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覺得果戈裡說得很有道理,涅瓦大街和涅瓦大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是最出色的騙子,他們虛假的笑容,裝腔作勢的語調以及誇張的肢體動作都是假的。他們裝作對一切萬分滿意,裝作對皇帝萬分忠誠,裝作熱情高漲,實際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表演,都是虛幻的肥皂泡泡。熟知曆史的他清楚,很快這些泡泡就會被克裡米亞戰爭戳破,俄羅斯虛假的繁華以及強盛的虛影將會煙消雲散,那位趾高氣昂以為能掌控世界的尼古拉一世將同這些虛幻一起飛灰湮滅。
這一切的假象讓李驍覺得很無聊很沒意思,他懶得再看那些貴族們的惡心表演,將注意力放在了青銅騎士像上。這座由法爾科內設計的雕塑其實是彼得大帝紀念碑,建於1782年,它聳立在參政院前的廣場上,駿馬揚起的前蹄以及馬背上大帝昂起的身軀雄糾糾氣昂昂似乎在睥睨天下。
不過李驍首先想到的卻是普希金的同名作品《青銅騎士》:
“驕傲的戰馬,你要往何處去?
你要躍向何方?
你的馬蹄將落於何處,踏在何人的身上?”
李驍很懷疑彼得大帝和他的後代們真能控製胯下的烈馬,這位大帝是快要跌倒了還是將衝向高空?他是在策馬前進,還是在某種巨大的危險前試圖懸崖勒馬?這位大帝看起來正在懸崖邊搖搖欲墜,全靠拽緊了駿馬的韁繩才沒有跌落馬下,顯得那麼如履薄冰。
李驍覺得這具著名的雕塑就是俄羅斯的寫照,看上去很好很強大,實際上卻危如累卵,隨時都有粉身碎骨分崩離析的可能。
這種感覺讓李驍對眼前的一切更加的鄙視,他真想告訴廣場上這些可憐蟲們未來的曆史,嘲笑他們的種種醜態。不過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其實也很可憐,也就彆五十步笑百步了。
尼古拉一世和亞曆山大皇儲依然還沒有出現,那位好大喜功的皇帝顯然覺得眼前的氣氛還不夠熱烈,還不到他閃亮登場的時候。這讓李驍不得不再找點事情打發時間,人群沒啥好看的,雕塑也就那麼回事,也隻能看看身邊的那頭大猩猩了。
這位從“大農村”(聖彼得堡貴族對莫斯科的蔑稱)來的小貴族身材異常高大,目測絕對超過了兩米,站在那裡就像一座人形高塔。更引人驚奇的是他身體蘊含的力量,鼓鼓囊囊的肌肉將軍服撐得滿滿的,感覺隻要他再稍稍用力衣服就會被撐爆。他的額頭高聳,頜骨方方正正,眉骨和鼻梁如刀砍斧劈一樣線條分明。
這位名曰鮑裡斯維克多羅維奇克雷洛夫的外省小貴族雖然有著巨人的身材孔武的外貌,但眼神卻算不上犀利。李驍能看得出他對眼前的場景既好奇又興奮,就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土豹子。尤其是他看到那些盛裝打扮花枝招展肆意揮發荷爾蒙的貴族名媛時,頓時雙眼放光鼻孔微張呼吸都變得急促沉重。
好吧,李驍大概知道這位應該沒什麼城府,屬於人畜無害的小白兔。而這也讓李驍稍微輕鬆了一點,他真擔心周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小陰逼和大小狐狸,和他們那類人打交道太累太危險,有可能的話他打算同這位大猩猩交個朋友,看他這身材和肌肉至少能當個合格的保鏢。
“您好,鮑裡斯維克多羅維奇先生。”李驍決定提前聯絡感情,“很高興認識您,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戰友了,希望我們能夠攜手前進。”
鮑裡斯維克多羅維奇完全沒料到李驍會主動同他打招呼,他不過是莫斯科鄉下小貴族的後代,連個貴族頭銜都沒有,前來莫斯科是奔前程的,之前絕大多數時候他都隻有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而現在一名大公爵竟然主動示好,簡直是受寵若驚啊!
鮑裡斯有些激動,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您好,大公閣下。很高興……不,很榮幸認識您。能和您……和您一同加入聖安德烈騎士團真是三生有幸。有需要……有需要的話,請您隻管吩咐!”
李驍覺得這位單純得有些可愛了,這麼天真的話,在聖彼得堡恐怕很快就會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吧?所以,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還是讓他這麼無私的好人來解救可憐的小羊羔吧!
他笑眯眯地說道:“您太客氣了,鮑裡亞,我可以這麼稱呼您吧?”
鮑裡斯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當然可以!大公閣下,這是我的榮幸!”
“鮑裡亞,請不要這麼客氣,叫我安德列卡就好,”李驍笑得就像一隻準備偷雞的狐狸,“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不需要那麼見外……作為親如兄弟的朋友,今後不管誰有問題有麻煩都應該互相守望相助,這是男子漢的承諾,永不違背!”
鮑裡斯驚訝了,他感動不已,完全沒有意識某人這是居心不良,還以為某人跟他是一見如故,這是準備斬雞頭燒黃紙結為異姓兄弟。作為外省小貴族家族的子弟,這種榮幸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直接給他砸得暈頭轉向。
“是的,大公……不,安德列卡,我絕不會違背男子漢的承諾!”
一眨眼的功夫,李驍就跟這個大個子打成了一片,如果不是廣場上的人群發出巨大的歡呼打斷了他們繼續聯絡感情,很快他們就會稱兄道弟情同手足。
這歡呼聲如同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而浪潮的起點正是冬宮所在的方向。李驍抬頭遠眺,隱約能看到三輛金色的馬車依次駛出冬宮,在身著深藍色禮服的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近衛團士兵的護衛下緩緩向參政院廣場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