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榆一行人直接來到鋼廠家屬院,餘蘭循著記憶去尋找,站在大院兒門前,不敢進去。
“是這裡嗎?”
餘蘭目光迷茫,“我不知道,好像有些不一樣。”
又好像什麼都一樣。
丁佳楠道:“沒關係,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們就去找鋼廠領導。”
“你們找誰呀?”薑榆身後傳來聲音。
她回過頭一看,瞧見一個老太太在看她們。
薑榆剛想說話,便見餘蘭回過頭。
那老太太眯著眼睛,打量了餘蘭好一會兒,欲言又止。
“你是……”
餘蘭一張口,眼淚先落了下來。
“金大娘,我是餘蘭。”
金大娘突然變了臉,大驚:“你是老餘家的丫頭?”
她激動地跺著腳,“哎呀呀,你怎麼才回來,你爸媽找你都快找瘋了!你這丫頭,一走就是十八年,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餘蘭當初怎麼丟的,她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這丫頭想考大學,考了兩年沒考上,還想繼續複讀。
家裡條件不好,她上頭有個即將娶媳婦兒的哥哥,下麵還有弟弟妹妹,實在供不起。
她爸媽提了句讓她早點嫁人,她不願意,就這麼大吵一架,餘蘭跑了出去。
從那之後,就再沒見她回來。
大家都說餘蘭這是恨上了她爸媽,往後都不回家了。
可餘家父母都不信,非要去找。
找了幾年都沒找到,他家大兒子兒媳先崩潰了,鬨著要分家。
從那時開始,餘家才消停下來,沒人再提起餘蘭。
丁佳楠和薑榆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提餘蘭為什麼失蹤,有些事需要她自己說。
金大娘拉著餘蘭進了大院兒,腦海中荒蕪消沉的記憶,仿佛在一點一點複蘇。
“老餘!佳麗!你們快出來,快看看這是誰!”
餘父餘母先後往外走。
餘蘭記憶中的父母,年輕體健。
現在出來的倆人,已生華發,佝僂著腰背,臉上布滿了歲月的風霜。
她老了,她父母也老了。
十八年不見,餘蘭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嬌俏的姑娘。
她在同樂村被折磨得骨瘦嶙峋,滿眼疲憊。
但這些變化,並不妨礙餘父餘母認出她來。
接下來,自然又是抱頭痛哭的場麵,薑榆彆開眼沒看,靠在門口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餘蘭才說:“我不是離家出走,我是被人拐走了。是公安救了我們,把我送回了北城。”
這話一出,大院兒裡的人無一例外都用震驚的眼神看著餘蘭。
丁佳楠站了出來,解釋道:“我們偶然在豫南的一個村子裡見到了餘蘭,得知她身上發生的事,報了警。”
餘父聲音緊繃:“是不是豫南?”
李念登報的那篇新聞傳遍了整個北城,無人不知。
餘父餘母當時還跟著譴責了一番,但那時候的他們絕對想象不到,自己的女兒就在泥潭裡。
丁佳楠沒說話,因為有些事不應該由她來說。
“我們進屋說話。”餘父餘母拉著餘蘭不肯鬆手。
這時,餘父身後站著的一對夫妻臉色不豫。
仔細看,男人的麵容還能看出和餘蘭有幾分相似。
他身旁的女人用手肘捅了他好幾下,他才開口。
“媽,餘蘭回家住哪兒,家裡住不開。”
餘父臉色一沉,“你提這些做什麼?你妹妹好不容易回來,難道你還想把她趕出去?”
餘母臉色也不大好看,咬牙道:“你可彆忘了,你妹妹當初會跑出去,被人拐走,也有你的責任!你爸把工作給了你,家裡出錢給你娶媳婦兒生孩子,我們算對得起你了!可你妹妹,你對得住她嗎!”
餘蘭下意識看向丁佳楠,神色無助。
丁佳楠走過去,溫聲道:“我給你寫的地址還在嗎?”
餘蘭點點頭。
“餘蘭,那是我家的地址,你有事可以給我寫信,也可以打電話。過沒多久,我有一部電視劇會上,叫《星星之火》。我希望你和李東桂一樣堅強,迎難而上。”
她已經在外麵逗留太久,是時候回滬市了。
餘蘭咬著唇,之前在豫南的時候,她很想回家。
可現在回到了家,她突然發現,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歡迎她的到來。
她很彷徨。
薑榆說道:“丁導不在這邊,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來國棉廠家屬院找我,我是薑榆,很多人都認識我。”
“哎呀,你是薑榆呀?”金大娘驚訝道。
不隻是國棉廠,整個北城,有幾個人沒看過她的采訪新聞。
她現在可是大名人。
薑榆有些尷尬,笑著點頭。
為免他們繼續拉著她說話,薑榆和餘蘭打了招呼便離開了。
她離家這些天,賀飛燕早盼著她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卻見賀庭嶽先回來了。
賀飛燕臉上難掩嫌棄。
“我嫂子呢?”
賀庭嶽:“……等會兒就回來了。”
“大哥,豫南那邊的事兒怎麼樣了?”
“解決了。”
賀飛燕一肚子疑問,不知道從何問起。
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好好聊,轉眼卻瞧見了薑婷的身影。
她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薑婷被救出來了,自然是要回北城的。
“她跟你們一起回來的?”
賀庭嶽唔了聲,不甚在意。
這時,徐麗華也瞧見了薑婷,連忙從屋裡出來。
“薑婷!你回來啦?”
這一喊,可把大院兒不少人都喊出來了。
唯獨付家沒有動靜。
薑婷冷哼,“我當然得回來,不然豈不是讓付向陽如了意!我知道,他恨不得我不回來,最好死在豫南。”
可她偏不,她吃過的苦,受過的罪,付家都要一一償還!
“林紅霞呢?”
這下連媽都不喊了。
徐麗華說道:“她不是把你送去豫南了嘛,公安局懷疑她和那些拐子勾結,把她帶走問話,之後就沒讓她回來。”
“那付向陽呢?”
徐麗華看了一眼付家緊閉的大門,“不知道,應該在屋裡吧。”
付家人這幾日都不愛出門,以為這樣就能逃避他們做過的事。
薑婷不管不顧,上前使勁拍著大門。
“付向陽,給我出來!當縮頭烏龜也當了夠久了,你能不能像個男人?你要是再不出聲,你媽這輩子都彆想再出來!”
提到林紅霞,付向陽就憋不住了,最後還是走了出來。
他滿含歉意看著薑婷,一臉心虛。
“薑婷,我……”
薑婷懶得和他廢話,她仔細想過了,這種男人她已經不稀罕了。
她要離婚,也得撈夠本再離。
“你不用解釋,解釋了我也不會聽,我現在回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和你離婚!”
付向陽臉色微變,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離婚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好。”
薑婷哼了聲,“你媽和人販子勾結,把我給賣了,我要補償!錢沒給夠,我情願跟你們魚死網破,也要送你媽去坐牢!”
付向陽這些天提心吊膽,被林紅霞的事困著,彷徨又無助。
林紅霞不在家的日子,他每一天都睡不好。
“你要多少錢?”
付家還有一些積蓄,薑婷如果要的不多,他可以做主。
薑婷在火車上已經算好,她以後自己要生活,還帶著一個孩子。
必須儘可能多要點錢,不然母子倆根本沒辦法生活下去。
“我要一千塊錢,還要一份工作!”
付向陽臉色一僵,“這也太多了!”
“你跟你媽差點把我害死,難道我一條命,還不值這些錢嗎?”
薑婷一口咬死:“就這兩個條件,少一分錢都不行。我沒錢無所謂,照樣能找個男人嫁了,但你媽這個年紀去勞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她冷冷一笑,說完轉身就走。
薑婷卻沒打算離開,而是朝著南房走去。
賀飛燕正看熱鬨,忽而見她走過來,怔住。
“你過來做什麼?”
薑婷扶著肚子走進南房的院子,理所應當:“我這幾天沒地方住,就在你家借住幾天吧,你收拾出住一間房來。我肚子大,不喜歡跟人睡同一張床,我要自己一間房。”
賀飛燕險些沒被氣笑,“你是誰呀,你說借住就借住,我們答應了嗎?”
薑婷眼含譴責看著她,“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同情心,我一個大肚婆,你想讓我流浪街頭嗎?我是誰,你嫂子是我親姐,你說我是誰?”
她現在沒地方去,娘家也不歡迎她,除了薑榆,還有誰會收留她。
薑婷看著她那不滿的臉色,不耐煩地擺擺手。
“你這是什麼眼神,等付家的錢拿到手,我肯定就不煩你們了,我又不是白吃白喝,一天一塊錢行吧?”
賀飛燕才不稀罕這一塊錢,立馬拒絕:“你去住招待所,我家不歡迎你。”
薑婷剛想說話,薑榆回來了。
“飛燕。”
賀飛燕連忙跑了過去,“嫂子你回來了!”
這熱情勁兒,可比見到她哥的時候開心多了。
薑榆回抱住她,拍了拍。
“家裡怎麼樣?”
賀飛燕拍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在能出什麼事兒。”
薑榆就摸摸她的腦袋,“這麼厲害,嫂子獎勵你,今晚請你吃東客來!”
“好耶!”
走進院子,看到薑婷。
“你在這裡乾什麼?”
在薑榆麵前,薑婷可不敢囂張。
她聲音壓低,訥訥道:“我沒地方去,想在你家借住幾天。”
“哦,滾。”
薑婷:“……”
她頭也不回,麻溜地走了。
賀飛燕微微張口,她剛才明明很囂張的!
“嫂子,她看起來好怕你呀。”
“不是怕我,她隻是知道錯了,知錯能改,不是挺好的?”
賀飛燕:“……”是這樣嗎?
薑榆沒太在意薑婷的事,把她從豫南帶回來,已經是仁至義儘。
至於她之後想做什麼,隨她去。
“走,進屋。”
離開北城這些天,她還有很多事想了解。
賀飛燕知道她想聽什麼,給她說著這些天發生的事。
“林阿姨因為薑婷的事被公安帶走了,薑婷剛才說要和向陽哥離婚呢。”
薑榆對付家的事不怎麼感興趣,問道:“廠裡近來怎麼樣?”
“你的采訪稿登報那天,國棉廠炸開了鍋,鄭廠長讓人來找過你們,不過那時你們都不在北城了。後來不知怎麼,薛廠長被撤職,藍副廠長轉正,現在三廠都讓她管著。”
薛廠長被撤職後,也來過幾次,但薑榆和賀庭嶽都沒回來,他撲了個空。
再有就是焦宗耀,他畢竟在紡織工業革委會待了這麼多年,不會輕易撤職。
因而錢主任隻是讓他停職,在家裡反省。
“但我昨天從薛瑩口中聽說,焦宗耀就要複職了。”
薑榆也沒想過一篇采訪稿就能把他們拉下來。
這個結果已經算不錯,至少解決了薛廠長。
“嫂子,你知道他為什麼能這麼快複職嗎?”
薑榆揚眉,“這其中還有秘密?”
這件事,還得從薛瑩說起。
薛廠長剛出事那幾天,臉色憔悴,情緒低迷,肉眼可見地萎靡不振。
尤其是第一天,她還被薛廠長打了,臉上掛著紅彤彤的巴掌印。
可過了幾天,她仿佛就從低穀走了出來,整個人煥發生機。
“我有一回上廁所的時候,聽見薛瑩在跟人炫耀,說是她爸送了她一個金鐲子。”
一個金鐲子,本來不值得她懷疑什麼,怪就怪在,這個金鐲子賀飛燕見過同款。
“嫂子,我還是在你這裡見過,你不也有一個,就是我大哥送你的那個。”
薑榆反應過來,“你說的是馬婆婆給你大哥的?”
那會兒賀庭嶽幫忙打聽秦昀岸的消息,馬婆婆便給了這個鐲子作為報酬,賀庭嶽又轉贈給了她。
後來薑榆從馬婆婆口中得知,說這金鐲子是龍鳳鐲,原本是一對。
薑榆腦子是何等聰明,她很快把事情串聯在一起。
“大概率是焦宗耀許了薛廠長好處,讓他心甘情願出來背鍋,所以焦宗耀才能這麼快就複職!”
而焦宗耀許的好處,自然就是那些年他從抄家中貪汙到的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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