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說什麼,可卻如鯁在喉。
最後,隻能是幽幽道:“你保重。”
趙傳薪抱了一下她,在她耳邊道:“今日一彆,又不是永彆,傷感什麼嘛。要知道,現在我也是在日本有地產的人了。姐姐想我想到了極致,說不定我會突然出現在你麵前。這個小玩意兒是送你的,留作紀念。”
鍋島伊都子愣了愣。
沒等她想明白,趙傳薪便將一塊玉佩塞進她手中。
鍋島伊都子低頭看看,這是一塊無暇白玉,呈樹葉狀,鏤雕了祥雲暮靄、鬆鶴長春。從上麵仿佛能觸摸到露水的清涼,能感受到風的形狀。
其質溫和,佩利君子,既潤既逞;惠彼小人,亦恭亦敬。
能在這種小塊的玉佩上,鏤雕出這麼精致細小的圖案,單就雕工而言已經登峰造極。
趙傳薪毫不遲疑的轉頭,笑了兩聲邊走邊道:“我是夢中傳彩刀,欲與花葉鏤朝霞,姐姐再會。”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鍋島伊都子手握玉佩,周遭空氣裡是淡淡的花香,她複雜的心情終於發酵到極致,鼻頭不禁微微一酸。
她都不知道酸什麼。
可就是抑製不住。
多少年的生活,還不如短短一日夜來的精彩和快活。
這和孔子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有異曲同工之妙。
鍋島伊都子到了統監府,工作人員驚詫的去通知梨本宮守正。
暫時,鍋島伊都子由伊藤博文接待。
目前,主事的人隻有他,因為長穀川好道昨夜差點吐死,現在還在病榻上臥床不起呢,據說虛弱的仿佛隨時會咽氣。
“王妃,那趙傳薪可有傷害到伱?”
鍋島伊都子的雙腿不自然的在下麵晃了晃,搖頭道:“沒有,他隻是想要錢而已。見你們不願意給錢,還拿炮轟炸,他就沒有再為難我。”
說這話,不乏暗中指責長穀川好道和伊藤博文草菅人命的意思。
伊藤博文聽了,頓感尷尬。
命令是長穀川好道下達的,又不是他伊藤博文。
兩人一文一武,輕易不會越界。
過了一會兒,梨本宮守正小跑而來,癡肥的他,跑的氣喘籲籲汗流浹背。
他算是給伊藤博文解了圍。
“你沒事吧?”
他滿臉關切。
那一對眯眯眼裡,卻閃過了狐疑的光芒,暗自審視鍋島伊都子的臉色。
鍋島伊都子已經恢複如常,隻不過語氣有些冷淡:“沒有事,他帶我逃避你們的追捕,逃了一整夜。”
梨本宮守正馬上揪住了一點問:“那他為何輕易放過你?”
“因為他看見你們不顧忌我的生死,直接開炮,所以認為我已經失去了挾持的價值。”
跟梨本宮守正,鍋島伊都子就沒那麼客氣了。
梨本宮守正語塞。
本來,他可以拚命阻擋的。
但是他沒那麼做。
所以即便有了背鍋俠,還是心虛不已。
“額,事出有因,當時長穀川司令氣急攻心下達的命令,我沒有權力阻攔,也攔不住他。”
這時候,隻好將鍋甩給還臥榻的長穀川好道了。
鍋島伊都子卻不買賬,雖然不會無理取鬨,卻也是拂袖起身:“走吧,該回去了。”
梨本宮守正和伊藤博文點頭致意,才追隨著一同出去。
見鍋島伊都子麵無表情,他乾笑著上前,想要伸手去握鍋島伊都子的手。
卻被她輕巧的避開。
果然就好像趙傳薪預料的那般,有顆種子已經發芽。
最後會不會綠油油的遮天蔽日,那便要看以後的發展了。
……
等趙傳薪走遠了,身旁的樸升烈喟然一歎:“先生當真好手段,那可是王妃,卻如此迷戀於你。”
“你他媽感慨還挺多,是不是眼熱的很?”
“……”樸升烈尷尬的笑了笑:“不敢不敢,在下無福消受這種美人。”
他其實佩服的緊。
箭簇滿天金戈寒,美人淺笑陰霾散。
大丈夫在世,不過如此而已,卻讓趙傳薪占全了。
最要命的是,美人留戀他,他卻不戀美人。
趙傳薪說:“趕緊的去找那李完用,弄死他我還急著吃午飯呢。你們的皇帝摳門的要死,連一頓飯都吝嗇。”
樸升烈趕忙替他的陛下辯解:“陛下他也有苦衷,請先生莫怪。”
趙傳薪想起了昨晚上那一腳,雖然略顯的花裡胡哨了,但威力尚可。
若非自己身子骨結實,搞不好被他踢個跟頭。
就問:“你昨晚上使出的那一腿,有什麼名堂?”
樸升烈撓撓頭:“那是花郎道的踢擊技法,對先生來說不足為道。”
趙傳薪雖然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在搏擊這一塊他啥也不是。
可樸升烈的認知裡,趙傳薪肯定是絕世技擊高手。
是以不敢拿大,說的十分謙虛。
趙傳薪說:“跟著小李混沒啥出息,他遲早要玩完。不如跟我回去,帶你縱橫沙場,豈不痛快?”
這位趙先生,說話真是……耿直。
樸升烈更加尷尬:“趙先生,我對陛下忠心耿耿,是不會離開他的。而且,陛下現在手中可用之人不多,我和我大哥樸升煥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哦?你大哥樸升煥又是何人?”
“他是侍衛隊第一聯第一大隊的隊長……”
在樸升烈的解釋中,趙傳薪了解了韓國此時的軍隊編製。
韓國軍隊分為軍部、侍衛混成旅團司令部、鎮衛步兵隊。
其中侍衛混成旅團中,又分為步兵1、2聯,每聯分3個大隊。
所以,能當上第一大隊隊長,樸升煥也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
趙傳薪眼珠子轉的飛快:“哦,是這樣。升烈啊,我問你。若是日本人讓你們解散軍隊,你會怎麼樣?”
樸升烈吃了一驚:“什麼?日本人豈敢如此?”
“我說假如,你激動什麼。”
“那肯定是不行,我們要予以堅決的反抗,大不了一死!”
“嗬嗬,那我建議你呢,回去之後告訴同袍。如果有一天,日本人真的那麼乾了,你們的反應一定要快,第一時間取得武器。否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死也要死的痛快些,不是嗎?”
既然這些棒子能給日本人當二鬼子,那也能給他趙傳薪當打手。
樸升烈若有所思:“我會好好思考這件事的。”
李完用的住宅麵積很大,很闊。
兩人到了附近,趙傳薪看著那豪宅若有所思:“如果讓李完用就這樣死了,他死不得其所啊。”
樸升烈一驚:“趙先生,你不是要反悔吧?”
“殺他易如反掌。但他本應推波助瀾的,能起到關鍵作用。可現在殺他,就好像丟進大海裡一塊巨石,看起來浪花很大,實則轉瞬即逝。”
見樸升烈還是滿臉狐疑。
趙傳薪怒了:“草,老子就算反悔了,你莫非還能拿我怎麼樣不成?”
樸升烈哪裡能料到趙傳薪說翻臉就翻臉,在趙傳薪麵前,他可沒有多少底氣。
趕忙道:“趙先生,你誤會了。在下隻是想要問問,如果不殺他,又該怎麼做呢?”
果然敬酒不吃吃罰酒。
趙傳薪這才收斂怒火道:“這附近有沒有印刷館?”
“有的,附近就有一家,《大韓每日申報》有時候就會在那裡加印報紙。”
趙傳薪摩挲著下巴長出來的淡淡胡茬:“很好,我寫點東西,你幫我去印刷出來。”
說著,他便拿出紙筆,寫寫畫畫。
旁邊的樸升烈越看越驚:“趙先生,這,這不是造謠嗎?”
趙傳薪不以為意:“你會不會說話?這叫邏輯分析推理,懂不懂啊你?”
“可是,你這上麵也沒寫是分析,彆人會誤以為是事實的。”
“胡說八道,我哪裡說這是事實了?”
樸升烈一看,果然全篇隻是淡淡的陳述,並沒有一句話強調事實。
可這特麼還用強調嗎?
當趙傳薪寫完畫完,將稿子遞給樸升烈:“我給你錢,你去給我印刷出來,要加急刊印,多付錢也在所不惜。然後,你再雇傭些人手,咱們晚上行動。”
樸升烈很想拒絕。
但是看了看趙傳薪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便不敢說出拒絕的話。
一咬牙一跺腳:“好,我這就去。”
趙傳薪拿出了梨本宮守正,因為連襟之情而友好贈送的日本龍元,交給了仿佛去赴死般的樸升烈。
樸升烈深吸一口氣,風蕭蕭兮易水寒,他接過錢顛顛地跑了。
當他來到了印刷館,正好《大韓每日申報》的工作人員也在。
那工作人員伸頭想要去看,樸升烈卻將稿子挪開。
本來,報社工作人員隻是隨意一看,可見他如此,反而來了興趣。
人就是這樣,越不讓乾的事就非要乾不可。
樸升烈交完稿子和錢後,匆匆離開。
等他一走,那報社工作人員便對印刷館的人說:“快,把他要印刷的東西,拿給我看看。神神秘秘的,難不成是什麼大新聞?”
印刷館的人,和他早就混熟了。
也不介意,隨手將稿子遞給他。
報社工作人員見了卻麵色嚴肅起來。
抖了抖稿子,問道:“這上麵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們不管真假,隻管印刷,你去問那個人好了。”
樸升烈已走,報社工作人員自然問不到了。
他想了想,說:“我先走一步,你按老規矩印刷就行了。”
說完便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晚上,趙傳薪和樸升烈帶著一群渴望賺錢的韓國窮苦大眾,開啟了韓國境內的造謠之旅。
也不必覆蓋全城,隻消以點帶麵,零零散散的將報紙發出去就成。
也許是長穀川好道被強行灌翔後生死未卜的原因,日本兵竟然沒有進行全城搜捕。
這極大的方便了趙傳薪。
晚上帶人發完了報紙後,趙傳薪說:“走,咱們找地方休息一夜,我請客。等明天看看你們的百姓反響如何?”
樸升烈瞞著李熙乾了一件很離譜的事,此時正心亂如麻,恨不得插上翅膀將消息彙報給李熙。
就說:“我得回去向陛下複命。”
趙傳薪不由分說,拉著他走:“複什麼命?走走走,明天你還得幫我辦事呢。小李子說了,這幾天把你借給我用用。”
樸升烈發現趙傳薪的力量,真如絕世猛將那般的大,他身不由己的被拉著前行。
最後,隻好認命了。
他的擔憂是有必要的。
在皇宮裡,李熙來回踱步。
他對李相卨道:“你說為何還沒有消息傳來?莫非趙傳薪失手了?”
李相卨本是興衝衝的進宮,和陛下一起等待好消息。
等了一天,也是懵逼。
外麵風平浪靜,每次侍衛回來稟報,都告訴他們李完用還還蹦亂跳。
李相卨不確定道:“會不會是,趙傳薪拿著錢卻不做事?”
畢竟接觸的少,李熙也不完全了解趙傳薪。
李相卨的話,讓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最後,他說:“再等等吧,或許他要晚上行事,或許明天就有消息了。再者,樸升烈不也還沒回來麼?”
“那就等等吧。”
第二天。
李相卨匆匆進宮。
“陛下,聽說了嗎,全城都在傳,日本人已經擬定了《丁未條約》,準備剝奪我們的立法權,另外要解散我們的軍隊。李完用這個狗東西,將全麵代表我們大韓,和日本人簽訂這個條約。”
李熙昨夜睡得很晚,所以今天起的也很晚。
他剛醒,就被李相卨帶來的這個消息驚的呆立當場。
“這是真的,還是有人造謠生事?”
他立刻就想到了趙傳薪。
趙傳薪才跟他說這件事,後腳馬上傳遍全城。
但他也害怕造成既定事實,萬一日本真的已經開始動手了呢?
“不會空穴來風,應當是有這個苗頭。但這件事傳出來,肯定是有人刻意為之。早上,許多人家門口多了一份報紙,報紙上記載的這件事。”
這件事,有它積極的一麵,也有消極之處。
好處是百姓和官員都會提高警惕,壞處是李熙害怕日本人會覺得這件事是他做的,來找他興師問罪。
但無論如何,韓奸、國賊李完用罪無可恕!
“再看看,再等等看……”
李熙喃喃自語。
沒過多久,侍衛便來報:“陛下,市民聽說李完用勾結日本人,欲逼迫陛下退位,還要簽署《丁未條約》解散軍隊。一怒一下,聚集了近千人攻擊了李完用的宅子,並衝殺進去,將李完用的祖宗八代牌位,全部焚毀。將他們家的珍玩財寶,搶掠一空……”
李熙和李相卨聞言倒抽一口涼氣。
太狠了!
這次,李熙深切的體會到了史書所言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李相卨覺得相當解氣,忙不迭的問:“那李完用呢?他怎麼樣了?有沒有被打死?嘿嘿……”
說著,不受控製的笑了起來。
國賊,你也有今日!
侍衛搖頭:“李完用及早聽到風聲,立刻攜帶家眷逃亡……”
李熙和李相卨大失所望。
“哎!”
李熙道:“再去探,有消息及時來報。”
……
樸升烈激動的對趙傳薪說:“趙先生,您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當真好手段。”
死忠粉又多了一個崇拜偶像的理由。
他全程參與造謠過程,並且親眼目睹樸升烈家被憤怒的市民所毀。
當他看見李完用家的祖宗牌位,被憤怒市民拿到外麵當場淋油焚毀的時候,激動的手腳都在顫抖。
文化不多,一句“我曹”大概能形容自己的心情。
趙傳薪老神在在,如同諸葛在世般背著手:“這都不算啥昂,彆搞個人崇拜,這要不得。”
樸升烈還在興頭上,忙問:“先生,那李完用已經攜家帶口的逃亡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是不是該殺他了?”
“不急,他給日本當舔狗,正如日中天大權在握,不會跑太久。你看著吧,要不了幾天,他就還得回來。我們不需要隨他東奔西走,隻要在漢城等待即可。”
樸升烈隻好按捺住激蕩的心情。
事情其實才剛開始。
第二天,《大韓每日申報》也報道了此事。
報道稱:昨日,漢城內流傳一則消息,言說李完用勾結日本人,逼迫皇帝退位,欲解散大韓軍隊。此事掀起滔天巨浪,百姓怒而搶砸燒李完用宅邸,焚其祖宗八代牌位,唾棄其不配供奉其祖。小道消息真假勿論,但我仔細推敲今年日本所作所為,或許伊藤博文真有解散大韓軍隊意願。其野心昭昭,刀鋒已現……
《大韓每日申報》的名字,其實是受魔都的《申報》影響而起。
這報紙經營多年,曆經多次改革,於今年形成一式三版的格局。
三版報紙分彆用漢文、英文和日文書寫。
《大韓每日申報》在韓國的影響力巨大,如今,日發行量已經達到了一萬份的誇張地步。
最主要是,這份報紙堅決排日,積極宣傳新思想和新文化,是韓國愛國啟蒙運動的重要陣地。
昨日,當那報社工作人員看見了樸升烈帶去的稿子,回去便撰寫了新的一期報道。
但是,他沒料到事情會發展的那麼迅速。
第二天,李完用的家就被砸了,連祖宗牌位都給燒了。
然後,他又幾經修改,變成了今日新出爐的報紙內容。
好家夥,經趙傳薪造謠,再經《大韓每日申報》報道,就仿佛後世的娛樂新聞先傳出個導火線,然後再有人出來石錘一樣。
頓時,所有人都上頭。
最上頭的那批人,有皇帝李熙,有當事人李完用,自然也有伊藤博文。
辦公室,拿著報紙的伊藤博文臉色黑如鍋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