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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大能與凡俗之間的區彆,又或者說,天上和地下的區彆——當地上的普通高手們,還在不斷修煉三濁的力量,身陷死路而不自知的時候,天上的大能卻已經察覺出了這些力量的隱患,並主動開始處理這些問題。
也就是,由濁之上,誕生的清。
如果將三濁之力看作深埋在地下的根莖,那麼清的力量,也就是自這根莖之上誕生的,參天大樹。
就像有句老話說的那樣,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那麼世界上自然也不會有兩棵完全相同的大樹,雖然就像所有的樹都叫樹一樣,這些大能們控製濁力的辦法都可以稱之為“清”,但是這個清的力量,落到每個大能身上,也是各有各的路數。
就好比釣叟通過釣魚,在魚塘中觀察出天地之理,又或者那郊狼從通過自身經曆,明白了這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弱肉強食……這些都是他們自己的路數,是他們對於世界的觀察和理解,是他們駕馭力量的手段,也是他們看待這世間萬物的方式。
而現在,就在杜乘鋒的麵前,那個爛臉活屍精研的方向,是死亡。
對於死亡的觀察和理解,是他看待這世間萬物的方式,也是他駕馭力量的手段,更是他強悍的根本——而現在,居然有人敢在他的麵前叫囂,他的理解,還是太淺薄了?
居然還敢說,比他還更懂死亡?
“……也好。”
片刻的沉默之後,這活屍一樣的身影反而笑了起來。
“那本座就讓你體會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死!”
“你還有什麼花招能用嗎?”
那一堆鋼鐵碎屑之中,杜乘鋒的聲音依舊在叫囂著。
“快點,你不來我就要來……嗯?”
話還沒說完,杜乘鋒卻突然感受到一份,深深的倦意。
那是深入了四肢百骸的倦意,整個身子都在這一刻變得疲憊不堪,原本彌漫在身體之上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酸麻,此刻突然變成了極度的疲倦,就連意識也變得昏昏沉沉,仿佛要乾脆就這麼睡過去。
隻要睡過去,恐怕就很難再醒過來。
如果說剛才的時候,杜乘鋒還在嗤笑敵人對於死亡的理解,那麼現在的話,他也不得不說,這活屍好像還真就對死亡有些研究——隻看眼下這份感覺,分明就與那大景皇帝死亡時候的體驗如出一轍,這份死意的侵蝕,還真就模擬出了那種燈枯油儘的狀態。
但是,也僅僅隻是模擬而已。
“我要再重複一遍。”
杜乘鋒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
“你對於死亡的理解,還是太淺薄了。”
這樣說著,那滿地的金屬碎屑,卻已經如同風暴一般,將那活屍卷入其中。
最先被封閉,是最常用的視覺,那活屍的眼睛直接被熔鑄的金屬封死,緊接著便是聽覺,細小的金屬碎屑已然灌滿了那活屍的耳道,緊接著便是嗅覺,那活屍的鼻腔也被如法炮製,封了個滿滿當當。
“這就是你對於死亡的理解嗎?”
麵對著迎麵而來的金屬風暴,那活屍已經努力的在揮動衣袖,袖中短劍華光連扇,那些本就細碎的金屬碎屑更是被直接碾為齏粉!
但這些齏粉,卻依舊堅定地朝著他的方向撲來。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
杜乘鋒沒有回答,那些細小的金屬碎屑代替他做出了回應。
金屬碎屑填滿了活屍的口腔,封住了他的味覺。
緊接著,那數不清的金屬碎屑便全都彙聚在一起,鎖在了這活屍的身上,這也是整個流程的最後步驟,這活屍的觸覺也被徹底封死。
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嘗不到,摸不到。
此刻的活屍,已經徹底無法再與外界達成任何聯係。
一片黑暗之中,剩下的唯有死寂本身。
“這就是我對於死亡的理解。”
這是杜乘鋒留給那活屍的,最後的聲音。
“好好感受吧。”
而在這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
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嘗不到,更摸不到,此刻的活屍已然徹底無法再做些什麼,隻有意識是清醒的,但這份清醒卻毫無意義——在這五感都已經失靈的漆黑之中,他甚至連時間都無法分辨。
或許已經過了很久,又或許僅僅隻是過了一瞬,不知道現在是在哪裡,也不知道到底是身在何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辦不到,隻有無邊的死寂,才是這世間的真實。
“但是這不是死亡。”
活屍這樣想著。
“你也隻是在模擬死亡而已,通過封閉我的五感,來模擬死亡本身……這就是你對於死的理解嗎?”
想到這裡,活屍的心中已然有了些明悟。
“不得不說,模擬得很精準,這種感覺,伱應該也是親眼見識過真正的死亡……但是你對於死亡的理解,還是差了點東西,至少我的意識,還沒有消散。”
就算五感被切斷,但隻要意識本身還沒有消散,那他就仍然不算是死亡。
這對他來說,甚至不是壞事。
這度日如年的死寂,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但對於本就精研死亡的他來說,卻如同回了家一樣溫暖舒適——度日如年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是極為恐怖的事情,但是在他看來,卻是一個極好的時間。
當一日的時間可以被當作一年來用的時候,這漫長的時光,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積累?
“隻要我還能思考,還能總結歸納,那即便是死亡,也會帶來收獲。”
這樣想著,這活屍竟乾脆徹底沉下心思,開始了冥想。
並非是凡人那尋常意義上的普通冥想,而是遁入幽冥之後的空想,在這一片死寂之中,他有大把的時間來對自己進行總結和歸納,甚至推陳出新,想出一些新的東西。
這一刻,他與那鐵皮人之間的比拚,卻已經不再是什麼力量上的比拚。
他們比拚的是對於死亡的理解,比的是誰能笑到最後。
活屍覺得自己肯定是能笑到最後的那一個,畢竟他真的理解死亡本身,他甚至都已經死過一次,親身體驗過了死亡的感覺——所以他一定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畢竟沒有人能在死亡上,比得過真死過一次的他。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來著?”
想到這裡的活屍,開始回憶起曾經。
曾經的他還不是眼下這副活屍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他還是人間的一個普通的煞氣高手,隻不過和其他的煞氣高手不同,他有這份力量的同時,卻也看出了這份力量的隱患——所以他雖然確實到處殺人沒錯,但他卻隻殺那些罪大惡極之人,並且在殺人之餘,他還樂善好施,很樂意將那些財產拿來資助百姓。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他不怎麼差錢。
身為高手的他自然是頗有家資的,更何況殺人本身也是一份無本買賣,他這樣一路殺下去,僅僅隻是繳獲都足以讓他富甲一方——所以他很樂於將這些錢財散出去,這在他看來是一種可以消弭煞氣的手段。
但是這種錢財的行為,也很容易引起歹人的覬覦。
不過因為自身有著強橫的武力,所以他也一直都不怎麼在乎這些,反正大不了就提劍殺過去,正好可以拿來修煉煞氣。
一邊通過散財來吸引敵人覬覦,一邊殺了這些敵人來修煉煞氣,同時補充家產資財,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竟然達成了一個穩定的正向循環。
然而,好景不長。
事實證明,他還是有些欠考慮了。或許拿上劍的他在當時是可以號稱無敵於世間的,但是在放下劍回到臥房的時候,他的血肉之軀還是普普通通——尤其是當他脫下內甲,熟睡在床榻上的時候,他那一身本事,就更是成了擺設。
當然,身為高手的他還是有防備的,若是外敵打進來,他絕對能做到第一時間起身拔劍。
可那一次對他動手的,不是外敵。
那是他娶來的一房小妾,也是他唯一迎娶進門的女子,由於常年出門殺人,行蹤飄忽不定,他便也沒有娶正妻,僅有這一房小妾,算是他的枕邊人,也算是他最為信任的人——畢竟這小妾還是他從一個逼良為娼的青樓裡救出來的,雙方之間堪稱情比金堅,他又怎麼可能會不信任對方呢?
但也就是在這一天的夜裡,就在他熟睡的時候,一支短劍刺入了他的心房。
短劍割開了他的心臟,緊接著破壞了他的肺,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還手,整個身體就已經徹底失能。
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死亡的感覺是什麼呢?是五感儘失,是意識消散,是一切的一切,都歸於死寂——唯獨那最深的恨意,還在他胸中與疼痛一起燃燒著。
他無法相信,自己如此信任的枕邊人,怎麼會對自己出手?
可就算他再不相信也毫無意義,他終究還是死了。
但是,他又活了過來。
或許是他曾經做過的善事實在是太多,以至於那些被他資助過的百姓都不願意相信他死亡的事情,為了感謝他的這份資助,那些百姓們甚至都為他建立了生祠——而在這些百姓們日夜不斷的祈禱之中,他竟真的從死亡之中,活了過來。
活過來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複仇,他還沒有忘掉那份仇恨,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在自己出去獵殺那些罪人,常年不回家的時候,那個他極度信任的小妾,卻早已因為空虛寂寞,與一個書生有染。
當時殺他,也是為了奪了他的家產,眼下這一對狗男女正一邊給他發喪,一邊花著他的萬貫家財,過得好不快活。
於是他便直接殺了過去,將那一對狗男女一並宰了,這對他來說本就不算什麼難事。
但是,殺了之後呢?
大仇得報之後,留給他的反而是無儘的空虛,已然死過一次的他,剩下的隻有迷茫。
繼續修煉煞氣嗎?好像沒什麼意義,就算殺再多的人,好像也就那回事。
繼續積累家財嗎?好像同樣沒什麼意義,就算賺再多的錢,好像也就那回事。
至於繼續活下去……活著又是為了什麼呢?
“人活著,就是為了……死?”
回想起自己那段死過一次的經曆,他的心底某處被觸動了。
於是,借著這一次死亡的經曆,他乾脆散儘家財,不再以曾經的身份示人,轉而開始四處遊曆,尋找那些與死亡有關的事情——這一次從死亡中活過來的經曆,讓他意識到,死亡這件事,好像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然後……就是現在了。”
回憶完過去的他回過神來。
是了,不管是力量還是資財,都不過是身外之物,真正值得他窮極一生的,還是這世間的奧秘本身——或許就是因為死過一次的緣故,他反而對死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就是這一份對於死亡本身的探究,支撐著他一直走到現在。
“所以沒有誰會比我更理解死亡。”
他這樣想著。
“畢竟我才是對死亡最了解的那個,我是不死的……嗯?”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的胸口,卻突然一陣刺痛。
不止是胸口,甚至連渾身上下都在刺痛著,就好像他的整個身軀都已經被千刀萬剮,甚至研磨粉碎!
“你,你居然……”
這是他最後的意識。
“你居然是要……”
“沒有人比我更懂死亡。”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的聲音卻再一次響起了。
“人被殺就會死,這種事很正常吧?你這表情什麼意思?你難道覺得我隻會封住你的五感?”
沾滿了鮮血的金屬碎礫再一次聚合成型,緊接著在熾烈火焰的煆燒之下,重新熔鑄為杜乘鋒原本的形狀。
而在他的麵前,剛剛那具活屍,卻已經變成了一地的血肉碎末。
“還爆了裝備啊。”
抬腳踢了踢麵前的碎末,杜乘鋒從一片血肉中撿起了一柄短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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