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山向來是個乾脆利落的人,但在麵對宋小山這個問題時卻是少見的欲言又止。
“大哥,到底出啥事兒了你跟我說說唄,”不明就裡的宋小山笑嘻嘻的湊過去,“三個臭皮匠能諸葛亮,指不定我也能給你出出主意呢!”
宋大山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弟弟,轉頭拖過不遠處的木板墊在旁邊小腿高的青石堆上。
“坐。”
宋小山察覺到宋大山眼底的複雜,直覺此事跟自己有關,他飛速在腦中回想了最近發生過的事,然後胡亂的摸索著木板坐下。
“大哥……”
宋小山眼神閃爍,小心翼翼的發問,“是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你的確有錯。”
錯在識人不清,被好看的皮囊了迷了眼睛,更錯在蠢笨不自知,時至今日才覺察出不對。
但是!
宋大山覺得,宋小山的確有錯在身,可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和爹娘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不告訴我,我哪知道我哪裡做的不對,”宋小山聞言不自覺的鬆了口氣,隨即齜著牙繼續嬉皮笑臉,“大哥,你給我點提示唄,我保證知錯就改!”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改正的機會,”宋大山搖搖頭,看著遠方淡淡出聲,“你當真,猜不到哪裡出了問題嗎?”
心知肚明的窗戶紙被捅破,宋小山的笑容僵在臉上。
片刻。
“是我和銀花的婚事,出了什麼變故嗎?”
微揚的唇角慢慢回落,宋小山低垂著腦袋抿了抿唇,低沉的聲音透著早有預料的了然和失落。
“她家裡給她相看上了彆人?還是她自己尋摸到了更好的去處?”
不管是從前還是愣頭青的時候,還是後來有了幾分見識的時候,宋小山從頭到尾都知道,他跟銀花的親事就像天上掉餡餅,黃土長金子,不是他該奢望的好事!
論樣貌,他不過算是模樣周正的農家小子,而銀花是他從前見過十裡八村最出挑的姑娘。
如果說莊戶人家的姑娘像是隨風生長的野草野花,那銀花就是野草野花上方最亮眼的蝴蝶,花枝招展、靈動嬌豔,美的讓人難以抗拒。
要不也不能隻在趕集的牛車上匆匆見了一麵,他便麵紅耳赤、心跳不止!
論家世,在他們家還苦巴巴勒緊褲腰過日子、一碗雜糧粥能兌水湊成早晚兩頓喝的時候,銀花頭上帶的是最時興的絹花、纖纖玉指染著金七娘製成的蔻丹,不愁饑寒!
不論從哪個角度講,他都配不上這樣的姑娘!
可偏偏這樣的好事就在他身上發生了,餡餅就在嘴邊,金子就在眼前!
縱然心裡再清楚不過兩人的差距,再覺得銀花的青睞來的不真實,當銀花含羞帶怯示意他去提親的時候,他腦子也不可能不犯迷糊。
畢竟,銀花是那個時候家徒四壁的他能娶到的最好的姑娘,更是他真心喜歡的姑娘!
尤其是在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後,那種不真實感達到巔峰的同時喜悅和激動也達到了巔峰!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那場肌膚之親夾雜了柳家人的算計,他也不想去追根究底、爭個對錯,並且答應了柳家人各種過分的要求。
水乳交融,親事大定。
他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他再也不用患得患失,誰知後續柳家和銀花的冷待卻兜頭給他潑下盆冷水!
他隻當是他做的還不夠,於是他努力去十裡八村當賣貨郎,兢兢業業經營鋪子的生意,努力賺錢攢銀子,自己抽不出來時間就三不五時著人去給柳家送錢送東西,更是一到休沐就往柳家村跑!
如此種種也不過是想早點將銀花娶回家,想給她更好的婚後生活,讓她不用羨慕嫉妒彆的大姑娘小媳婦兒!
然而再往後,每每托人送去東西卻收不到銀花的隻言片語,每每前去探望都隻能撲個空,每每艱難相見銀花強行壓抑的不耐都讓他知道。
這個姑娘如同蝴蝶般的姑娘,或許有天也會如同蝴蝶般飛走。
他留不住,也疲於廢力再留……
“你和銀花的婚事並沒有出變故,”宋大山著重咬下“銀花”兩個字,“銀花的家人沒有給她相看更好的人家,銀花也沒有自己尋摸更好的親事。”
許是察覺到宋小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又或許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宋大山猶豫須臾還是選擇直言。
他扭頭看向宋小山,“隻是你想娶的銀花和你最後要娶的銀花,並不是同一個人。”
宋小山下意識抬頭,饒是他覺得自己較之從前聰明了許多,可此刻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宋大山話裡的意思。
又或許他反應過來了,隻是本能回避正確答案。
“大哥……
他呆呆的看著宋大山,“什麼叫,我想娶的銀花和我最後要娶的銀花不是同一個人?”
“柳家有兩個姑娘,柳銀花是老大,踏實能乾、模樣周正,不受親爹和後娘待見,柳金枝是後娘所生,不事農桑、容貌出眾,自幼受儘爹娘寵愛。”
“你喜歡的人應該是老二柳金枝,她冒用了姐姐的身份跟你相處相看,”宋大山言簡意賅,“但爹娘為你相看,柳宋兩家定給你,乃至你一個月後要娶進門的媳婦兒都是老大柳銀花。”
宋大山定定的看著宋小山,“你現在明白了嗎?”
“大哥你在跟我開玩笑吧,銀花、銀花怎麼可能不是銀花, 她、她……”
宋小山扯出抹僵硬而不自知的笑容,慌亂而迫切的想解釋些什麼,最後卻也隻是頹喪的顫動嘴唇,不知從何辯解。
“你其實應該也從蛛絲馬跡中有所察覺,隻是你不願意去細究,”宋大山放緩了語氣,“所以小山,真相或許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但應該也並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宋小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又像是被人灌了口苦膽,苦澀從心口順著四肢百骸蔓延,讓他難受的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會沒有察覺呢?
從頭到腳都不像是不被後娘待見的銀花,麵黃肌瘦沉默寡言的親女兒金枝……
隻要他願意去回想,有太多太多的細節來佐證大哥的話,他當時也不是沒有懷疑,但銀花是不是銀花不重要,他要娶的跟要嫁給他的是他認定的人就好!
可是現在他隻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像個笑話,他想娶的姑娘從始至終都沒有要嫁給他的打算,更是早就做好了戲耍完他,再把他推給同父異母的親姐姐的準備!
“為什麼?”
宋小山沒有抬頭,哽咽沙啞的聲音從齒縫中溢出,“她為什麼,要這麼戲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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