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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傲骨了一輩子的老人,此刻佝僂著脊背,頹然不已,“當時雅言尚不記事,我們將她接回精心養著。”
他眼底有水光閃過,“卻不想年歲漸長,方見舛錯。”
當時他驅車前往山遠,將那一小團接在手中,她眼睛黑白有致,卻是半分神采也無。
如今三年過去,繈褓漸褪,孩提方過,小姑娘日日夜夜如那混沌泥潭,渾渾噩噩。
兩老為這孩子索儘枯腸,如今他們年歲已高,不知哪日便撒手人寰。
屆時,隻餘這一個小丫頭如何是好?
丁雅言往日裡便對周圍一切漠然處之,除了兩老,也不愛同誰說話,故兩人也是有意無意讓她多接觸人群。
可昨日歸家後,本就七魄不全的人,更加癡楞!
一問之下,尹清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昏昏沉沉幾年過去,一朝得見永嘉殿下竟如撥雲散霧,念之貪之。
今日自己錯眼打量,心下不免悲戚。
不怪那癡兒生貪妄,漫行黑夜的人,如何不向往天邊東羲。
不得窺見,使之淪亡!
他將昨日種種,娓娓道來,話音方落,已是羞愧異常。
“老臣知自己所求無理,本也無顏來見陛下。”
尹清口中方提到傅錦梨,上首的男人麵色便不太好看。
他能理解尹清拳拳之意,若有需要他也願意庇護一二,可萬萬沒想到,他是打了懷裡人的主意。
“尹卿,當慎言。”他語氣清淺,卻暗含警告。
此刻竟是一句老師,都不再叫了。
尹清滿眼痛意,已然撩了袍角,動作遲緩在正中又行了大禮。
“臣一輩子未求陛下什麼,那癡兒實在不該惦念殿下,可如今事已至此,我為人長輩,卻為她謀不得什麼。”
世事無常,經言難念,清貴了一輩子的人早就被磋磨得彎了脊梁。
傅應絕心頭複雜,眼神暗了又暗。
須臾,他歎了口氣,“老師直說便是,朕隻能酌情予之。”
丁雅言可憐,尹清可泣,但他低眼去看懷裡乖乖窩著的人,天平已然傾斜。
他能自己吃虧讓步,卻不會讓她涉險分毫。
尹清沒動,他固執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隱有祈求,“隻望殿下開恩,讓那癡兒遠遠見上殿下一眼便罷。”
他話一出,傅應絕反而愣住了,沒想到他所求僅此。
“您當知曉,心有執念,欲壑難平。”
那樣一個背道而馳的小姑娘,遠遠看上一眼,怕隻會牽絆愈深。
“臣知曉。”尹清如今想起那小外孫女,心頭早已麻木,“殿下尊貴,不敢貪之甚多,臣豁出去隻當哄那癡兒歡愉一刻便罷。”
兩人的交談平緩,聲音都不高,坐在傅應絕懷裡的人也緩過了那一陣迷瞪,慢慢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傅應絕默然了許久,感到懷裡人動了動,小腳往外踹了一下。
他伸手將那不老實的腳拽回來摟好,皺眉。
“莫動。”
小人安分了,他才對著尹清道,“既是永嘉的事,朕如何都替她決定不了,您若實在執著,便也問問她。”
他沒法憑自己獨斷而不顧孩子意願,儘管是垂髫小童,傅應絕想,她們該也是不願彆人替自己做抉擇的。
尹清心下激動,眼中濕潤,如此,如此,便是有徑可循。
“臣明了,謝陛下成全!”
傅應絕卻道,“屆時她不應,朕也不會強求。”
他提前打好招呼,怕他最後無望而歸。
“省得!”尹清忙道,“老臣省得,能有這機會臣已是欣喜萬分!”
若最後真當不成,那也是命也。
傅應絕點頭,喚他起來,又將懷裡這隻抱出。
奶團子埋著頭藏得好好的,陡然見了光,還懵了一陣,“爹,爹爹?”
“嗯。”麵色冷淡的男人為她將頭發攏了攏,不至於像方睡醒時一樣亂,“尹大人有事求小梨子,不知你答不答應,特來問問。”
“問我?”她麵容嬌癡,隻當這問題也是同季楚父親問唐衍那樣的,想也沒想便搖了頭。
“小梨子不知道。”
小梨子不知道的,小梨子今天看了許多書,但是還答不上來季楚爹爹的問題。
傅應絕定定看了她兩眼,她也無辜地回望過來。
男人看她這模樣,無奈極了,“先聽聽。”
“好趴。”
於是她從傅應絕懷裡滑下來,到了爹爹稱作尹大人的老人跟前,“你要問小梨子什麼呀。”
這個呀拖得長長地,透著嬌意與溫吞。
尹清不想小殿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他怔了片刻,垂著頭認真地同那一個矮矮的小人詢問。
“殿下安好,是臣家中有一孫女,昨日與殿下一同在王家宴上,她歸家後說很是喜歡小殿下。”
想著丁雅言那副日日迷怔的樣子,他喉頭難掩哽咽,又強壓下去,語氣不穩。
“故臣鬥膽來問小殿下,可否願意同那傻丫頭再見上一麵。”
怕她不應,難免放輕了聲音,小心極了。
“見我?”傅錦梨不解,歪著腦袋眨了眨眼,“是誰呀。”
她語氣好奇又期待。
“便是昨日,與殿下從小亭一路同行的那個小姑娘。”
是她!
奶團子捂住小嘴巴。
是那個!跟著小梨子的小喵喵!
她不愛說話,隻睜著眼睛一直看自己,小梨子不理她,她便垂著小尾巴!
小梨子牽她的手,她就會雙眼亮晶晶!比爹爹匣子裡的晶石還亮!
“她要見,要見小梨子嗎!”奶團子小臉粉撲撲,有些興奮。
尹清見她這模樣,心中意動,也有些高興,“是!不知小殿下——”
“我願意的!小梨子想!”
她甚至等不到他說完,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小龍崽敏銳,她對這萬事萬物存著探索的好奇,懵懵懂懂地伸展枝腕。
無形的小觸手本能地探索,一碰到丁雅言,小姑娘便覺得心頭悶悶,她似乎,她似乎很不開心,也似乎很需要小梨子。
小人向來是純善又爛漫的,她眼中倒映不出這世間分毫的暗色,她同丁雅言,是兩個極端的相撞。
那頭的似是入蠱,這邊的又遙遙關切。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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