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向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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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今天不上課。

山長精舍中,阮山濤正襟危坐,即便是寬大的袍服,也難以掩蓋那壯碩的身形——而在阮山濤的對麵,名為向戎的中年男人卻悠閒的品著茶水,明明麵對著巨山一般沉重的壓力,卻依舊雲淡風輕。

這是一場昔日同窗之間的私密會談,一切外人都被趕出了山。

包括那一眾學子們,守山門童們,食堂的廚子們,還有杜乘鋒和崔遠。

“老東西真會給我找事。”

想起崔遠通緝犯的身份,杜乘鋒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便找食堂的廚子們借了大鍋,把崔遠整個人都裝進鍋裡。

雖然蜷縮身體的姿態肯定是憋屈了些,但至少也還能掩藏一下行跡。

“就是不知道山裡麵到底怎麼樣了……”

杜乘鋒不禁回頭看了眼滋陽山的方向。

雖然嘴上抱怨著,但在阮山濤讓所有閒雜人等都離開的時候,他這卻也意識到了,剛才那和他交流的中年男人怕不是有大問題——可就在他準備乾脆拔刀砍人的時候,卻和那阮山濤對上了視線。

馬鞍袋中的刀終究還是沒有拔出來,這是對阮老頭的尊重。

這老頭準備獨自和昔日的同窗敘舊,不想讓彆人插手。

“但願彆出什麼事……”

杜乘鋒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要知道他可是都已經準備好在兗州定居了。

而遠方山中的山長精舍中,那名為向戎的中年男人,卻也說著同樣的話。

“阮兄,你可不能有事,這兗州被你經營得如此之好,我都想住這裡了。”

一邊啜飲著茶水,向戎一邊嗬嗬地笑著。

“還有這茶葉,剛才那早餐的肉包……跟當年在太學的味道一模一樣,真懷念啊阮兄,那些年輕時候的事情,好像才發生在昨天。對了,阮兄,你的仁,還在堅持嗎”

“從未懈怠。”

阮山濤麵無表情。

“你來這裡就是要問這個嗎”

“還在堅持就好,真了不起。”

向戎長歎一聲。

“所以說,阮兄,就算是為了你的仁義,投降吧。”

……

阮山濤沒有回答,隻是冷冷的看著向戎。

那眼神與其說是在看昔日的同窗,倒不如說是在看著某種醃臢的動物。

“老夫到現在都不明白,你也算是一時俊才,為什麼偏偏要去給那草原人當狗。”

“嗨,阮兄伱不是也給南陳朝廷當過狗嗎大家都沒什麼差彆。”

向戎依舊嗬嗬地笑著,仿佛阮山濤的辱罵隻是耳旁風。

“阮兄,我沒跟你開玩笑,降了吧,就當是為了兗州百姓。”

“你這狗畜!”

阮山濤登時拍案而起,厚重的氣勢如同山巒壓頂!

“我大陳怎生出你這種無恥之尤!”

憤怒,阮山濤還是第一次如此憤怒,他不明白,昔日的好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明明他們當年都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神采飛揚,都有著一腔熱血,都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

但最後,真正走下來的,卻隻有他。

隻有他,隻有他自己,隻有他選擇了這條最苦最難的道路,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未曾真正放棄過,哪怕已經知道朝堂之上另有想法,他也來到了兗州,來到了這抵近邊境的地方,隻期望能多教出幾個人才,能讓百姓們多安定一些時日……

“所以呢”

向戎依舊麵帶笑容,隻是看向阮山濤的視線中,卻已經沒有了笑意。

“所以呢阮兄,你的仁,就隻是兗州這種程度嗎”

“你……”

阮山濤眉頭瞬間緊皺。

但那向戎卻完全不給阮山濤說話的機會。

“是啊,從建康都城來到了偏遠的兗州,好遠啊,可是辛苦阮兄了……所以薊州呢真正的邊境呢那個真正需要教化的地方,阮兄怎麼沒去是因為幾天的路途太遠嗎還是因為擔心會打起來又或者說,在阮兄的眼裡,那薊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你……”

阮山濤的眉頭越皺越緊。

“薊北之地的百姓,兗州這邊已經儘力在接收,為他們另覓家園,讓他們重新恢複生活……如果不是你們漠北王庭!如果不是你們的人輕啟戰端!他們又怎麼會流離失所!怎麼會淪落至此!”

“所以說啊……阮兄,你去過漠北草原嗎”

哪怕已經看到阮山濤的手摸向了一旁的戒尺,向戎依舊不為所動。

“你見過凍死在寒風中的牧民嗎你看到過餓死的孩子和母親嗎是,你或許在書上看到過,說草原人是逐水草而居,那你知道,這追逐水草的路上,要死多少人嗎”

眼看著阮山濤手中戒尺就要砸向自己的腦袋,向戎臉上的笑容更甚了。

“你看,這就是你的仁,你的仁裡隻有陳人,現在更是隻有兗州人。我不一樣,我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來的,所以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即便承載著足以開碑裂石的力道,這戒尺,終究還是在向戎的額頭前停了下來。

“啊,看來阮兄你已經明白了,殺了我,隻會換一個你不了解的對手過來,他大概是不會跟你講道理的。但是留著我,你至少還能知道怎麼應對我,興許我還能讓可汗的大軍退回去。”

向戎歎息一聲。

“就好像我那徒弟,多好的一身劍術,卻硬是被你捉來念什麼聖賢書……阮兄,你不會是準備用他來要挾我吧那我勸你換個人,之前分包子給我的那個小子就挺合適,我看他人挺好的。”

“廢話真多。”

深吸一口氣,阮山濤卻放下戒尺,將一旁的棋盤取了過來。

“也罷,你我手談一局吧,你這些年長了什麼本事,都亮給老夫看看,少去禍害天下蒼生。”

“那好,若是我輸了,我會上書可汗,帶隊北歸,畢竟有阮兄你坐鎮,想要啃下兗州,代價不小。”

說到這裡,向戎卻頓了一頓。

“但若是阮兄你輸了,那也證明真到兩軍對壘的時候,你也必然贏不了我,不如直接開城投降,迎接可汗,起碼能讓這滿城上下免受刀兵之災。”

“廢話少說,開始吧。”

阮山濤卻懶得與這向戎廢話,抬手便落下一子。

棋盤之上你來我往,二人一時間殺得難解難分。這與其說是在下棋,倒不如說是在操演兩軍對壘之陣勢——而這阮山濤的用兵之道,卻是和他的劍術一樣剛猛無匹,沒過一會,便已經將向戎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是老夫贏了。”

最後一子落下,阮山濤眯起了眼睛。

“就算你三路大軍齊至,這兗州城也能放乾草原王庭的血,所以就算為了你嘴裡的仁,為了你嘴裡的草原百姓,你也該帶兵退去了。”

“沒,阮兄,我還沒輸。”

向戎抬手指了指棋盤。

“你且看看,我這裡還暗藏一子……”

“嗯”

阮山濤眉頭緊皺,連忙低頭看向棋盤。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口卻驟然一痛。

“你……”

低頭看了眼釘在心口的發簪,又抬頭看了眼披頭散發的向戎,阮山濤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

而向戎,卻垂下了頭顱。

“抱歉,阮兄,我也有輸不起的時候。”

深吸一口氣,向戎仰頭推門而出,不再去看倒在地上的阮山濤。

也就是這個時候,卻有熾烈的火光,對著向戎迎頭劈來。

“好小子!居然還敢回來!”

向戎抬手一拍腰間,百煉軟劍如毒蛇般劃出兩道弧光,竟硬是將那烈焰一般的熾烈刀光擋了下來!

而向戎的袖中,也已然躥出一隻人麵巨鷹,迎風而起。

“還想跑!”

眼見得這向戎一個箭步上了鷹背,就要當場飛走,匆匆趕回的杜乘鋒登時便倒轉手中厚重大刀,將那人麵巨鷹釘死在空中。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向戎,卻抬手指了指山長精舍的方向。

“比起殺我,我覺得你最好先應對一下裡麵那個東西。”

“什……”

杜乘鋒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向山長精舍方向。

卻隻見得十餘隻青竹一般的枯槁手臂,瞬間便撐破了牆壁,向著他的方向猛地抓來。

“對嘛,既然這麼想和你的老師見最後一麵,又怎麼能空著手……嗯”

腳下巨鷹才剛剛升空,向戎的眉頭卻突然一愣。

隻見那腳下的巨鷹,確實還在撲騰著翅膀。

但巨鷹脖子上的人麵,卻已經被一柄熾烈火刃釘著,一路飛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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