒料到胡二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多少有些動容。
趙傳薪擺擺手,示意胡二坐下。
他說:“逝者已矣,按規章製度及時發放撫恤。各級將士記功,累積躍遷。各級部門配合捉賊,有功獎之,有過罰之。”
眾人如釋重負。
這不是問罪的態度。
趙傳薪定下了基調,身體後仰,左臂環椅背,右手搭桌麵,問:“都說說,具體情況如何?我隻看了個大概情報。”
胡大先將那天的事情捋了一遍,但掠過姚佳受重傷的部分。
胡二補充說:“大人,這些人,多半為日俄士兵,皆為百戰老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說是沒有預謀那是假的。”
張壽增點點頭:“事後,我照會日本外務省、沙俄外交部,他們矢口否認,咬死進犯臚濱府的是賊寇,與他們無關。”
趙傳薪忍不住掏出雪茄點上:“好得很。”
好了,大夥知道知府大人怒了。
上雪茄,血流成河。
胡大給了趙傳薪一本小冊子:“大人,這是他們神槍手的小冊子。”
趙傳薪接過,翻看,眯起眼睛說:“這是射程卡,狙擊手必備,狙擊手提前勘測地形,標注突出物距離,經過計算可提前預測敵人出現的最佳射擊角度。我想讓你訓練狙擊手,沒想到讓他們搶先了。你看,這上麵標明了騎馬時射擊瞄準偏移013度角,讓子彈飛一會兒,讓馬跑一會兒,這個呢,就叫做專業。”
趙傳薪遠程狙擊時,也需要很多細節。
劉永和與杜立子都是神槍手,當他們瞄準時會屏息凝神。
但是,他們屏息凝神的時間不會超過7秒,快的時候,瞬息而發,一槍中的。
兩人都不懂原理,隻是告訴趙傳薪:“如果不趕緊打,胳膊就抖,必然打不中。”
趙傳薪卻知道各中原因。
如果超出7秒還沒射擊,心律上升,屏息時肌肉長時間缺氧會變得不穩定。再想打中,就必須再次調整呼吸。
古代的弓箭手,射中目標,往往都不靠瞄準,更是抬弓便射。
類似的竅門有很多。
相比較他們而言,趙傳薪更像是野路子。
但萬變不離其中。
像鹿崗鎮的孫彥光、王隆等佼佼者,他們的射擊技巧就是“學院派”,已經成體係。
臚濱府灰斧軍缺的正是這等底蘊。
胡大默然。
時日尚短,灰斧軍能做到現在這般規模已然進步神速。
胡二趕忙說:“賊子凶殘而狡詐,可一地裡外傷人,叫人汗顏。其快槍安裝聞所未聞之器具,大人請看。”
趙傳薪接過一把裝著光學瞄準鏡的莫辛納甘步槍:“咦?有點意思。”
美國在很久前就已經有了瞄準鏡,這把莫辛納甘的瞄準鏡和美國的老古董相仿,很長很長,看著十分累贅。
趙傳薪知道德國的一些光學實驗室已經開始研究瞄準鏡。
據說已經有了眉目。
顯然,沙俄在這方麵落後於德國,用的還是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老辦法,做出的瞄準鏡像是拉長的單筒望遠鏡。
趙傳薪看了看,微微搖頭。
除了受過特訓的人,這玩意兒沒什麼卵用,無法普及。
他突然想起了符文之城戰場上,舊皇改進的傀儡士兵的真視水晶眼。
胡二又說:“此外,我還繳獲便攜炸彈數個。”
趙傳薪接過一看,不禁樂了。
這個手榴彈,外觀上真是一言難儘。
木製投擲杆上麵有個方形的大腦袋。
胡二說:“此炸彈,用時裝入楔子,即引火裝置。拉掉上麵的栓,裡麵的彈簧彈出,令撞針露出一節,五息後會爆炸。此期間,可將炸彈投擲出去。”
眾人紛紛好奇,想要拿過去看看。
胡大皺眉:“諸位切勿小覷了這個燈籠一樣的炸彈,若是引爆,咱們這一桌人絕無幸理。”
眾人吃了一驚,再也不敢討要把玩。
趙傳薪遞還給胡二:“這叫手雷,給你看看我這個。”
趙傳薪將星月1908手雷丟給他。
胡二手忙腳亂接過,不由得瞪大眼睛:“這……可是大人所造?”
星月1908手雷,可比毛子造的簡易手榴彈精致多了。
看著像是一件藝術品,而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光看看都覺得賞心悅目。
其激發裝置,更是合理,簡單。
“對,我做的。回頭讓你們見識見識威力。”趙傳薪臉不紅氣不喘將發明人的頭銜據為己有。
胡二恭謹的將手雷還給趙傳薪,因為他不明白原理,不敢胡亂擺弄。
趙傳薪問他們:“還有彆的嗎?”
胡大語氣蕭瑟道:“還有地雷與快槍手。他們埋的地雷,炸死炸傷十餘灰斧軍,二十餘巡警。快槍手,拔槍便射,近距離避無可避,令我等大吃苦頭。”
胡二補充:“他們還有賽電槍……”
趙傳薪思忖著,日本和沙俄組成的對付他的這支部隊,有狙擊手,有快槍手,有地雷兵,有擲彈兵,有機槍手,當真是算無遺策。
都是特殊兵種。
趙傳薪忽然轉移話題:“姚總辦為何沒來?”
大家都不說話了。
麗貝卡·萊維隻好站起來說:“姚總辦受了重傷,被打中了胳膊,好在最終保住了胳膊,但今後恐怕不能乾重活。如今姚總辦在家養傷。”
趙傳薪手邊的莫辛納甘長筒瞄準鏡哢嚓碎裂。
大家循聲望去,見是被趙傳薪捏碎的。
趙傳薪聲音平淡:“現在可有那隊人馬的消息?”
胡二說:“事後追蹤,發現他們往西去了。或許是掩人耳目,去了彆處。也興許他們翻過喬巴山去了車臣汗部或庫倫一帶。”
趙傳薪抽了一口雪茄,煙霧讓他的臉變幻莫測。
他的聲音從煙霧中傳出:“正愁有功之臣晉升無處可提拔,他們便急著給送地盤來了。”
眾人精神一振。
知府大人動了“開疆拓土”的念頭。
出於對局勢的考慮,張壽增沉聲勸說:“大人,草原有反賊上躥下跳,朝廷蔽而不聞,殆將失其地。不若上報朝廷,令庫倫辦事大臣清查剿匪,搜尋賊人蹤跡,捉拿反賊?貿然進犯車臣汗部,恐朝野震動,臚濱府或背腹受敵啊!”
趙傳薪笑了笑:“你先上報朝廷,就說我帶人去剿賊即可。不管朝廷允不允許,你就轉告他們,我已經帶兵出發。”
張壽增無奈。
和趙傳薪打交道久了,多少了解趙傳薪秉性。
他退而求其次:“大人,無論如何,還差四天過年,咱們先過個安穩年吧。”
這個可以有。
趙傳薪點點頭,對胡大說:“搜集情報,勘測地形,轉過年咱們就出兵剿匪。”
散會。
趙傳薪將公文收入囊中,出了府衙,直奔姚佳家裡。
姚世傑氣色頗佳,不但沒有因為胳膊落個半殘疾而頹廢,反而滿麵紅光。
看的趙傳薪一愣一愣的:“這是要過年了?你怎麼看著喜氣洋洋的?”
姚佳有點心虛:“啥喜不喜的,大人你說笑了。”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不對勁。”趙傳薪左看看,右瞧瞧:“說,伱乾了什麼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事?”
“誤會,純屬誤會。”姚佳心裡狂跳:“沒有的事。”
“啥?”趙傳薪被說的懵了。
姚佳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知府大人啥都不知道。
他咳嗽兩聲:“既然你來探望病號,便是私事。傳薪那,你說我也老大不小了,僅有一妻,尚未納妾,這能說得過去嗎?”
私事就不叫大人了,直接傳薪。
趙傳薪眨眨眼:“兄長,這有啥說不過去的?大家都是這麼過,臚濱府府衙的光棍隨處可見,你已經過的相當不錯了。等老友撒手人寰,就娶了人家的女兒,掌握了人家的財產,這是人能乾出的事嗎?”
“……”聽著像是罵人呢?姚佳歎口氣,話鋒一轉:“當時我中了槍,後來有風聲傳出,說是我替你吃了槍子兒,隻因為你我麵相有幾分相似。結果落了個殘疾,這便是命,哎……”
說著說著,姚佳愁眉苦臉,似乎未來堪憂。
趙傳薪隻能說:“兄長,這樣吧,我出去,重新登門,一定拎兩斤熟牛肉權當賠罪。”
焯,虧得你能說得出口。
我他媽訛你二斤熟牛肉是嗎?
姚佳咳嗽:“咳咳咳,為兄怕是不行了,妻兒老小拜托傳薪照料。”
滿以為趙傳薪會十分內疚。
熟料趙傳薪拍著胸脯保證:“放心走吧。汝妻,吾娶之;汝之子,吾養之。好吃不過餃子,好娶不過嫂子,好養不過兄之子。”
“焯!”姚佳終於破防:“我要補償。”
趙傳薪齜牙笑:“早說不就好了,繞什麼彎子?說說看,你想要啥補償?”
姚佳吭哧癟肚,半晌說:“最近一段時間,小靈娥時常來照料我。我是有家室的人,自然顧慮重重,但姑娘一番好意,實難推諉,思來想去,唯有納其為妾可報之……”
這番話多少有些厚顏無恥,姚佳赧顏。
趙傳薪忽然滿臉凝重,沉默不語。
空氣凝滯。
姚佳臉色一僵。
我焯……該不會自己猜錯了,傳薪當真對小靈娥有什麼非分之想?
越想越糟心,半晌,姚佳忍不住試探問:“傳薪,你是不是有什麼顧忌?”
趙傳薪:“我很顧忌!”
“額……”姚佳心裡咯噔一下:“顧忌什麼?”
趙傳薪一拍腦門:“眼瞅著要過年,小偷小摸的難免就多。我竟然想不起,早上出門是否忘記鎖門,畢竟今天妮娜回家探親,沒人看家,這可是江湖大忌。”
姚佳:“……”
他惱火道:“你究竟同不同意?”
趙傳薪聳聳肩:“小靈娥是胡二的妹妹,你想要納她為妾,不去找胡二提親,跟我說的著麼?”
趙傳薪對小靈娥沒任何想法。
的確跟他沒關係。
威廉明娜天天盼他做王夫,麗貝卡·萊維不知有癮還是怎地從早到晚惦記著那點事,趙傳薪哪還有剩餘精力去沾花惹草?
唯一知性的,反而是本來文化水平最低的苗翠花。
花姐最好了——趙傳薪美個滋兒的想。
過來人,花活多,事兒少,大方,嫵媚,但不纏人,平衡術勤練不輟精力旺盛,騷話多,偶爾撒個嬌讓人欲罷不能。
再不濟,徒弟他娘……咳咳。
自然什麼都沒發生過,但刺激呀。
這種刺激,有助於維護雙方家庭和諧,促進床笫間的熱情……
姚佳放鬆心神,說話漸漸放開了。
這才露出憤恨。
誰願意落得殘疾?
他咬牙切齒:“我要報仇,挨千刀的毛子和鬼子,老子恨不得將他們屠儘!”
隻是平時沒表現出來而已。
趙傳薪給他點上一根煙,又給自己點一根。
他鼻孔噴煙,森森然道:“彆急,過了年,咱們先剿匪。剿完了匪,我就去薩哈林島建維和局,強行維護促進日俄雞犬不寧……額,說錯了,是維護促進和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