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壓低聲音,賈璉說道:“什麼背叛?難道我們天生就該為他們所用?”
這裡的“他們”,指的當然便是東宮,以往賈璉可沒敢這麼稱呼。
“你瘋了……”王熙鳳捂住嘴,心裡無比慌亂。
“我沒瘋,我清醒得很!”賈璉神色堅毅。
“從來你們都覺得,我們賈家該一體同心,都應該仰仗著太子妃,可此事本身就對嗎?”
“難道不對?”王熙鳳反問,此刻她真覺得賈璉昏了頭了。
“若太子爺根基穩,那當然對得很!”
“你是說太子根基不穩?”
言罷,王熙鳳反駁道:“太子仁德,朝野上下無不讚譽,太子根基如何不穩?”
因為身處環境、思維方式、見識等不同,對於朝局世人都有不同看法,如王熙鳳這樣看法的還有不少,甚至可以說是絕大多數。
“所以我常說你是婦人之見,所謂的朝野讚譽有多少用?能比得上刀把子更硬?”
“你知不知道,如今軍中上下,對襄王殿下何等尊崇?”
王熙鳳還是不解,以她的樸素觀念,還是不能第一時間想到,軍隊不但可以用來抵禦外敵,還可以對內奪取大權。
“你不懂啊!”
歎了口氣,賈璉接著說道:“陸育新你可還記得?”
“知道,前兩年沒少找你喝酒,我還罵過他好幾回呢!”王熙鳳無所謂的說道。
“他爹不過是金陵鎮江衛區區一僉事,可他在龍禁衛內卻是很有麵子,他如今做了百戶……上麵的千戶都得平等論交!”
龍禁衛裡的百戶千戶,可以說是未來軍中新星,對這些人王熙鳳不敢輕視,所以當得知陸育新這般厲害,便讓王熙鳳好奇起來。
“這倒奇了,可知為何?”王熙鳳問道。
“為何?還不是因為他,跟十三爺關係緊密,此前為護十三爺周全,舍生忘死衝開亂賊去搬救兵!”
當年的事,賈璉也在金陵,對此知道不少情況。
“所以你想說,隻要靠上十三爺,你也能飛黃騰達!”
“我想說的是,軍中上下哪個不給十三爺麵子?才能讓陸育新這般出身,都能平步青雲麵子極大!”
甚至賈璉很多時候都在想,如果早年自己爭氣一些,和侯璟那些人一樣跟朱景洪一起玩,現如今他也能在京營得個實職參將或指揮。
這夫妻二人沉默了一陣,然後王熙鳳說道:“你是賈家人,若一意孤行,背棄家族……往後如何自處?”
“那也得有往後才行!”賈璉眼帶哀色,在他看來賈家再這麼混下去,往後怕不是得被抄家滅族。
畢竟十幾年前,他們一家就差點兒完蛋,那之前他們還是軍中實權派。
“你就篤定,東宮勝不了?”
語氣低沉,賈璉答道:“陸育新張臨這些人,願為十三爺擋刀劍,石崇侯璟這些人十三爺指哪兒打哪兒,有誰願為東宮效死命?”
因在西北前線待過,賈璉是真的清楚感受到了,那些虎狼之師對朱景洪是何等尊崇,太子和襄王他們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此時賈璉提出的問題很尖銳,但其答案也很明顯,無需告知王熙鳳都知道。
“你再想想,連我這榮國府長房長孫,都對東宮心有疑慮,那些你口中的朝野讚譽,又有幾分是真心?又有幾個能為東宮效死!”
麵對這些話,王熙鳳無可辯駁,此時她也不得不承認,賈璉的選擇有可能是對的。
見王熙鳳麵露思索,賈璉接著說道:“消息傳給太子妃已有三天,到現在她都沒個()
說法,說不定她也有彆的什麼心思!”
“這又是什麼話?”
認為元春可能借此事做文章,賈璉其實是隨便猜的,此刻也就沒有多說下去。
他根本不會想到,元春是真打算利用這件事。
“我的意思是,此事你悄悄稟告襄王妃,就說如何處置請她拿個主意!”
“我去?”王熙鳳心驚,然後生出害怕之心。
“你是王家的女兒,是襄王府的表姐,你們本身關係親密,你去正合適!”
在賈璉看來,以往因為家族的立場,導致王熙鳳跟寶釵關係被荒廢,實在是太可惜了些。
如今借著迎春靠上襄王府,再讓自家媳婦兒跟襄王府處好關係,他的未來可謂是一片光明。
“這件事情……得跟老太太商議!”王熙鳳尤其謹慎。
“老太太偏向誰,你還不明白?”賈璉氣急道。
“可是……”
“沒有可是,你若不聽我的話,今日就此做個了斷!”
“什麼了斷?”
麵對王熙鳳的質問,賈璉答道:“既然夫妻離心,那就各走各的!”
賈璉語氣平靜但卻非常強硬,讓王熙鳳知道他不是說笑。
這夫妻二人在僵持一會兒後,王熙鳳最終還是被說服了。
其實也不是被說服,而是在這個禮教森嚴的男權時代,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果她不能勸住賈璉,那她就隻能選擇順服。
太陽落山,在宮裡跪了一天的寶釵,拖著疲乏的身體出了皇宮,在侍女攙扶下上了歸府的馬車。
除了住在宮裡的內命婦即皇妃,其他人晚上無需守在宮裡,所以寶釵才能歸府歇息去。
跟她一起出來的人還有許多,但有資格走在她前麵的,也就太子妃和睿王妃。
這兩人且不提,等到上了馬車放下簾子,寶釵就不再顧忌形象,直接便躺到了裡麵軟墊上,然後就讓鶯兒給她脫了鞋。
“可累死我了!”
守靈這種事確實累,她在眾人之中還算好的,至少可以時不時的歇著,那些妃嬪和宗婦們可就慘了,那真是硬抗著一天一天的跪。
但寶釵也知道,這些人肯定想了各種辦法,讓自己可以跪得舒心一些。
馬車徐徐駛出皇城,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王府,平常她也都是這個時候回來。
進入府中,她才換下孝袍,正打算喝口茶,文杏就進來稟告說王熙鳳來了。
“這個時候過來?”
雖然好奇,但寶釵也沒多想,便讓丫頭把人帶進來。
沒一會兒,王熙鳳就被帶進同心殿。
看著主位上低頭喝茶的寶釵,王熙鳳進門便主動行禮參拜。
“臣婦叩見王妃!”
如果是以往,寶釵肯定會很客氣,即便不上前把王熙鳳扶起,也得說兩句客套話。
但她這兩天確實累了,所以根本沒這心思,隻是隨口說了句“起來吧”。
“鳳姐姐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事?”
其實此刻,王熙鳳心裡都很忐忑,因為接下來的行為是背叛東宮。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也隻能按照與賈璉商議的結果,將情況向寶釵講明。
“稟王妃,確實是有件要緊事稟告!”
“哦?說來聽聽……”
“三天前府上……”
王熙鳳開始講解情況,當寶釵聽完之後,整個人也是驚訝無比。
“竟有此事!”
說是驚訝,其實她也不是太意外,畢竟朱景洪()
是什麼德性,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妙玉這樣的出家人都無法幸免,早被朱景洪盯上的清白姑娘,那就更是難以逃脫了。
在寶釵看來,這件事本身不算大事,隻是其可能引發的事端,才值得她警惕和深思。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跟元春本質上一樣,優先考慮的是利益而非情感。
當然,這樣說並不絕對,其實是大多數人,已不夠資格讓她們講感情。
“此事還有誰知曉?”寶釵問道。
“府上就臣婦夫妻、老太太和探春知曉!”
“除此之外,再無一個人知道?”寶釵又問道。
這終究是件醜事,所以她必須弄清知情範圍,才方便她思索應對之策。
“還有迎春身邊一個丫頭知曉,眼下正在貼身伺候她,還有就是……”
最後四個字,王熙鳳麵露難色,卻讓寶露出詢問之意。
“三天前,臣婦已將此事稟於太子妃娘娘!”
三天前稟給了元春,這讓寶釵悚然一驚。
這種醜事被元春得知,若對方在當下這敏感時間挑事,三天時間已經足夠其布置許多事。
這時寶釵詢問道:“你既已稟告太子妃,而今為何又來跟我說?”
這個問題在王熙鳳預料之外,毫無準備的她隻能自回答。
覺得東宮靠不住,打算給襄王府賣好這類話,當然不可能明說。
“此事牽涉襄王殿下清譽,臣婦想著也該知會王府,以便此事圓滿收場!”
盯著王熙鳳看了幾息,寶釵方說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不要聲張!”
“是!”
王熙鳳行禮之後,正要退出時忽又折返,說道:“王妃,臣婦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此前太子妃娘娘有過嚴令,說不許對任何人提及此事,還望王妃替我遮掩一二!”
這句話才是點睛之筆,是從側麵告訴寶釵,自己前來稟告擔著風險,對襄王府來說是個人情。
“你放心便是!”寶釵笑著答道。
王熙鳳退了出去,殿內便隻剩寶釵一人。
思索一番後,寶釵吩咐道:“叫鄧安來!”
“是!”
沒一會兒,襄王府總管太監鄧安出現,老老實實跪在了殿內。
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拿著杯蓋,寶釵撥弄著茶湯,徐徐問道:“榮國府賈家,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王府的那些個眼線,全都是鄧安在負責,賈家的事鄧安該有所察覺才是,所以寶釵才找他來問話。
“暫未發現異常,隻是賈家二姑娘,這兩天被送出了府,說是替太上皇祈福去了!”
迎春本來存在感低,如果不是朱景洪交代要額外照看些,賈家悄悄把她送走鄧安還真不會知道。
盯著茶湯,寶釵接著問道:“那她被送到何處去了?”
“這……奴才……不知!”鄧安麵露惶恐。
下一刻,隻聽“啪”的一聲,卻是寶釵將茶杯拍到了桌上。
她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情況,所以鄧安知道眼前王妃已是怒極,於是他連忙叩頭請罪起來。
“奴才萬死,娘娘息怒!”
平日王府內外耀武揚威的鄧總管,眼下跟條流浪狗一樣惶恐。
冷眼看著鄧安,寶釵斥責道:“賈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你卻什麼都不知道,王府養你們有什麼用?”
鄧安是管理者,下麵還有好幾位管事,再之下才是具體做事的人。
所以這裡,寶釵用的是“養你們”,而()
不是隻說鄧安一人。
寶釵接著說道:“讓你管這些是對你的信任,你若是管不好……就趁早把位置讓出來!”
這話更是讓鄧安惶恐無比,他做臟事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如果讓出位置隻有死路一條。
“娘娘,奴才知罪……還請娘娘寬恕,奴才回去必當嚴查下屬,絕不再讓娘娘失望!”
雖然知道自己有危險,但鄧安也有一定把握認為,王妃不會真的換掉自己。
一則他這攤子事暫時難找到人接手,二則真要換他應是侍衛找他然後滅口,而不是被叫到這裡來怒罵。
“下麵的奴才是該整治,首先一個就是你自己得反省!”
“是!”
“賈家的事你不必再去查,但往後再不可有此等事情發生,否則我能容你……王爺也饒不了你!”
“是!”
“下去吧!”
“奴才告退!”
處理完這些事,寶釵又叫了幾名女官來,詢問了這兩日安排下去的事,然後才洗漱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得起身進宮,開始新一天的守靈事宜。
進到寧壽宮,元春早已經到了,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一會兒人到齊了就得跪著。
寶釵的位置,與元春相隔不太遠,此刻她徑直走到元春身邊。
“四嫂,你來得可真早!”
“妹妹你也來得早!”元春回了一句。
寶釵順勢在她身旁坐下,然後說道:“昨天晚上,我得了一個消息!”
“是何消息?”
“跟迎春有關!”
“哦?”元春轉過頭,看向了身旁的寶釵。
“迎春身邊那個丫頭說,此前我們王爺與迎春有過一夜之情,便讓迎春珠胎暗結……如今已被榮國府軟禁!”
寶釵這裡說的“那個丫頭”,其實就是司棋,但後者並未來告密,如此說隻是為了替王熙鳳遮掩。
“事關重大,今早我已命人將迎春接走,眼下已妥善安置在彆院中!”
寶釵從王熙鳳口中得了迎春
“竟有此等事情!”
“榮國府未向嫂子講明?”寶釵問道。
這個時候當然不能承認,畢竟知道了不跟襄王府說,很明顯就是不懷好意。
“此事我確不知曉!”元春答道。
寶釵點了點頭,便問道:“此事……嫂子覺得,如何處置方為妥當?”
元春並不上套,反問道:“妹妹覺得……如何處置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