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烈轉身的時候大爺才看清,他背後被草帽蓋著的不是個背簍,而是個孩子,於是擰眉道,“尋文現在不收學生,你們要是來求學的,還是趁早回去吧,免得白跑。”
宋不辭聞言扒拉了下草帽簷,抬頭問道,“大爺,杜先生為什麼不收學生了呢?”
“嗨,還不是因著那遭瘟的白舉人,”大爺憤憤道,“他原是逼著尋文回了鄉下,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從年後開始就想方設法的讓尋文去他那裡做夫子。”
“尋文不肯,他就將尋文的學生全哄了過去,三不五時來上一出,硬是害的尋文沒了生計,”大爺氣的冷哼,“尋文他娘都給氣病了,尋文也就舍了開課教學的活計,老老實實在家種地。”
宋不辭聽的眉頭緊皺,他沒想到白舉人竟是如此惡毒,杜尋文都退回鄉下了,他還死咬著不放不給人留活路!
他深吸口氣,“多謝大爺,我們明白了。”
大爺歎了口氣,雞蛋碰不過石頭,尋文除了受著還能有什麼法子,他擺擺手,“不用謝,你們要不來家裡坐坐,等陰涼了再回去吧。”
“不用了,大爺。”
“行吧。”
大爺也沒多勸,轉身回了房簷底下,但是他坐定後才發現,那兩人竟是朝著他指的方向去了。
大爺手拿編了一半的草鞋,無奈的搖搖頭,“他們此去怕是又要惹得尋文傷心了。”
黑山村的村戶住的不算太密集,宋不辭和薑烈走了近兩刻鐘才到大爺說的地方。
薑烈將宋不辭放下來,“你去叫門吧。”
“好,謝謝薑大哥。”
宋不辭說罷走近院門籬笆,抬眼看去,院內的景象一覽無餘。
不大的三間土屋顯得有些破舊,院子中間繃直的繩子上晾曬著洗到有些泛白的衣物,旁邊石頭上的竹篩裡是半乾的蘿卜乾,大門上破破爛爛的褪色紅紙對聯隨意耷拉著。
堂屋裡,粗布短衫的年輕男子正坐在那裡給剛剛收獲的花生剝殼,他手上動作的同時嘴裡念念有詞,偶爾會擦拭著手,拿起旁邊凳上書本翻看一二。
宋不辭定神,踮起腳尖衝著堂屋裡朗聲,“老師!”
正用手指沾口水翻書的杜尋文聞聲動作微頓,歪著腦袋似乎在聽什麼,須臾又照常翻了書頁,然後默默記下書裡的內容,繼續剝花生。
宋不辭見狀提高了幾分音量,踮起腳尖衝著屋內揮手,“老師,我在這裡!”
就在杜尋文再次以為自己產生幻覺的時候,妻子唐秋心拿著針線從睡房走到堂屋,“尋文,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你?”
杜尋文這才後知後覺的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了籬笆外衝著他招手的宋不辭。
“這是……”
短暫疑惑過後的杜尋文忽然眼睛一亮,“小五!”
他猛的站起身指著院外的宋不辭看向妻子,“秋心,是小五,那是小五!”
唐秋心自然也認出來了,她高興而無奈,“是小五,是小五,但是你是不是該先去把人迎進來?”
“對對對,我這就去,這就去!”
杜尋文說著就快步出了堂屋門,唐秋心放下針線也跟了上去。
“小五,”杜尋文滿臉欣喜的拉開籬笆門,“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老師,是我。”
宋不辭掀開衣袍,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給杜尋文行了個大禮,“不孝學生宋不辭,拜見老師、師娘。”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
杜尋文眼含熱淚,連忙要去扶宋不辭,伸手間才注意到手中還捏著花生,唐秋心體貼的上前將其接過。
他又用力的將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快速扶起宋不辭,他含淚嗔怪,“你我師徒,何須行此大禮?”
宋不辭順勢起身,麵露自責,“不孝徒兒帶累了老師,病愈之後也遲遲未曾上門拜見,實乃不是,還……”
“這是為師的選擇,與你何乾,”杜尋文搖頭打斷他,“何況,你大病初愈本該好好將養,哪裡來的不是。”
杜尋文輕拍宋不辭的肩膀,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你能康複,為師驚喜萬分,你能來,為師更是慰貼不已。”
他是真真切切的高興,年後他因著生計和母親的病而焦頭爛額,實在沒有功夫再關注宋不辭的消息,再加上又因消息和路途不便,他更不知宋不辭的具體情況。
好不容易母親病情穩定了些,他心下擔憂,原是打算上門去探望愛徒,隻還沒來得及上門就聽說了聖旨褒獎和宋不辭病愈的消息。
既是沒能雪中送炭,現下又不能錦上添花,他就消了上門的念頭,專心讀書和維持家中生計,隻想著秋收過後再行探望。
卻不想宋不辭竟然主動上門了,他欣喜的同時心生愧疚,“你病著我都沒能去探望,卻要你大病初愈就頂著烈日上門,為師心下難安。”
“老師此言差矣,”宋不辭搖頭,“我當初生病時得您百般照料,被趕出白家後也是您不顧康健送我回家,此後更是多番托人送來銀錢藥材,寫信安慰激勵於我。”
“如此大恩大德,”宋不辭再次彎腰行禮,“學生畢生難忘,無以為報。”
得見愛徒如此,杜尋文當場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情緒激動間連忙背過身去。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唐秋心也是紅了眼眶,她拍拍杜尋文的後背,目光慈愛的看向宋不辭,“快進屋去坐,莫要在這曬著了。”
“對,”杜尋文以袖沾淚,回頭拉上宋不辭,“快進屋,快進屋坐。”
宋不辭回頭看向身後牽著牛的宋不辭,“薑大哥……”
杜尋文夫婦這才注意到院外還有人,宋不辭介紹過後,杜尋文連忙行禮道歉,“抱歉抱歉,我們有些激動,怠慢了您,實在是無禮,還請您不要見怪。”
薑烈自不會在意這些,宋不辭的老師也算他半個長輩,他回禮道,“無妨,我都能理解,先生不必在意,你叫我小烈即可。”
“多謝,”杜尋文再度抱拳,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裡麵請……”
幾人相攜進了堂屋,並坐長談之時,宋不辭忽聽得一道女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