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帝王崩(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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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內。

崇禎坐在龍書案旁朝王承恩吩咐道:“給朕更衣!”

王承恩低聲詢問:“皇爺想換哪件衣服?”

“龍袍,朕上朝時的龍袍。”

“是。”

等崇禎換好龍袍時,太子朱慈炯已來到乾清宮外。

殿門打開,父子相見。

朱慈炯小步快走到崇禎身前,跪地叩首:“兒臣叩見父皇。”

崇禎輕輕頷首,指著龍榻說道:“去,把枕頭下麵的東西拿過來。”

朱慈炯起身來到龍榻旁邊,掀起枕頭後發現了一個本子。

上麵寫著賬冊兩個字。

朱慈炯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父皇...”

崇禎緩緩說道:“這是內帑的賬冊,裡麵的錢不多,要省著花。”

朱慈炯翻到賬冊最後一頁,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他本以為崇禎說的錢少是隻有幾百萬或者幾十萬兩銀子。

結果賬冊上的餘額竟高達數千萬兩之巨。

這少嗎?

這也太多了。

他不知道此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隻能流著眼淚磕頭:“父皇......”

崇禎說道:“這些錢看似很多,實則並不多。僅藩王宗祿一項,每年就要支出幾百萬兩銀子,你要在節流的同時想辦法開源。”

朱慈炯再次叩首:“兒臣遵旨。”

崇禎繼續說道:“國庫的存銀不多,如果朕沒記錯的話國庫隻有不到千萬兩的存銀。這些錢大都是平定江南期間,張容和王之心從江南那些土豪劣紳手裡抄家來的。朕連續免了百姓三年賦稅,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大明的百姓太苦了,你登基之後儘量再免百姓一年的賦稅。”

朱慈炯淚如雨下:“父皇聖明,兒臣遵旨。”

崇禎目光柔和,語氣平靜:“無妨,如果做不到,朕也不強求。”

朱慈炯使勁磕頭:“兒臣一定做到。”

崇禎頓了頓,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把這個給你。”

說著。

他從龍書案的角落裡拿起一個冊子,遞到王承恩手中。

王承恩轉身遞給了朱慈炯。

朱慈炯翻開冊子,發現也是一個賬本。

與內帑賬本不同的是,這個冊子上記錄的都是整數,沒有零頭。

賬冊上麵的數字更是觸目驚心。

比國庫的存銀還要多。

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朱慈炯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父皇,這賬冊......”

崇禎無奈說道:“這是王之心在開礦和江南平叛期間,借機貪汙銀兩的記錄。具體數額不詳,但大致錯不了。朕給過他機會,可是他沒把握住。現在文官被打壓的厲害,閹黨勢力如日中天。你缺錢的時候可以拿他開刀,既能平衡朝廷局勢,又能賺取名聲,還能獲得銀子。”

朱慈炯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往下流:“兒臣...兒臣謝父皇。”

崇禎冷著臉:“哭什麼?天子沒有悲喜,隻有孤獨。”

朱慈炯怔怔地抬起頭,用心品味崇禎這句話。

過了許久,朱慈炯再次叩首說道:“多謝父皇教誨,兒臣記住了。”

“嗯,”崇禎輕輕點頭:“朕還有最後一件事。”

朱慈炯低著頭:“請父皇明示。”

崇禎頓了頓,看向王承恩並說道:“朕自登基以來,除閹黨,肅朝堂,平流賊,複遼東,定江南收東番。能有這些成就,既有文武百官的功勞,也有司禮監的功勞。”

“而司禮監中,王承恩功勞最大。”

王承恩連忙下跪:“皇爺折煞奴婢了。”

崇禎轉過頭盯著朱慈炯的眼睛:“朕是一個多疑之人,這輩子信任的人不多,王承恩是其中一個。朕告訴過王承恩,準許他死後葬在朕的陵寢附近,希望你不讓朕食言。”

此言一出,朱慈炯和王承恩都愣住了。

要知道王承恩隻是一個太監。

許多宗室都沒資格葬在皇陵附近,

而崇禎卻給了他這份殊榮。

王承恩率先反應過來,他砰砰砰的磕頭:“使不得啊皇爺,奴婢身份低賤,沒資格出現在皇陵附近。”

崇禎並未理會王承恩的態度,而是繼續盯著朱慈炯的眼睛。

朱慈炯猶豫了一下。

他不得不猶豫。

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太監葬在皇陵附近的先例。

他得考慮影響。

不過僅僅猶豫了一下,朱慈炯便應了下來:“兒臣遵旨。”

崇禎點點頭,閉著眼睛說道:“該囑咐的事朕已經囑咐完了,你有事就問,沒事就站在旁邊等吧。”

聽到崇禎說完這句話,朱慈炯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穩了穩心神後,朱慈炯跪在地上說道:“兒臣有兩件事不明,還望父皇賜教。”

“講。”

“兒臣想向父皇請教一下治國之道。”

“嗬嗬,”崇禎笑了下:“朕這裡有兩條治國之道,一條是天道,一條是人道,不知你想選哪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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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炯怔了怔:“兒臣不懂,請父皇明示。”

崇禎抬起頭,看向大殿的頂部:“曆史的車輪一直在向前滾動,天道是跟著曆史的車輪一起向前;人道是為了穩定和維護統治,阻止車輪向前。曆史的車輪可能會暫時放緩,但絕不會停下,任何擋在它前麵的人都會被車輪碾碎。”

看著朱慈炯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崇禎苦笑了一聲。

他的話說的確實比較隱晦。

不是他故意為之,而是有些話沒辦法挑明了說。

時代一直在進步。

封建王朝的統治者為了維護統治,往往會做出阻礙時代進步的行為。

可曆史的車輪不會停止前進。

所以王朝必然會覆滅。

於是有了亡國之君。

很多時候是王朝的覆滅產生了末代君王,而不是末代君王導致的王朝覆滅。

深諳此理的崇禎繼續說道:“治理國家沒有想象中那般複雜,無非君治官,官治民而已,你隻需用賢臣為首輔就能治理好國家。”

朱慈炯連忙問道:“請問父皇我大明朝有哪些賢臣?”

崇禎冷哼一聲:“在朕眼裡沒有真正的賢臣,朕用人一向是賢時便用,不賢便黜,且賢與不賢全都由朕說了算。”

說到這崇禎頓了頓,然後從龍書案上拿起一張紙讓王承恩交到朱慈炯手中並說道:“這些人都很不錯,用與不用都取決於你。”

朱慈炯打開紙張仔細看去,發現上麵寫著十多個名字。

排在第一位的是山東巡撫張煌言。

第二個是山西巡撫閻應元。

第三個是遼東巡撫王夫之。

第四個是都察院右都禦史黃宗羲。

第五個是福建巡撫顧炎武。

......

朱慈炯當上太子後開始接觸朝政。

這些人有兩個共同點:名聲很好,且都處於當打之年。

年紀最大的黃宗羲時年五十一歲,年紀最小的張煌言隻有四十一歲。

朱慈炯很快明白了崇禎的意圖。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等他登基之後必然要培養自己的勢力。

天下文臣哪個不想入閣?

這些封疆大吏也不例外。

當這些手握大權之人進入內閣時,自然會擁護他,成為他的勢力。

至於為何沒有武將的名字,朱慈炯也很清楚。

在平遼東和平江南期間,他一直待在軍中。

那些將領本就是他的人,不必多此一舉。

朱慈炯連忙磕頭:“兒臣謝父皇指教。”

崇禎輕輕點頭,說出了天啟皇帝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吾兒當為堯舜,聖天子垂拱而治。”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嗯,說說你的第二件事吧。”

朱慈炯低著頭猶豫起來。

他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問那個問題。

就在他猶豫之時,外麵忽然響起了吵鬨的聲音。

有人說道:“我有十萬火急的事要麵見陛下,快讓我進去。”

值守的太監操著尖銳的嗓音阻攔道:“陛下已經休息,你不能進去。況且兵部的戰報才有十萬火急一說,你們工部哪有十萬火急的事?”

殿內的王承恩見狀迅速走出大殿,查看情況。

此時已是深夜。

借著燈籠的光芒,他發現要麵聖的人是工部右侍郎方以智。

王承恩斥責道:“陛下正在休息,方侍郎為何深夜闖宮?”

方以智湊到王承恩身邊壓低聲音:“是蒸汽機。”

王承恩一愣,同樣低聲詢問:“蒸汽機做出來了?”

方以智點頭:“是。”

“稍等。”

王承恩轉身回到殿內,向崇禎彙報情況。

崇禎激動地站了起來:“讓他進來。”

方以智走進大殿後沉聲說道:“陛下,一個時辰前工部的匠人按照圖紙做出了蒸汽機。此物已經連續運轉了一個時辰尚未出現問題,臣特此前來彙報。”

“好,好,好!”崇禎高興得連說三個好字。

蒸汽機終於問世了。

其實在半個月前他就去工部看過蒸汽機的原型機。

那是一個龐然大物。

這個東西短時間內或許還改變不了什麼。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技術的成熟。

小型化的蒸汽機可以裝到輪船上提供動力。

屆時海洋格局乃至世界格局都會發生巨變。

方以智彙報完情況後退了出去,大殿內又恢複了安靜。

崇禎繼續問朱慈炯:“現在可以說第二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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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炯深吸一口氣,張了幾次嘴也沒敢問出那個問題。

看著朱慈炯的樣子,崇禎笑了。

他不再追問朱慈炯,而是坐在龍椅上閉著眼感受。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變慢,心跳在放緩,生命在流逝。

恍惚間,崇禎睡著了。

在夢中。

他見到了很多人。

有曆經爭國本,梃擊案和紅丸案,卻隻當了一個月皇帝的父皇朱常洛。

有說出那句吾弟當為堯舜的兄長朱由校。

有督師遼東的孫承宗,抗擊建奴的袁可立。

有戰死沙場的盧象升,滿貴,曹文詔和曹變蛟。

有憑一己之力抗擊流賊的孫傳庭。

還有殺晚了的袁崇煥以及殺早了的魏忠賢。

看到袁崇煥時,崇禎恨不得再殺他一次。

要知道崇禎在登基之初並不是多疑善變,急功近利的性格。

相反。

他信任了不少人,尤其是袁崇煥。

當時他對袁崇煥的態度是錢管夠,人隨便挑。

結果從未踏足中原一步的八旗兵,在他登基之後的第二年就兵臨京師城下。

血淋淋的現實和慘痛的教訓不但讓崇禎性格大變,還給大明朝的未來埋下了禍根。

人影閃爍間,崇禎的意識開始模糊。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沉睡時,被一聲聲陛下吵醒。

崇禎緩緩睜開眼,看向四周。

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他的麵前站著幾個人。

離他最近的是王承恩。

左手邊是太子朱慈炯和內閣首輔邱瑜。

右手邊是周皇後和永王朱慈炤。

他們臉上帶著淚水,表情很是悲傷。

崇禎盯著朱慈炯的眼睛,一言不發。

朱慈炯張開嘴想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內閣首輔邱瑜在旁邊提醒:“都這個時候了,殿下想問什麼就趕快問吧...”

朱慈炯穩了穩情緒,跪在崇禎麵前鼓足勇氣低聲說道:“父皇,兒臣聽說我大哥他並未失蹤...”

崇禎嘴角微微上揚:“沒錯,他確實沒有失蹤。”

朱慈炯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

這既是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大哥沒失蹤。

壞消息是他大哥沒失蹤...

朱慈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著頭問:“請問父皇我大哥現在何處?”

崇禎看向周皇後,語氣虛弱且緩慢:“一會問你娘,朕已經把知道地線索告訴了她。”

朱慈炯也看向周皇後,用眼神詢問此事的真假。

得到周皇後眼神的肯定後,朱慈炯繼續問道:“請父皇旨意,兒臣找到大哥後,該不該讓出皇位?”

“哼,”崇禎冷哼一聲。

如果朱慈炯真有讓出皇位地想法,根本不用請旨,直接禪讓就行。

這麼做無非是想通過他的口諭,堵住悠悠眾口。

崇禎目光從朱慈炯身上掃過。

朱慈炯連忙低下頭,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崇禎目光並未停留,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仿佛能將每個人的內心都看穿。

他在朱慈炯臉上看到了野心和心計。

在周皇後臉上看到了擔憂和傷悲。

在內閣首輔邱瑜身上看到了謹慎和勤奮。

在王承恩身上看到了忠實與誠懇。

他很滿意。

在場的每個人都表現出了應有的品質。

尤其是朱慈炯。

有野心的人才能當帝王。

有心計的帝王才能與朝臣鬥智鬥勇。

崇禎目光收回,再次落到朱慈炯身上。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冷笑著回答了朱慈炯的問題:“嗬,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說罷,崇禎閉上了雙眼。

崇禎三十四年三月初十,大明皇帝崇禎於乾清宮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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