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輪霹靂車的狂轟濫砸,加上李堪麾下士卒懦懦不敢上前,不願拚著性命去支撐住搖搖欲墜的寨門,是以一段時間後,李堪所在的寨門終是支撐不住,於一聲轟然之中撲倒在地。
寨門破矣。
輔漢中郎將甘寧自是瞧見了這一幕,他從親衛手中接過兜鍪,往頭上一貫,護衛住自己的頭部,再接著他從親衛手裡接過一個鐵製鬼麵,往麵部一蓋,他整張臉就隻露出一雙漆黑如墨夜的眸子。
而甘寧的身體,自上而下,先是護住脖頸的盆領,而後是魚鱗般輕巧且密集的鐵胄,緊實的貼在甘寧的身上,然後是兩側遮護臂膊的披膊,下方是用於護腿的腿裙。
眼前的甘寧,裝扮的直如一個人形兵器一般,此外在甘寧的身側,百餘名錦帆遊俠和甘寧打著同樣的裝扮,簇擁在甘寧的左右,手中均是拿著一柄寒意逼人的環首刀,靜候著甘寧的命令。
“陰君,你可以歇息一會了,該輪到某上前了。”甘寧向著霹靂校尉陰溥招呼了一聲,讓陰溥止住飛石的動作。
“是,某在此為中郎將壓陣。”陰溥點頭稱諾,在李堪寨門被擊破的當下,該輪到甘寧出場了。
甘寧抄起插在地上的環首刀,刀鋒指向李堪的營寨,他大喝一聲道:“兒郎們,隨我上。”
一聲豪氣乾雲的號令之後,甘寧一馬當先,向著李堪的營寨殺去,鬼麵遮掩之下,是他喜不自禁的麵色,他的骨子裡對廝殺、搏命、血流有著天然的喜愛,每每上陣,他仿佛就是進入大海的魚兒,奔向山林的閘虎。
百餘名同甘寧一樣裝扮,鬼麵、重甲、護膊、腿裙,混身上年不露一點破綻的先登錦帆兒,在甘寧一聲呼令下,撒開了步子,追隨著他們的渠帥向敵營殺去。
衝鋒陷陣,死不旋踵。
斬將,奪旗,先登,破陣,是古典戰爭期間的四大軍功,而今甘寧便著意於先登,他有意第一個殺入敵營,將敵營破開一個口子,就此蕩平這座李傕、郭汜在城外設立的營寨。
甘寧領著百餘名重甲之士殺來,李堪自然是瞧在眼裡,他暗自咽下一口唾沫,長安城內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如今他隻能依靠自己堅守住營寨了。
至於堅守到什麼時候,長安城內才會有援兵發來,這一點李堪心中沒有底,他隻能先全力守住,方可有一線生機。
這裡李堪不由有些悔恨,他悔恨將妻子留在了長安城內,不然這時候他豎起降旗,乾脆的歸降益州牧劉璋,可保住自家一條性命,又能報答李傕、郭汜坐守城內、不施援手的惡行。
"難怪前麵遣我出城立寨之時,李郭二人說著什麼長安城較為安全,可將妻子留於城內,原來是在這裡算計著我。"李堪心中破口大罵,若不是他的妻子在城內,他何至於前後失據,受製於李傕、郭汜。
也怪他當時昏了頭,念著李傕、郭汜是有求於他,加上城外營寨的確非是善地,刀劍無眼,沙場無情,一個不好,妻子會受到傷害,此外他念著有侯選、程銀、梁興等好友在城內,妻子自保無虞。
"侯選、程銀、梁興,出來混的,沒一個靠得住的。"相較於李傕、郭汜二人,李堪對侯選、程銀、梁興這些好友更為憤恨,李傕、郭汜不施救於他是情理之中,可侯選、程銀、梁興等人,同他情好誼深,奈何也不引兵來救,隻在城中觀望。
心中罵娘的同時,李堪手中口中動作沒有個消停,他指揮長矛手在前,刀盾手居中,弓箭手在後,就此堵住了被砸壞的寨門,他打算先頂住蜀軍的第一波攻擊,然後趁隙修繕下寨門,堅持到長安城內的守軍來救。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李堪計算著鬼麵蜀軍離他營門的距離,待到鬼麵蜀軍離他營門五十步時,他大喝一聲,發出命令,號令他麾下居後的弓箭手:“給我射,狠狠的射……”
弓箭,作為戰場爭鋒的遠程利器,一直為關中子弟所熱衷,尤其在涼州羌亂時不時侵擾三輔的近些年來,關中子弟養氣力、重武藝,多有練得一手好箭術。
而李堪雖是作為河東人,趁著關中大亂引兵涉足關中、竊據一方,但他麾下的士卒多有三輔子弟,於箭術而言,自然是出類拔萃,比起尋常的士卒強上不少。
在李堪的一聲令下,他麾下的弓箭手應聲而射,潑潑灑灑的箭矢有如細雨一般,對著正奔向李堪所在的甘寧等人拋去。
箭雨瞬發而速至,可麵對漫天的箭雨,甘寧卻是不躲不避,直直的繼續向前衝去,身形上沒有一點停滯,速度更是反倒加快了起來。
甘寧如此膽大妄為的底氣,來自他身上的重甲、頭戴的鬼麵,這些乃是出自邛都蒲氏匠心獨運的甲胄,防禦力出奇的高拔,李堪麾下弓箭手射出的箭雨,落在甘寧身上,就好似蚊子叮一般,對甘寧造不成一點傷害。
甘寧麾下同他一並衝鋒的錦帆兒,亦是不躲不避,隻邁著步子緊跟著甘寧的腳步向前衝去,仿佛麵前不是漫天的箭雨,而是和煦的春風一樣。
這也怪李堪家底窮,沒有那麼多的資源去招攬上等的鐵匠打造箭矢。
是以李堪麾下士卒所用的箭矢,一則是箭杆不夠筆直,尾羽多是殘缺,以至於發射後勢能也就不足。
二則作為箭頭的材料,一般須得上等的鋼材才行,這樣破防的能力才強,可李堪底子窮,箭頭也就粗製濫造,對上身穿精甲的蜀軍先登,純屬於撓癢癢而已。
"不是吧。"
"不會吧。"
居於陣中的李堪,瞧著蜀軍不避不躲,硬頂著箭雨衝鋒,且自家的箭雨,的確對蜀軍傷害渺渺,他不自覺的苦笑了兩聲,不敢置信下來。
可事實擺在麵前,教李堪不得不信,蜀軍甲胄精良,防禦力出奇的高,不是他麾下弓箭手能對付的。
“長矛手聽令,斜刺著長矛。”李堪畢竟不是庸手,他很快就做出了應對,既然弓箭手無用,那便依靠長矛手去阻擊蜀軍的先登之士,怎麼也要將蜀軍的先登之士堵在營門外,不讓蜀軍踏入營中。
聽著李堪的命令,長矛手們紛紛斜放著手中的長矛,矛尖對著向他們衝鋒而來的鬼麵蜀軍。
麵對有如鬼魅一般的鬼麵蜀軍,換做一般的士卒,或許早已沒了戰心,但這夥子長矛手乃是李堪麾下的親衛士卒,而親衛,通常是一個軍團中最驍銳的,所以長矛手們能定在原地,坦然的對上鬼麵蜀軍,欲要一決雌雄。
此刻,甘寧距著李堪的營門隻餘二十步,隻需數息的時間,他便可殺入李堪的營中,當然,他需要先料理掉麵前的長矛手,如牆堵一般的長矛手,自陣中伸出了無數閃著寒光的長矛,擋住了他的道路。
一二刻間,甘寧有了計較,他腳步不曾遲疑,繼續向著長矛陣衝去,很快就落到了長矛手能攻擊的範圍之內,而李堪麾下的長矛手自是不願放過這個機會,他們挺動長矛,齊聚矛尖,向著甘寧攢殺而來。
甘寧的鬼麵下露出了一個得逞的微笑,隻可惜,這個微笑不得被對麵的長矛手所瞧見。
甘寧臉上笑著,身形不曾停歇,但見他身形一晃,輕飄飄的避開了攢殺而來的長矛,且趁著長矛手攢殺之際陣型擾動,露出了一個空擋,他挪動腳步擠進了這個空擋之中,就此揮刀向前。
這一下,第一排的長矛手瞬時慌了神,他們見著甘寧揮刀向他們衝來,欲要同甘寧廝殺相抗,可他們是長矛手,方才長矛攢殺出去,一時間卻不得收回,於是長矛手想著往後數步,避開有如惡鬼一般的甘寧,可陣型密集,他們卻又不得後退。
於是乎,第一排的長矛手前不得進,後不得退,可謂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隻能在甘寧的麵前露出一個極為慌張扭曲的表情。
"不體麵啊。"甘寧嘴角微挑,見著長矛手露出的難看麵色,他心有不快,就此他踏前一步,貼近揮刀,劈砍了起來。
有如伐木機一樣,甘寧刀鋒所指,向著的長矛手便轟然倒地,像是被鋸斷的大樹般。
隨著甘寧的殺入,長矛手的陣型被紛亂了起來,前排的士卒拚命向後縮著,想逃離麵前這尊殺神的攻擊範圍,而後方的長矛手一時間不得快速散開,以至於長矛手們東倒西歪,亂做一團。
長矛手陣型一散,隊列不再成形,追隨甘寧先登的百餘重甲錦帆兒,也紛紛趁此良機,就此殺入了長矛手的陣中,不過數息的時間,長矛手大潰而逃。
“穩住,給乃公穩住。”居於中軍的李堪瞧見這樣一副敗相,他瞬間心中驚悸了起來,身體止不住的顫栗,但他還想做困獸之鬥,挽回敗局,於是他大聲喝道,意圖讓潰散的長矛手穩住陣型,抵禦住蜀軍。
隻是兵敗如山倒,卻不是李堪能阻止的,李堪也沒有那個能力,能激勵潰卒重新穩固住陣型,那需要良將和一等一的精兵才行。
事不可為,且事已至此,李堪不是固執的人,他愛惜自家的性命,更念著長安城內的妻子,於是他在數十名親衛的護衛下,準備逃出眼下這片死地。
若要大軍合圍,將敵營或敵城圍的水泄不通,需要十倍於敵的士卒,而眼下蜀軍一邊需要圍攻李堪的營寨,一邊需要應付長安城內李傕、郭汜的出手,自然不得將李堪的營寨圍的密不透風,多少有一些空子可以鑽。
李堪便趁著蜀軍一意攻取營寨,合圍之勢不足密集的時候,意圖就此尋得一條生路,奔回長安城中,攜帶妻子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然而放棄前營,奔向後營寨門的李堪,卻是選錯了路子,當他抵達後營寨門,數十騎人馬衝出營門,就此欲要逃離之際。
暗地裡,一支箭矢瞄準了為數十騎簇擁的李堪,是"小養由基"婁發,在甘寧攻打前營的時候,他正堵著李堪的後營攻打,不過他並不是強攻,隻是單純施加壓力而已。
不過婁發的運氣特彆好,他雖是沒有攻破李堪的後營,卻是得撞上奔逃的李堪,婁發箭術超神,雖是李堪的身形在數十騎的簇擁之中,他亦是成竹在胸,隻淡然的發出了一箭,便將弓箭垂下。
婁發的弓箭垂下,正慶幸逃出生天的李堪卻是身形一頓,拉直的雙臂、弓著的身軀、夾緊馬腹的雙腿,仿佛被抽儘了氣力,徒然的全部鬆垮開,他歪歪扭扭的倒下馬來,一支高揚的箭矢尾羽,晃動在他的脖頸之中。
"興霸先登,某也不落人後,斬將之功,足以匹敵。"婁發見著李堪倒下馬來,心性穩重的他淡然一笑。
李堪即死,李傕、郭汜在城外埋下的釘子,便算是被徹頭徹底的拔除,直接去了李傕、郭汜的一張羽翼。
就在甘寧和婁發前後夾擊李堪營寨的時候,城頭上的侯選遠遠瞧見營門倒塌,他連忙言道:“李將軍、郭將軍,事急矣,營門被破,李堪性命隻在須臾。”
"無能,實屬無能。"李傕自是也瞧見了城外營寨的營門被破,他心底破口大罵了兩聲,認為李堪無能,憑借堅固的營寨,竟是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未能堅持住。
不過心中雖是對李堪不爽,但李傕也知道城外營寨的緊要,城外營寨若失,他們便隻餘一座孤城也:“郭阿多,你同候、程二位將軍領兵出城,速速前去救援李堪,我為後繼。”
李傕下達了命令,他讓郭汜、侯選和程銀三人先領兵出城,他跟在後麵壓陣。
言罷,郭汜、侯選和程銀正準備下樓,但就在幾人走到登城馬道的中間時,卻聽見城外有如一壺沸騰的熱水,一聲聲激昂飛揚的"萬勝"之聲,直直的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侯選和程銀對了一眼,二人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安,城外蜀軍即是高呼萬勝,那李堪的營寨必然不保,更不妙的是,說不得李堪也不得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