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草原深處,青羊部。
一頂樸素的大帳之外,有年輕人正借著月光打磨著佩刀。
在好漢如雲的青羊部中,年輕人的身形算是相對瘦弱的,不僅沒有那些摔跤手們的膀大腰圓,就連個頭也顯得比大多數勇士們矮了一點。此刻蹲在地上磨刀的樣子,與其說是勇士,倒不如說像一隻猴子。
可就是這樣一隻蹲在地上的猴子,卻讓身高足有九尺的壯漢都唯唯諾諾,不敢上前。
“過來吧,木爾術。”
似是察覺到了背後壯漢的拘謹,年輕人乾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回頭來。
“你跟我也快十年了吧沒必要這麼拘謹。”
“是十一年,大兄。”
明明年輕人隻是平靜的看了過來,這個名為木爾術的壯漢卻深深的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哪怕一眼。
更不敢看那一抹映著月光的刀鋒。
漠北草原的勇士們但凡需要打磨兵刃,往往都會去尋找巫師們,雖然這些巫師嘴裡往往會說些瘋癲的怪話,但也隻有這些瘋癲的巫師們,才能做到將兵刃上因殺戮而沾染的血氣消磨乾淨。
唯獨麵前這個男人,會自己磨刀。
隻因為他叫紇奚青。
青色是天空的顏色,而這個叫紇奚青的男人也像天空一樣無所不能。看似瘦弱的他,卻是青羊部最為強壯的勇士,那看似矮小的身姿,卻是青羊部最為勇猛的戰士。
不是沒有勇者想要挑戰他,想要戰勝這個據說無所不能的男人,就連木爾術也曾嘗試過數次,不管是摔跤還是兵刃。
但最終結果,都是一樣。
木爾術看到了天。
所以,作為曾經青羊部最為強壯的勇士,木爾術選擇了追隨這個男人,就像離群的野狼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頭狼,就像蒼鷹終究會翱翔在天空之中。
可是現在,這片天空,卻搖搖欲墜。
“大兄,不能再等下去了。”
咬了咬牙,木爾術終究還是開口。
“巫師已經得到了啟示,阿玄已經回不來了,他的靈魂已經回歸了大地,和他率領的勇士們一起……大兄,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馬上為阿玄報仇才行。”
“哦,隻是這個啊,那我知道。”
名為紇奚青的男人聽到這裡,卻隻是搖了搖頭,便繼續磨刀去了。
看著麵前渾不在意的男人,木爾術不禁急的攥起了拳頭。
要知道這次死的可不是什麼外人,而是紇奚青的親弟弟。兄弟被殺,身為兄長的卻遲遲不去複仇,這在草原勇士們看來,無疑是怯懦的表現。
狼群隻會服從強壯的頭狼,蒼鷹隻會徘徊在天空之上,當頭狼開始變得軟弱,當天空失去了那份廣闊,又有誰還會願意繼續待在隊伍裡誰還會願意繼續跟隨這個名為紇奚青的男人
已經有勇士在暗自議論,說這個漠北人和南人生出的雜種根本不配身居高位,說他的血液中流淌著漠北的愚蠢和南人的怯懦。
木爾術自然是不信那套說辭的,但在此刻,看著紇奚青那毫不在意的模樣,他終究還是有所動搖。
連親弟弟被殺都視若無物,不敢出兵。這個被他們以“大兄”相稱的男人,真的還值得他們去尊敬,去追隨嗎
“所以這就是你們希望的我現在就點兵去報仇”
似乎是察覺到了木爾術的迷惘,名為紇奚青的男人一邊磨刀,一邊輕聲說著。
“這種事很容易,非常容易。畢竟點齊兵馬,然後打出去,這種事情我們乾過太多次……所以你知道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嗎”
“……在這之後”
木爾術被問得一愣。
滿心都是複仇的他,從沒想過,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想不出的話,那我來告訴你。”
紇奚青打磨著手中的佩刀。
“我們會用一夜的時間屠了那個塢堡,然後就會發現我們已經進了薊州都督府的口袋陣,薊州都督劉燕然的兵馬會封死我們北歸的道路,讓那個塢堡成為我們所有人的墳地。”
“這……”
木爾術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這……好像的確是那些南人會乾出來的事情,那些南人雖然不敢與草原勇士正麵交鋒,但論起這些陰謀詭計,又或者設伏襲擊,卻是從未落過下風。
就像紇奚青所說的那樣,直接打過去,迎接他們的很可能是一場必死的結局。
“可是,可是那畢竟是阿玄啊!”
雙拳緊握,身高九尺的木爾術一時間虎目含淚,頓足捶胸。
“大兄,阿玄是你的弟弟沒錯,但他也是我們的兄弟,我們在一個鍋裡吃飯,在一個大帳裡睡覺,一塊上戰場一塊殺人,他甚至還給我擋過箭……大兄,你告訴我,你到底在等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們去給阿玄報仇!”
“我也知道,阿玄是我的親弟弟。”
一邊這樣說著,紇奚青一邊將磨好的刀放到手邊,用拇指試著鋒刃。
鋒利的刀刃隻是輕輕擦過,便已經在手指上開了一道口子。
留下了刺目的紅。
“那可是我的親弟弟啊,是我當年從雪山裡拚上性命才一路帶出來的親生兄弟……那些殺了他的南人,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把他們大卸八塊。我要把他們的妻兒都吊在樹上,我要把他們的皮全都剝光,我要把他們的頭砍下來,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說到這裡,紇奚青的眼神又恢複了平靜。
“但是我更知道,想要做到這一切,還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大兄,你到底在等什麼”
眼見得紇奚青明明已經跟他們一樣恨得發狂,卻還是堅持要等,木爾術不禁咬緊牙關。
“你到底在等什麼”
“等風吹過來。”
隨手拭掉指尖的血跡,紇奚青繼續磨刀。
“現在還不是時……”
“大兄!大兄!”
就在這個時候,卻有草原勇士縱馬闖入了大營,高聲呼喊著。
“漠北王庭的命令已經到了!我青羊部整軍備戰,三日之內準備出征!”
“什……”
木爾術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卻發現麵前的紇奚青已經倏地站起身子。
“漠北的風終於吹過來了。”
收刀還鞘,紇奚青對著騎馬奔來的草原勇士擺了擺手。
“回去告訴頭人,這場集結不用等我了。木爾術,過來給我披甲。”
這樣說著,紇奚青露出了笑容。
如同猛獸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不用三天,今晚我們就去殺光那些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