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些時候甚至會比人與螞蟻之間的差距還要更大。
眼下東海之濱出現的這一幕,就是絕好的例子,那個手持大錘的身影,不管哪個煞氣高手看到,也要說上一句高不可攀——隻因為對方那一身氣勢,那一身凶煞之力,早已有如實質,甚至已經超越了煞氣的範疇,進入了某個無法理解的境地。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掌控到這柄天下第一的戰錘之後,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足足苦修了三個百年,眼下他已經與這柄天下第一的戰錘人兵合一,所向披靡,說一句錘中之王,亦不為過。
可現在,這位錘中之王,卻隻能跪在地上,看著那柄與自己親密無間的戰錘,被半空中那個背著武器箱的老者拿在手裡。
對他這樣的武者來說,佩兵被奪,甚至堪比殺妻之仇,破家之恨!
但此刻的他卻還是被那無形的威勢壓在了地上,他甚至連半點反抗能力都沒有——明明他已經拚儘了全力,明明他已經使出了自己最強的一擊,可他的兵刃,在即將打到這老者的那一刻,卻突然開始,不聽使喚。
難道陪伴這柄戰錘三百餘年的他,還比不上這個剛出現的老頭嗎?
“為什麼!憑什麼!”
錘王死死地攥緊了拳頭。
“明明是我都用了三百餘年,明明是我先……”
“三百多年嗎?真辛苦啊。”
半空中,那背著武器箱的老者聽到這句話之後,忍不住感歎出聲。
“那還得好好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用這三百多年的時間,把這錘子養成天下第一,我現在取用起來也不會這麼方便……這樣吧,為了報答你這份辛苦,留你一個全屍,怎麼樣?”
“你……”
錘王剛想要拚死掙紮,從天而降的大錘卻已經擊碎了他的頭顱。
而殺死他的那柄大錘,正是他悉心煉化了三百餘年的,那柄天下第一錘。
而這一幕,也被半空中的九龍星君看在眼裡。
“這實在是太……”
九龍星君頭皮一陣發麻。
原本九龍星君還以為,自己的投靠域外天魔的行為,已經算是夠惡劣的了,可誰能想到,其他大能做的事情,居然會比他還要離譜——就比如這個背著武器箱子,之前看起來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大能,居然還做下過這等事情。
傳下一條道統,讓凡人們去修煉,從而用這條道統,控製住所有修煉此道的凡人,這簡直……
要知道當年的他自己,都差點上了這個當!
“呼……”
深呼吸平複了一下情緒,九龍星君隱藏起了自己的那份惡意,但在那背著武器箱子的大能回來之後,他還是一陣皺眉——雖然大家眼下都是大能,他應該要接受這種事情的存在才對,可是一想到自己也差點成了被愚弄的那個,九龍星君終究還是有些壓不住性子。
不過這點脾氣倒也沒什麼,反正大能之間,彼此看不順眼才是常態,沒人會注意這點小細節,起碼現在不會有誰注意。
除了文曲星君。
在看到這一幕之後,雲端之上的文曲星君,卻歎了口氣。
“怎麼了?”
那背著武器箱子的大能愣了愣。
“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嗎?如果是這兵刃還不太行,那我要不再換一……”
“不是這個。”
文曲星君搖了搖頭。
“我等隻是想到了,凡間的狀態。”
“凡間的狀態?”
文曲星君的身邊,幾個大能都有些不解,尤其是九龍星君,更是搞不明白這文曲星君到底想要說什麼。
“凡間的狀態怎麼了?難道說出了什麼問題?”
“沒。”
文曲星君搖了搖頭。
“我等隻是突然想到,煞氣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麼傳開的?”
“煞氣……這東西不是自古以來就有了嗎?”
幾個大能對視了一眼,都沒太明白這到底是想表達什麼。
是了,殺人染煞,這種事情不管哪個時代都是有的,如果一定要說區彆的話,那也就是或多或少的問題——有的時代相對混亂,那個時候煞氣高手的產生就會相對放縱,有的時代管理得相對嚴格,煞氣高手們也就會少一些。
但不管是哪個時代,總會有一些煞氣高手出現,殺戮讓他們變得更強,變得更強也就更能殺……直到遇上一個更強者取了這個煞氣高手的性命,才算結束。
善於殺伐的,總會死在殺伐之上,這種事沒什麼可說的,反正凡人的世界一直都是這麼混沌,大夥你殺我來我殺你,隻為了追求那個所謂的變強。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然後呢?”
也就是這個時候,文曲星君卻突然皺了皺眉頭。
“從來都是如此,然後呢?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
幾個煞氣高手們頓時噎住了。
他們有些察覺到了,這文曲星君,想要說的東西。
是了,如果說煞氣是自古以來的力量,那它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彆忘了剛剛那個背著武器箱的大能,弄出來的那套所謂天下第一神兵的路子,也已經過去相當一段時間了,也可以拍著胸口說自己是自古以來。
但也就是這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的體係,在關鍵時候的失靈,就直接要了剛剛那個錘王的性命。
看似無敵的錘王,在麵對力量體係的締造者時,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那麼,如果說,煞氣,也有一個締造者呢?
“嘶……”
一眾大能頓時不敢再想下去了。
畢竟他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都是煞氣高手,所以他們更沒辦法承認,這種情況會出現——自己的力量,自己的修行,自己的一切,不過是在彆人的掌控下轉圈,自己那所謂的強,在彆人的眼中,也不過是像猴子拎起了棍子一樣可笑。
即便拎起了棍子,猴子也還是猴子,更何況,即使是這根棍子,也有可能是被誰給扔出來的。
“不會……吧?”
幾個大能這次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煞氣這種東西,自古以來就存在了,又怎麼可能……”
“希望不會吧,至少看起來不像。”
文曲星君歎息一聲。
“先回去吧。”
這樣說著,文曲星君便帶著幾個大能,回到了萬星盟的大殿中。
魔兵的鑄造不急於一時,大家肯定都要先調整好狀態才行,因此文曲星君便也與這幾個大能約定,明日再來鑄造魔兵——隻是看著那幾個大能離去的背影,文曲星君的臉上,卻隱隱帶上了一股濃厚的陰霾。
直到所有外人都已經離去,文曲星君才拿出那一對天魔眼球,召喚出了另外的自己。
“也就是說,你們其實都已經知道了?”
文曲星君本體看著另一個文曲星君,就像看著其餘三千六百名文曲星君一樣。
“為什麼不告訴我?”
“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另一個文曲星君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不告訴你,是怕你直接承受不住壓力,畢竟我們雖說都是文曲星君的,但是意誌的強度卻未必一樣……以前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有的文曲星君猜到了那件事情,然後瘋了,這很浪費,也很殘忍。”
“……”
麵對著另一個自己所說的話,文曲星君陷入了沉默。
畢竟對方口中的“那件事情”,也就是他剛剛的猜想,確實有些過於殘忍了。
不是誰能接受,自己正處在囚籠裡這個事實。
並且這個囚籠,甚至還是他自己鑽進來的。
這個靈感還是文曲星君剛剛才想到的,若是這天下第一兵的體係,是那個背著武器箱的大能刻意傳下去的,那麼天上這一切,又是誰傳下來的呢?不管是洞府的開辟,還是對於意誌的應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哪裡來的?
是,由於時間過於漫長,具體情況已不可考,可是現在的話,回過頭來看看……這裡麵真就沒問題嗎?
有。
並且問題還很大。
洞府這種東西,實在是太方便了,甚至方便過頭了,隻要有堅定的意誌,那就可以開辟出一片屬於自己的空間,一個洞府,基本約等於一個大能的私有世界,在這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大能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如果他們想要的話,他們甚至可以完全不理會世事。
對於大能們自己來說,這自然是一件絕好的事情,不管是洞府,還是意誌的力量,都完美的滿足了大能們所需的一切,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需求的話,大概也就是活下去的意誌了。
但是問題也在這裡了。
這一個個洞府的存在,真的是好事情嗎?
好像,未必。
洞府是最好的居所,同樣也是最好的囚籠。
看看這漫天的大能們,有哪一個不是英雄豪傑,他們在成為大能之前,就已經是強者中的強者,靠著絕強的力量,他們甚至超越了生死本身,這也是他們成為大能的根本——可問題也就在這裡了,成為大能之後呢?怎麼成為了大能之後,死意反而能追上他們了?
真的隻是因為身體的衰老嗎?這種事情對大能們來說真的算問題嗎?
還是說……
這些昔日的英雄豪傑們,他們那份昂揚的鬥誌,已然被歲月衝刷殆儘,剩下的隻有對死亡本身的恐懼?
他們之所以還執著於力量,真的是因為他們還想要變得更強嗎?
還是說,他們之所以想要變得更強,隻是為了,不想死?
“所以說,這洞府,這意誌,這靠堅定的信念就可以完成一切的力量,到底是哪裡來的?”
想到這裡,文曲星君的眼神突然有些空洞。
是了,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就像那個被打倒在地上的錘王一樣,不是誰都能接受,自己所習練的,自己所堅信的,自己所維持的,甚至自己視為生命本身的,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這一切居然都是被設計出來的……
“這肯定是,假的吧?”
即便是從一眾文曲星君中殺出來的,如今的文曲星君本人,也很難接受這個說法。
可不管他接不接受,這個說法本身也擺在那裡,並且文曲星君越是想下去,越是覺得這種說法頗有道理——畢竟如果不用這種說法,那很多事情其實都有些說不通,可一旦沿用了這個說法,那很多之前無法解釋的東西,就突然都有了答案。
凡間,流行著煞氣,那些普通的凡人們揮舞著兵刃彼此相殺,隻有極少數的人才能領悟到力量的真諦。
但就是這極少數的絕強之人,連死亡都無法摧毀的英雄豪傑,卻還有虛空能迷住他們的眼睛,高天之上的洞府裡,堅如磐石的意誌中,隻靠這些東西,這些英雄豪傑們就能滿足自己的一切。
滿足了,也就不會再折騰了,滿足了,也就不會再鬨騰了。
等到死意追上他們的時候,即便是超越了生死本身的英雄,也會自然而然的陷入長眠,永不複醒。
甚至來說,就算死意還沒有追上他們,又能如何?
看看眼下這些所謂的大能們,看看他們去尋找魔兵持有者尋求托庇的樣子,看看他們那為求活命,什麼都願意做的姿態,這真的還是昔日的那些英雄豪傑嗎?
從這些人身上,文曲星君已然看不到半分英雄氣。
他能看到的,隻有一群空有力量,卻沒有氣魄和膽識的,垂垂老矣的,無能之人。
高天之上,並非是什麼群星璀璨之地,也從不是什麼福地洞天之所。
這裡隻是一片虛無的囚籠,囚禁著所有那些所謂的強者,將他們一輩子困在這裡,至死方休。
“難怪……我們出不了這個世界。”
想到這裡,文曲星不禁掩麵歎息。
這一刻,他終於徹底理解了,上一個文曲星君的想法。
所謂的大業,所謂的外域,所謂的域外天魔,那從來就不是什麼被當成方向的東西。
那僅僅隻是一個囚徒,在發現自己居然是囚徒之後,所做出的最後的反抗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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