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降得很快,茫茫風雪遮掩了整個夜空,黑暗的城市被皚皚白雪覆蓋,已是天寒地凍,如果不是飛雪反射的亮白,這恐怕又將是一個漆黑寒冷的死亡之夜。然而極寒天氣下的恐怖氣息絲毫未減,在這座廢棄的城市裡依然處處充滿殺機,死神無時不在尋覓和吞噬著每一個弱小的生命體。
山姆艱難地移動著兩條凍僵的腿,零亂的足跡不斷被風雪迅速掩埋,他蜷著身子,雙臂緊緊貼在胸前,用兩隻凍得腫痛的手交替捂住耳朵,手指不停地塞進嘴裡取暖,而腳趾早已失去知覺。可悲的是,之前下車的時候他隻穿了件單衣,現在他冷極了,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凍死了。
也許可以找個地方躲避嚴寒,哪怕是廢墟,山姆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是繼續朝著歐米茄駛離的方向前行,很顯然,他不可能追上歐米茄了,他已經無數次按動藍色手表進行召喚,可是毫無反應。腳下的積雪越來越厚,山姆又冷又餓的實在是走不動了,腳步漸漸停止,終於跪倒在雪地裡,他隨手抓了兩把白雪來充饑,身體顫抖,沉緩地呼吸著刺骨的寒風,實在太冷了太累了,手指凍得快要斷了似的,真是疼死了。
“姐姐……”
想著念著姐姐,一時間心裡覺得好痛,這種痛感遠遠超越了身體所有痛苦的總和,山姆抽泣著,他真恨自己,他是多麼的沒用,命都保不住了,現在就連歐米茄也離開了他,憑什麼去找姐姐,他哪裡還有機會再見到姐姐啊!
“姐姐——”山姆迎著飛雪仰天痛吼,頓時熱淚奔湧,筋疲力竭,在他極度虛弱的時刻,心裡不由自主浮現出了虛幻美麗的金絲玫瑰假麵,允兒的溫暖影像在雪霧裡若隱若現,仿佛是救贖靈魂的女神,她那溫柔的神情舉止充滿了能量,令山姆的悲泣得以息止,促使他重新燃起鬥誌與希望。
“允兒……你……會是我的姐姐嗎!”山姆對著空寂的城市奮力呼喊,用意誌支撐身體再次站了起來,猛然吸入一口冷氣,腹部傷口的疼痛加劇令全身抽搐,他連忙捂住傷口,輕緩地呼吸,儘量不讓自己再倒下去,不知這單薄的軀體還能撐多久,僅存的一點體能恐怕也要很快被寒冷奪走了,更彆說能夠有命等到允兒的再次出現……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放棄,就算死,也要見到允兒之後再死!想到這一點,山姆感到身體裡似乎又有了能量,跌跌撞撞走了幾步,視野逐漸清晰明亮,遠遠望去,雪夜裡的城市廢墟竟然出現了燈火通明的景象,那不是幻覺……是燈光!
“姐姐……是你在指引我嗎,等等我,我這就過去……等我啊!姐姐!”
火熱的心驅使冰冷的身體奔走,寒冷和饑餓是他的死敵,還有痛得失去知覺的傷口……山姆不會忘記凶手與惡棍克萊德,這個仇他一定要報,對,他還有很多事要做,絕不能這樣輕易死掉,山姆憋足一口氣,奮儘全力終於衝進了燈光照耀的區域,這時腳底突然一滑,毫無防備地猛栽了個跟頭——
“哇啊——”山姆跪趴在地,痛得仿佛骨頭都要碎了,真倒黴啊,他忍著劇痛爬起來,發現腳下是一片光滑的冰麵,冰層反射著附近刺眼的燈光,清澈的水流從冰層裂隙中滲出,晶瑩透徹的新鮮的活水令山姆頓感口渴難耐,這一定是入夜之後還未完全冰凍的水源,他禁不住伸出紅腫的雙手去捧那清冽的冰水,卻忽然感到身體沉陷,隨著冰層一聲脆響,整個冰麵坍塌了!
“嗚哇——”山姆猝不及防掉進了奇寒無比的冰水混合物裡,任憑恐慌與掙紮都無濟於事,冰冷的水迅速淹沒了他的身體,浸透了每一寸肌膚,“唔……”冷死了,山姆狠狠打著哆嗦,他發現自己沒有繼續下沉,他意識到水並不深,也許這裡隻是個水坑或者是一灘微不足道的積水,可現在卻足以要他的命,刺骨的寒冷將他全身浸泡,叫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山姆已經使不出絲毫的力氣,隻能露出口鼻來呼吸,這時隱約聽到附近有人,那是一群男男女女的叫嚷聲,山姆慶幸自己還沒有失去意識,他奮力呼喊,可這微小的喊聲就連他自己也難以聽見。
“救命……救救我……”山姆不停地叫著,直到那些喧鬨聲離他越來越近,他確信自己已經被人發現了,隨後一對輕快的腳步向他走來,山姆竭力翻轉身體,當他睜開濕冷的眼睛,一雙紅色長靴正佇立在他眼前,山姆迫不及待把手伸了過去,他看到了火熱的顏色——
“彆碰我!你這倒黴蛋兒,想拉我下水麼,看來我得離你遠點兒——”紅靴立刻後退了兩步。
紅靴連著纖薄的紅絲襪,再向上則是厚重的防寒服,薄冰斷層可能會隨時承受不住另一個人的體重而開裂,這些屬性,也隻有在這種“白天流水、夜晚結冰”的鬼天氣裡才會有吧……山姆的視線漸漸清晰了起來。
“救命……姐姐……”
“姐姐你在叫我嗎”紅靴女遲鈍了一下,踢了踢碎冰,小聲說:“我知道這水很淺的,你自己爬出來不就沒事了。”
“姐姐……”山姆昏昏沉沉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哦……好吧好吧,我來幫幫你,唉,真是的……”紅靴女不太情願地走到山姆身邊,她小心翼翼半蹲著身子,很費力才拽到山姆的一隻胳膊,他整個人都濕透了,天哪,他竟然還穿著一件單衣。“你……你還真可憐,不過,我有那麼老麼……姐姐”紅靴女一邊使勁一邊嘮叨,沒一會兒便滿麵倦容,汗如雨下,她脫去毛茸茸的防寒帽,隨風散開的紫色長發在雪中飄揚,雪花附著在她白皙的臉上,雪色遮擋不住她濃厚的妝扮,那色彩深重的眉眼,還有她最突出的紫紅色的嘴唇……她真漂亮,她的聲音真好聽,山姆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他不想知道她是什麼人、什麼身份,此刻他隻感覺到了姐姐的溫暖和關懷……
“嘿!你在乾什麼!快放開他!”一個粗狂的男人聲音從附近衝了過來,紅靴女驚了一跳,她立刻鬆開山姆,緊跟著就被身後趕來的男人猛拽了起來。“原來你在這兒,你瘋了嗎!快回去,我們還在等你呢!”男人怒罵著,很快又有幾名男子聞聲趕來,他們纏住紅靴女,恨不得立刻將她抱走。
“等……等一下,可是他……”紅靴女望了一眼冰水裡垂死狀的山姆,她流露出憐憫的神情,正像她自己所渴求的憐憫一樣。
“你真是個瘋子,我看你無藥可救了!好吧,我來幫你——”男人回過頭來,衝著山姆凍僵的身體猛然飛起一腳,冰雪四濺,就連骨頭破碎的聲音似乎都能聽見了:“嗯,這下你滿意了吧!”
“哈哈……”幾個男人狂笑起來,他們輪番上陣,比賽誰能把山姆踩回冰窟裡而不至於使自己掉下去,這個遊戲竟讓他們收獲了意外的樂趣。
“不要再那樣對他了,他會死的……”紅靴女不忍再看,她聽到了山姆痛苦的呻吟,還有那一聲聲細微的“姐姐”,她想替他求情,可她知道那根本沒用,他們才是一群真正的瘋子,眼前的情景讓她感到害怕,她瑟縮著退步,立刻被身邊的蠻力抱住,他們揪起她的頭發向後撕扯,而後粗野地把她按倒:“怎麼,心疼了嗎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紅靴女跪在斷裂的冰層上,雙腿被冰冷的雪水浸透,她哀嚎著,被強行拖到山姆身旁,看著那渾身濕漉漉的軀體遭受毒打,她痛哭著,沒有誰理會,冰麵上的玩樂還在繼續。
“姐姐……”山姆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隻能聽到一聲聲女子的哭泣,這哭聲仿佛維持著他的生命與意誌,無論身體遭受怎樣的攻擊,他的心都始終堅不可摧,他感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清晰了。他終於明白了,就是這個地方沒錯,尋著歐米茄車輪的印記,他已經來到了郊區的露天浴場,而他們一定就是盤踞在這裡的那些家夥……可惡,如果歐米茄……如果歐米茄還在的話!
山姆拚命掙紮,右臂翻出水麵砸在冰上,扣在手腕上的藍表赫然發光,山姆艱辛地伸出左手,想去觸摸召喚按鈕,卻被一隻大腳狠狠踩住,雪夜裡響起刺耳的奸笑,他們牢牢地踩著山姆的兩隻手,他們摘掉藍色手表,舉過頭頂在雪中甩弄著。
“還給我……”山姆悲喊著,他瞬間感到了絕望。
“小子,你拿我們當白癡嗎!這種小孩子的玩具表,你還以為很值錢嗎!”
歐米茄表從空中墜落,他們把它扔在地上,然後一腳踩下去,就在山姆的眼前,它被踩壞了,他們每人又來一遍,很快將它踩得稀爛,這些家夥竟是如此瘋狂,直至將它踩得粉碎,它和冰水融在了一起,連最後一點藍光也終於消失了。山姆痛心到了極點,十年的努力和期待,想不到竟在這一刻化成了泡影,從此他再也彆想見到歐米茄了,再也無緣與姐姐相見了!
寒冷的夜空,疾風四起,暴雪狂舞,突然一聲炮響,大地震搖如浪濤翻騰,冰雪炸裂飛濺,遠近廢墟在同一時間燃起熊熊大火,冰麵全部塌陷了,落進水裡的男人們來不及起身,驚怕得紛紛抱緊頭顱,呆著不敢動。夜色中,兩隻龐然大物步步逼近,伴隨著裝甲履帶與積雪的摩擦、炮火中的焦灼與血腥,令人不寒而栗。
“快滾!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人渣!”
巨型黑影咆哮著。火光照耀下,驚慌失措的男人們如一隻隻落水狗爬起來,他們不忘撈起紅靴女,他們瘋了似的爭搶她,最後四散逃走。冰冷的水坑裡隻留下了山姆,他漫無目標地胡亂踢打著,他聽到紅靴女的哭喊離他漸漸遠去。
“快,帶他過來。”
“什麼,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巨型機械停止了移動,在一陣吱吱呀呀的響動中敞開了底部的側門。一男一女分彆從兩座機器堡壘中鑽出,頂著大雪,男子匆忙撐起傘恭恭敬敬為女人遮擋風雪,夾在他懷裡的一件棉衣使他行動很不方便,甚至讓他顯得有些笨手笨腳。他們身上卻都沒有穿防寒服,或許炎熱的機器內部已經讓他們受夠了。
“讓你出來透氣,你還這麼囉嗦。快點把棉衣拿過去,如果晚了讓他凍死了,我就讓你回去修理機器。”
“啊為什麼,花蕾隊長,他究竟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樣對我”
“嗬嗬,弗蘭克斯,我不是說過我對怎樣的男人感興趣麼,剛才你也看到了他的表現,那種不屈服的姿態簡直讓我難以釋懷,我敢說,這世上除了沃爾特之外就隻有他能讓我產生點興趣了,哦嗬嗬——”
“可惡,為什麼又要提到那家夥,該死的,那麼我到底又算什麼……”
弗蘭克斯忿忿不平的來到水坑旁,山姆的身體正在抽搐,四肢幾乎凍僵了,好小子,真的隻穿了層單衣,好個不怕死的小鬼……弗蘭克斯猛打了個哆嗦——自己也沒穿多少衣服呢!他迅速把山姆拖出水坑,順手將棉衣丟在那冰涼的軀體上。山姆靜躺著,肢體略微顫抖,嘴裡吐著血沫,神誌不清卻仍然不斷地念著:“姐姐……姐姐……”
“抱他過來啊,動作快點!”
“什麼不……不行,這我可乾不了!”
“好吧,那你就彆再跟著我了。”
“呃……”
弗蘭克斯無奈,隻能照做,雖說他身材魁梧,可眼下這小鬼渾身浸透冰水,也夠讓他吃力了。弗蘭克斯一路小跑,把山姆帶到花蕾身邊,已是氣喘籲籲。
“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白長了一身肥肉。”花蕾悶悶不樂地搖了搖頭。
“嘿,我天生就不是乾這活兒的。你瞧瞧,這小子已經奄奄一息,還在胡言亂語,真不知你看上他哪點好。”弗蘭克斯煩躁地咆哮著。
花蕾不再理會弗蘭克斯,她湊近山姆,伸手摸了摸他濕冷的額頭:“沒看到麼,他發燒了,燒得很厲害。”
“那又怎樣”
“把他抱上我的核戰器。”
“這……這怎麼可以!花蕾隊長!”
“我要他進入我的核戰器,我要帶他一起走,你聽清楚了嗎,弗蘭克斯”
“唔……”
那是弗蘭克斯夢寐以求的地方,花蕾從不允許彆人登上她的核戰器,卻輕易讓這個小子進去,共處她的私密空間!這到底是為什麼,她為什麼總要這樣羞辱他!
“姐姐……”山姆的呼喚漸顯急促,他似乎感覺到了花蕾手心的溫度,他用微弱的力氣抬起手指,輕輕觸摸到了花蕾的手,“姐姐……”他雖看不到,卻已是熱淚盈眶。
“姐姐你還有個姐姐”花蕾稍感詫異,隻覺得山姆仿佛正從瀕死的狀態複活過來,他用不可思議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山姆緊握這隻溫暖的手,將它貼在心口,他的心如泉水噴湧一般跳動著,他的神情坦露著幸福:“姐姐……允兒姐姐……”
“聽到了嗎,花蕾隊長,這小子居然……”弗蘭克斯驚疑道。
“小聲點兒。”花蕾側首輕笑,“現在你該沒有疑問了吧,願意幫我抬他上去了嗎”
“嘿嘿,花蕾隊長你果然是有先見之明,真想不到,這小鬼竟和允兒有關係,這下我們終於可以抓住公園的弱點了,直接從允兒下手,不用再顧忌華麗人形戰機和那個該死的沃爾特了!”
“弗蘭克斯,這回你總算是聰明了點。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好吧,現在就讓我這個姐姐來好好照顧他吧!哦嗬嗬——”
雪停了,一輪血色殘月冷冷清清掛在夜空,在這無比淒寒的世界裡,山姆冰凍的身體終於體會到了一絲溫暖,那是姐姐手心的溫度,雖然那不知是真是假,儘管距離他的夢想還很遙遠,可他畢竟感觸到了,這真切的溫度暖得令他心痛,這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來自姐姐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