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陳安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情要忙,那就是買月餅。
今天中秋了。
在這年頭的月餅,更像是一個奢侈品,隻有到了中秋節,供銷社裡才有月餅賣。
物資供應還不充沛,月餅的供應量也很少,常常要費不少勁才能用糧票買上月餅。
在此之前,還需要專門的糕點票或是餅乾票才能買。
市場上月餅的種類很少,有自來紅、自來白、提漿等。提漿,提的是糖漿,隻用簡單的麵粉、糖漿、麻油等去調和而成,做起來相對簡單。
陳安也記不清現在供銷社的月餅有些什麼種類。
他手頭有錢,馮麗榮收購野味的時候,也經常有人需要用野味換糧油布票等東西,她自己帶著有,陳安也算近水樓台先得月,打個招呼就能換來。
兩人吃過抄手,陳安陪著馮麗榮出了小鎮到路邊等運送青杠木炭的馬車。
這年頭可不流行排隊,都是等著供銷社開門,然後一股腦地擠進去,誰先搶到櫃台邊誰先買,就這還要看售貨員的心情,她想先賣給誰賣給誰,一陣亂哄哄的,實在吵得影響心情了才會大吼一聲:“排隊!”
所以,陳安這個時候並不急,等供銷社開門還有一段時間,完全可以等把東西交托出去再去擠。
雖然供應量不足,但一時半會也賣不完,畢竟,也不是誰都買得起,還有不少人也就是在家自己弄點蒸糕,或是做頓稍微像樣的飯菜完事。
這次要買的月餅、糖果之類的東西不少。
陳安準備給師傅李豆花送上兩個,給上輩子教自己竹篾編織的篾匠送點,還有宏山家,當然,這肯定也少不了寧家爺仨的。
這次送木炭的人來得比較晚,馮麗榮將收到的野味交托給他以後,也沒有急著回去,興奮地跟著陳安往鎮上的供銷社跑,等兩人到那裡的時候,門口已經等著三四十個人,還有不少人從鎮上四麵八方地趕來。
正好趕上供銷社開門,陳安和馮麗榮兩人被背篼往旁邊門口一放,立馬跟著往裡麵擠。
不經意中,陳安忽然發現自己手裡塞進來一隻小手,低頭一看,正是馮麗榮的。
他心裡一熱,趕忙拉緊,帶著她一起往裡麵擠。
這多少有點坐公交車被擠得雙腳離地的感覺,場麵實在吵鬨,連陳安都開始懷疑,這年頭的人都這麼有錢了嗎?
但其實,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尤其是身後的人兒,緊緊地貼在自己背上,每一次肢體的碰觸,都能讓他有種心潮澎湃的感覺。
好不容易擠到櫃台邊,陳安一掃之下,發現月餅種類居然不少。
在陳安的記憶中,前兩年的月餅,大都是包瓜子仁、青紅絲和芝麻等餡料的
能吃上一塊過上十多二十年並不怎麼受待見的“五仁月餅”,就能讓所有人羨慕。
而現在,櫃台上擺放的月餅還是以青紅絲餡料的為主。
青紅絲,顧名思義,就是青色和紅色的絲,叫“紅綠絲”似乎更加準確一些。
這玩意兒,其實就是橘子皮洗乾淨後,切成細條,然後加入澄清的石灰水泡出來,讓橘子皮變得更硬更有嚼勁,泡到清洗出來嘗不出苦澀味道為止,然後一部分染成紅色,另一部分染成綠色。
在食用色素還不發達的年代,通常用的是紅曲米和菠菜汁。
最後加糖醃製、曬乾,就成了糕點裡的青紅絲。
在這年頭很多糕點裡邊,都有青紅絲的存在,什麼芙蓉糕、麻花、千層油糕……甚至連元宵都曾有過青紅絲餡兒的。
隻看這個做法,青紅絲根本談不上珍饈美味,糖醃的橘子皮,再難吃,也難吃不到哪裡去。
在這多長時間吃不到一次甜食的年頭,依然不妨礙它們成為很多孩童的心頭好,畢竟很多人連這玩意兒都吃不上。
但在後來,這玩意兒成了很多人童年的噩夢。
原因隻有一個,很多時候吃到的青紅絲,連橘子皮都不是。
橘子皮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橘子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總不能工廠沒有橘子就不開工了。
於是人們發現,不僅橘子皮能當青紅絲,西瓜皮、蘿卜皮、冬瓜皮、芥菜……許多原料染色之後都能做成青紅絲,工藝也都大同小異。
尤其是在物質沒那麼充裕的年頭,五仁月餅裡的堅果沒多少,但青紅絲一定少不了,很多人的童年噩夢就那麼誕生了——“配色豔俗”“一股塑料味”“永遠都咬不動”,這是在過上些年物資充沛手頭有錢以後,人們對它的評價。
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青紅絲、冬瓜條加上大塊冰糖餡餅的料特彆足,質地很硬,一塊月餅就可以啃半天。
讓陳安意外的是,今年除了五仁月餅,還有蓮蓉、豆沙這樣的“奢侈品”。
他也豪氣,一下子花了十三塊錢的錢和糧票,挑著五仁、蓮蓉和豆沙這些好的月餅都賣了一些。
當然,也少不了那種有小盆大小的豆沙餡的蕎麥月餅。
這才是一家人圍坐桌前最好的東西。
一家有幾個人,一個圓圓大大的蕎麥月餅均勻地分成幾塊,然後一人分吃一塊,一個月餅將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概念,演繹得淋漓儘致。
好不容易將月餅到手,一轉身,陳安看到馮麗榮俏生生昂頭看著自己的精致小臉,這一番擁擠,額頭上都開始冒汗了,有著非常彆樣的韻味。
擠進來買東西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想要退出去,卻是更難。
尤其是馮麗榮,一點轉身往回走的意思都沒有,隻是笑吟吟地看著陳安,抓著陳安的手握得緊緊的。
裡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吵吵嚷嚷地,銷售員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吼了起來:“全都給老子出去,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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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等的就是這句話了。
外麵的人不情願地往後退,裡麵的人也在推推擠擠中,在兩個銷售員麵前排成兩隊。
這下輕鬆了,馮麗榮終於犟了一下,將自己的小手抽離陳安掌心。
陳安忍不住笑了笑,領著前往彆的櫃台。
“還要乾啥子?”馮麗榮小聲問。
“我想給你買套衣服,還有頭繩、發卡之類的小東西。”陳安可不會忘了她。
“買這些乾啥子,我都有,還是把錢攢起。”馮麗榮搖搖頭。
陳安認真說道:“我曉得你不缺這些,在這種小鎮上的供銷社,也不見得能買上啥子好的東西,但好歹是我的一點心意撒!”
“那好嘛,隨便買套便宜點的,太好了在村子裡麵也穿不出去。”馮麗榮想了想,欣然答應。
於是,兩人到櫃台邊挑挑揀揀,都看中一套碎花棉布衣服。
原本陳安是想買的確良的,但後來想想,的確良隻是在這年頭穿著色彩更豔麗,看上去更時髦而已,而棉布衣服,向來是最好的,最起碼穿著更溫暖透氣,也更舒服。
不像的確良,隻要一出汗,就緊緊箍在身上,冬天穿著,上了床,晚上脫下來,第二天那股子冰冷,想要再穿上去都需要勇氣。
花的錢不算多,連上布票,一套衣服,包括幾個發卡和幾根紅頭繩,一共就十二塊錢。
就這麼點東西,依舊能讓馮麗榮滿心歡喜,接過來以後,她將衣物小心折疊,放在背篼底上,陳安又將那些讓她帶回去的月餅也都放在她背篼裡。
兩人這才出了桃源小鎮,一起往回走。
“那群蜜蜂還在不在?”陳安隨口問起收養在寧家慶家裡的那群蜜蜂。
“肯定在撒,我昨天回去都會蹲在蜂窩邊看了好半天,那些蜜蜂昨天早上亂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到下午的時候,我就看到有的蜂子後腿上帶著兩團黃生生的花粉回來了,進進出出的,勤快得很!”
“你倒是稍微離遠點,不然會挨螯!”
“我又沒有招惹它,它才不會螯我嘞!”
不知不覺中,見四下無人,馮麗榮的小手又伸到陳安手心裡,緊緊拉著。
這個膽大卻偏偏很敏感的妹兒,在她小手抓緊陳安手掌的時候,陳安也不自覺地握緊,沒一會兒,手心都捂出汗來。
兩人都出奇的安靜,就這麼慢慢地走著。
那是陳安一直不曾有過的奇妙感覺,是那麼的踏實、安心!
想來馮麗榮也是一樣,一直握得緊緊的。
直到後麵傳來說話聲,她才趕忙犟開。
走了沒一會兒,見後麵趕來的是吳巧花和蘇同遠,陳安乾脆停下腳步等著。
吳巧花見到陳安,也加快腳步趕來,一到麵前就衝著陳安感激地說道:“安娃子,我都不曉得要啷個謝你,要不是你,我家這個憨包娃兒,昨天怕是在山上就回不來了。”
“說這些,就即使是個外人也要幫,何況還是一個村子裡邊的,再說,遠哥跟我哥關係那麼好,你要那麼說,就見外了!”
陳安笑了笑,回頭看向後邊走得懶懶散散的蘇同遠。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過去二十四小時了,大概是針水起了不小作用,他雖然還是眯眯眼,整個人也還像是被大錘敲變形了一樣,但好歹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遠哥的情況好點沒有?”
“好多了,昨天檢查了一下,一共被葫蘆蜂螯了十四下,送到衛生所,直接就是昏過去的,按照醫生檢查的結果來說,要是再送晚些,就有生命危險了……這狗日勒就是不聽勸,不肯上工,老是想著往山裡跑,錢賺不到個啥子,工分也一分沒掙到。
老子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養了這麼個兒子,在城頭好好的工作能弄脫,回到家裡又遊手好閒的,都快混了一年了。
要不是他姐姐嫁出去,家裡隻有他這麼個娃兒,老子真的想幾耳屎把這狗日勒打死,一點都指望不上,還儘是添麻煩!”
吳巧花顯得很惱火:“伱幫我勸哈這龜兒,不然我真的懷疑有一天他會死逑在山裡邊。”
陳安被說得笑了起來,他轉頭看向蘇同遠:“遠哥,你就多聽嬢嬢的話撒,攆山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一個不小心是真會要命的。”
“兄弟夥,謝謝你這次幫了我大忙,多的我也不說啥子,以後看我做事就曉得了。你也莫勸我,上工是不可能上工的,我就鐵了心攆山了,李豆花不收我,我自己也找了師傅,我一定得行!”
大概是覺得這樣很尷尬,蘇同遠說完,撇下吳巧花,快步往回走。
“這狗日勒……你老漢那雜毛球事不管,老子一個人好不容把你拉扯大,容易蠻?彆的不說,你為老子想想,弄得一天天擔驚受怕嘞。要不是安娃子,你狗日勒早死兩回了,還不長記性……”
吳巧花衝著蘇同遠大罵,見蘇同遠頭也不回地越走越快,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打量了一下陳安身邊站著的馮麗榮後,轉頭衝著陳安說道:“安娃子,我先走了!”
她說完,罵罵咧咧地朝著蘇同遠追去。
陳安無語的搖搖頭,這一次,見兩人走遠,他伸手牽著馮麗榮的小手,繼續往回走。
“這是啷個回事?”馮麗榮看著兩人,笑著問道。
陳安將蘇同遠因狗得了工作,又因為吃狗肉把工作弄丟,然後還跟她說了蘇同遠跟呂明良封正虎去打黑娃子被坑和昨天被葫蘆蜂螯的事兒,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就他這德行,還要出事!”馮麗榮聽完後,如此評價。
陳安歎了口氣:“說不好,這龜兒運氣好得很,隻是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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