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銀海莊的孫霽雲瞬間屏住了呼吸,抬頭看向柳七之時,正好對上了柳七冰冷的雙眸。孫霽雲猶如觸電般地低下頭,心中驚駭之餘,已然明白自己的處境就和地上的周顯宗一樣,生死皆在眼前女子的彈指之間。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是他有生以來從未體會過的屈辱!哢嚓!柳七循著細微的脆響聲看向了孫霽雲垂於身側的雙手,此時已然蜷縮成拳,且似乎因為太過用力微微顫動的手背顯得有些發白。“孫總督……”柳七沉吟片刻之後,輕聲說道,“煩請你走之前,將帶來的這些醃臢之物,清理乾淨。”說罷便轉過身來,對著台階前的周宓眸光微斂給一個示意的眼神後,二人便齊齊進入了房間。孫霽雲緊埋著頭,直至餘光瞥見柳七進入房間後,他方才鬆了一口氣,隨後臉色複雜地看向了地上的周顯宗。人,早已是一具屍體了。雖然早知周顯宗此行必死無疑,但孫霽雲卻有一種兔死狗烹的悲涼感,心想著自己有一天是不是也會如周顯宗一樣,被金山銀海莊棄之如敝履。孫霽雲在庭院中佇立良久,搖著頭輕歎一聲後,便主動上前撿起了周顯宗的屍首,孤身一人離開了。而此時的房間內,站在門口的周宓透過門上的縫隙看見孫霽雲離開之後,也是轉過身來長歎一氣:“沒想到周顯宗竟然會被金山銀海莊的人看中。”“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工具罷了。”柳七端著精致的瓷杯慢條斯理地說道,“看來此前我們對金山銀海莊的看法是錯的,他所做的一切應該隻是為了阻止有人攀上武道的最後一座巔峰。”周宓聞言眉頭一皺,隨後緩步走至柳七的近前,坐下後好奇地問道:“那你口中所謂的武道最後一座巔峰,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柳七麵色凝肅地思忖半晌,輕抿了一口茶水後,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周宓嘴角一撇:“連你都不知道,難不成金山銀海莊內有比你武功修為更高的存在?”柳七搖了搖頭:“應該不可能,假若金山銀海莊內有這等高手存在,就不必去勾結孫霽雲黒獄王之類的貨色,那日我與江寄餘決戰之後,碰上的應該就不止是磨刀老叟這個跳梁小醜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柳七目光沉沉地接著說道,“金山銀海莊內應該有人知道,武道最後一座巔峰究竟是怎樣的存在,而且……這個存在對於世上的大多數人絕對是有害無利!”其實柳七已經隱隱有了一些猜測,但在有人踏上那座巔峰之前,猜測也僅僅是猜測而已。從金山銀海莊的布置來看,他們已經認定蕭奇峰就是當今世上最有可能踏入這一境界的人。而現在的柳七,似乎已經被他們視作了可以合作的對象。砰!端著杯子的手突然握緊成拳。周宓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脆響聲嚇了一跳,隨後側首看去,隻見細沙般的齏粉從柳七的手中緩緩灑落。她當即小聲嘀咕了一句:“又發什麼瘋!”柳七臉色平靜地甩了甩手,隨後重新從桌上拿起一隻杯子,邊給自己斟茶的時候,眼底慍色卻是不斷閃爍。金山銀海莊的這樣判斷或許沒有錯。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柳七打心底裡覺得不爽!……孫霽雲帶著周顯宗的屍首從徐府大門走出時,正好被斜對街一條狹窄的巷子裡的兩人看在眼裡。“這姓孫的怎麼還抱著個人出來了?”開口說話的人臉上帶著一副黑色的麵甲,隻露出了一雙眼睛。此人正是柳二。而在柳二的身旁,雙手環抱著短刀一臉百無聊奈的少女聞言當即斜了柳二一眼:“廢話這麼多乾嘛,難不成你看見孫霽雲囫圇著走出來,覺得有些失望?”柳二訕笑道:“十九妹妹說笑了,孫霽雲死不死那是你柳七姐姐的事,我怎麼敢橫加指使。”柳十九聽到柳二對自己和柳七的稱呼,頓時感到了一陣深深地惡寒,隨即眼中的嫌棄越發濃鬱:“柳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你平日跟著柳七隻需要拔刀砍人當然是痛快了。”柳二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要考慮的東西那可就多了,怎麼樣,十九妹妹,要不要來二哥哥身邊做事,我保伱榮華富貴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銀子!”“你還是留著將來燒給自己吧。”柳十九毫不客氣地回懟道。隨後她通過門縫看見孫霽雲已經走遠,便臉色一肅,沉聲說道:“姓孫的已經走遠了,我們進去吧。”“嗯。”柳二自是頷首應道。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街麵,來到徐府大門口後,十九伸手在紅漆大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咯吱——大門應聲打開,裡麵的門房看見敲門之人乃是柳十九,頓時眼睛一亮,隨後匆忙地將兩扇門徹底推開,而後對著柳十九躬身笑道:“十九小姐,您回來了。”柳十九冷著臉頷首示意後,便帶著柳二徑直朝著後院而去。柳二看著沿途的下人遇見柳十九時恭敬的態度,不禁眸光微動,旋即在後麵輕聲笑道:“看來柳七對你真的不錯,徐府的下人都把你當成自家小姐一樣。”柳十九聞言一臉不屑地說道:“這話若是落在了柳七耳中,她恐怕得恥笑你分不清主次。”說著柳十九抬起了左手,晃了晃手裡尚在鞘中的短刀,繼而得意地說道:“這些下人之所以對我態度如此恭敬,全是因為我有這個。”柳二見狀不禁抿嘴一笑,隨後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看是你分不清畏懼和尊敬的區彆。”說罷柳二不禁想到了自己在金馬商會的那些手下,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之中除了恐懼和貪婪之外再無任何東西。而剛剛柳二遇見的這些徐府下人則不同,他們向柳十九行禮時臉上的笑容不是僵硬做作的,而且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眼中竟然還帶著一些慈愛。這些,憑借柳十九手裡那把刀絕對是做不到的!就在柳二思緒萬千的時候,柳十九已經帶著他來到了柳七的住處。這座僅有兩間屋子的小院子,是當初柳七自己挑選的,之所以選擇這裡,純粹是因為這裡和府裡其他房子隔得比較遠,而且院子與府裡的演武場僅有一牆之隔,柳七隻需翻過牆就可以去寬敞的演武場上練刀。柳七也是剛剛從周宓的住處回來,她與十九一行在自己的院子門口撞上了。柳七看見了跟在十九身後的柳二,隨即停下了腳步,待到二人走近後,輕聲開口道:“現在磨刀老叟已死,黒獄王雖然僥幸逃出,但他被我斷去一臂,就算不死功力恐怕也會大打折扣,金馬商會現在可以說全由你做主,你想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無需過問我,以後也不必來找我了。”這話很明顯就是說給柳二聽的。柳二對此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微微頷首,旋即嘴角浮出笑容:“不管怎麼說,你救了我一命,這個恩情我一定會報的!”柳七搖了搖頭:“不必了。”柳二見狀嘴角笑容一僵,眸光微微閃爍了兩下後,臉上笑容瞬間恢複如初,溫聲說道:“我打算繼續和孫霽雲合作。”“我說過了,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過問。”柳七再次強調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十九,送他出去吧。”說完柳七頭也不回地走向院門,推門進去後“哐”的一聲,合上了院門。柳二目視著院門合上後,臉上笑容瞬間消褪。一旁的柳十九看見了柳二的表情,差點笑出聲來,隨後她一臉幸災樂禍地說道:“走吧,柳二哥哥,要是惹惱了咱們柳大霸王,在這裡可沒人為你收屍哦!”柳二轉過頭來,麵色陰沉地瞪了十九一眼。“哼!”柳十九瓊鼻微皺,毫不退縮地回瞪回去,同時左手驟然抬起,將尚在鞘中的寒朔刀橫在了身前,大有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姿態。柳二見狀憤憤地一甩長袖,隨後轉身孤身一人離開了。柳十九乾脆也懶得送了,目送著柳二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後,她方才一臉得意地走進了院子。房間裡,柳七正在擦拭著驚寂刀的刀柄,聽到了進門的腳步聲後,頭也不抬地問道:“又和柳二對上了?”當初在細柳山莊,柳二作為最長者,在眉夫人和陳統領都不在的情況下,一向是由他負責管理山莊的內的諸多事務,而柳十九仗著眉夫人的寵愛,和柳二可以說是一百個不對付,柳二還偏偏拿她沒什麼辦法!滂!柳十九進來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柳七的對麵,隨後將寒朔刀拍在了桌上,隨後頗為不屑地說道:“現在的柳二像換了個人似的,畏首畏尾的,不像個男人!”柳七隻是默默地抬眸瞥了一眼十九麵前的寶刀,隨後伸手將其拿到了自己身前。柳七仔細地擦拭著刀鞘,邊輕聲說道:“現在他家大業大,身上的擔子重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樣出刀隨心所欲。”說到這裡,柳七忽然想起離開細柳山莊之前,柳二在自己麵前說話的那些話。“我隻怕‘尊上’的大業不夠大,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切。”當時柳二眼中貪婪之色翻湧的樣子,柳七至今仍是記憶猶新,恐怕他自己也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償所願,將富甲一方的金馬商會攏入了懷中。就是不知他現在是否已經知足了!柳七將刀鞘擦拭了一遍後,隨後伸手握住了刀柄。蒼——細微的刀吟聲回蕩在房間,寒朔刀應聲出鞘,寒光熠熠的刀身之上頓時倒映出柳七凜冽的雙眸。多半還是不知足的!柳二之所以還願意和孫霽雲合作與虎謀皮。一來是擔心僅憑他自己守不住金馬商會。二來就是想要得更多!人的貪欲是無窮無儘的。但自己何嘗不是!貪名利者,鄙!而似自己這般對虛無縹緲的武道極致貪戀不已的人,又該用怎樣的詞彙來評價呢?……長樂街,徐府,前院的一間廂房內。公孫顏,現在或許應該稱呼她為公孫幽了。她已經不知被關在這裡多久了。門窗都被關得嚴嚴實實,若非縫隙中灑落的陽光,公孫幽幾乎都快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了。除了每日送吃喝的老嫗外,她也見不到任何人。倘若換作一般人,在這種環境之下早就崩潰了。但公孫幽除了因為許久不見太陽臉色有些泛白外,其精神狀態還是一如既往的正常,除了飯點之外,其餘時候她都在坐在硬實的木板床上閉眼打坐。她體內大大小小的筋脈皆被柳七以真氣封住,所以她體內的真氣現在好似一灘死水,根本無法運轉。咯吱——門應聲打開,昏黃的光落在了公孫幽的臉上。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了今日來送飯的人,竟然不是平日裡那個聾啞老嫗。柳七端著擺放著三菜一湯的托盤來到了近前,將飯菜放到公孫幽的麵前之後,她突然抬手朝著公孫幽身上虛點了幾下,幾縷青光瞬間從指尖脫出,沒入了公孫幽的身體內。公孫幽身軀頓時一軟,但卻沒有倒下,反而是慢慢地重新坐直,待其抬起頭時,眼中精芒轉瞬即逝。柳七靜靜地站著,直至公孫幽身上出現真氣流轉的波動之後,她方才淡淡地說道:“你的確不像是公孫顏,換作是她在這裡關了幾日,早就哭哭啼啼地求饒了。”公孫幽聞言秀眉微蹙:“我已向柳姑娘說了很多次了,在下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幽字,也並不認識柳姑娘口中的公孫顏。”柳七眸光微動,沉吟片刻之後,平聲靜氣地說道:“你們仙舫弟子都是以公孫為姓嗎?”公孫幽微微頷首,但突然小腹傳出了一聲:“咕——”。公孫幽小臉刷地一下子就紅了!柳七看在眼裡,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特意讓府裡的廚子為你準備的,趁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