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景淵看來,朱景洪所說都是借口,一來就在金陵都司召集議事,明顯就是給他這位六哥下馬威。
麵帶笑容,朱景淵說道:“十三弟,做正事才要緊,咱們兄弟何時見麵都行!”
“六哥,您請坐!”
在朱景洪招呼後,已有侍衛端來椅子,就放在了朱景洪的位置旁邊,他二人這算是平起平坐。
朱景淵也不遲疑,與朱景洪一道坐上了主位,然後議事繼續舉行。
剛才的商討,隻是議定了基礎方略,接下來具體如何分派兵力,還需要詳細的討論商議才行。
這裡麵涉及到很多東西,林林總總讓朱景淵目不暇接,很多時候他都跟不上趟。
所以他來到這大堂上,跟在行宮議事時沒區彆,基本上是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諸位……我不得不再囉嗦一句,今日諸事既已議定,那就務必嚴加執行!”
“我向來治軍嚴苛,誰若犯在我的手上,到時可彆怪我不講情麵!”
打仗之前強調軍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這一次朱景洪尤其嚴厲。
原因在於,這次防線拉得實在太長,朱景洪很難做到有效及時管束,隨意隻能給這些各方大將施加壓力。
“是!”
眾人答話之後,朱景洪就沒再留他們,而是讓他們趕緊回到各自崗位。
金陵都司大堂為之一空,便隻剩下了朱景洪兄弟二人。
“六哥,方才小弟思慮不周,忘了先來拜訪……實在是罪過!”
“咱們兄弟,說這些做什麼!”
“十三弟,此前西夷犯境,東南烽煙四起,為此我實在憂心不已!”
“為防大變,我便召來這一眾將領,想讓他們共議方略,可議來議去也沒個頭緒……”
“我正憂心焦急之時,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
雙手作揖遙敬京城方向,朱景淵接著說道:“父皇聖明,把你派來,小小西夷,自是一觸即潰!”
聽著老六給自己戴高帽,朱景洪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原因在於對打贏他是真沒把握。
除了自覺西夷勢大,更多原因在於江南這塊地方,以及朱景淵這位親王。
在士大夫群體中,朱景洪的風評可謂極差,江南之地是士大夫集體的“老巢”,這些人若要使壞實在太容易。
無論從輿論上影響士氣,還是從軍糧軍械上影響後勤,都能給朱景洪造成巨大麻煩。
千萬彆以為在國戰這種大事上,這些人會有大是大非的觀念,為了一己私利他們什麼都乾得出來。
更何況,還有老六在。
雖然他口口聲聲都是大局,句句不離掃平西夷,但這人向來是表裡不一,極有想拉朱景洪的後腿。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此刻這兩兄弟交流融洽,所思所慮卻是截然不同。
一個想著如何讓朱景洪出醜,一個想著防備兄長使絆子。
在他二人扯淡時,布政司衙門的賈雨村,此刻已讓人備好了禮物。
禮物很豐厚,用來送朱景洪也不會寒磣,可細細思索後賈雨村讓人拿了回去。
“怎麼?還不夠好?”其妻嬌杏問到
微微搖頭後,賈雨村說道:“都是些俗物,十三爺未必看得上!”
“那你打算空著手去?這隻怕更不合適!”
站起身來,理一理官袍衣袖,賈雨村正色道:“誰說我是空著手去?”
“你打算送什麼?”
理正官帽後,賈雨村說道:“我的一顆忠心!”
“忠心?”
嬌杏不解之時,賈雨村已邁步走向廳外,他打算現在就去見朱景洪。
此刻在金陵,還有人跟他有一樣想打,比如應天城外的金陵造船廠內,賈芸也急匆匆的交代了事務,便騎上馬往應天城內趕了去。
他在金陵負責造船,如今海上將要打仗,他也有許多情況要彙報。
當然,即使沒有正事彙報,作為襄王府的門人,賈芸也會趕到朱景洪年前,跟他請安叩頭問好。
朱景洪確實得罪了不少人,但同時也存在有很多擁躉,賈芸和賈雨村隻是其中代表而已。
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馬不停蹄相見朱景洪的人,就有拚了命也想躲開此事的人。
薛家,內宅,薛蟠院內。
夏月桂來到屋外,詢問了丫頭情況,才知薛蟠還躺在床上。
剛才她得知朱景洪到了金陵,便讓人來請薛蟠過去議事,等了許久這廝沒來,夏月桂才親自找了過來。
此刻聽到這廝還躺床上,夏月桂心裡就很不痛快。
可一家人和氣最重要,她也不想把事情鬨得太難看,於是不動聲色進到了屋內。
屋子裡除了兩個侍奉丫頭,便隻剩薛蟠一人躺在床上,因其麵向牆壁讓人看不清麵容。
“老爺……”
“老爺?”
連續叫了兩聲,薛蟠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夏月桂隻能上前去推他。
隨後薛蟠才醒轉過來,神色茫然問道:“夫人,何事?”
不管薛蟠是否知曉情況,夏月桂都親自給他講了一遍。
“所以,你也該去拜見才是,若能請王爺到咱家來,好生招待更是咱們的福氣!”
聽到夏月桂最後這一句,薛蟠心裡難受得幾乎要窒息。
他既不想去見朱景洪,更不想把這位引到家裡來。
“夫人,我或是傷風了,一早就覺得難受……如此模樣,隻怕不好去見十三爺!”
“傷風了?”
夏月桂問出這話,明顯就是在懷疑薛蟠。
“真傷風了……”薛蟠應了一句,然後便咳嗽了幾聲。
哪知夏月桂直接上前,伸手探向了薛蟠額頭,瞬間就戳破了他的謊言。
“老爺,你又何必撒謊呢!”夏月桂歎了口氣。
知道騙不過了,薛蟠隻能坐起身來,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在十三爺那邊沒臉麵,去了也隻讓他看著煩心,所以還是不去了……”
這個理由還算充分,然而夏月桂並不認同,隻聽她說道:“那是以前,現而今你脫胎換骨,正該讓十三爺瞧瞧才是!”
自大成婚之後,在夏月桂的“調教”之下,薛蟠確實改了不少壞毛病,如今也能勉強撐起家族門麵了。
為此可把薛家太太(薛姨媽)高興得不行,若說她前十幾年為有個好女兒高興,如今他便是為有個好兒媳而高興。
“不說彆的,為了讓王妃安心,為了薛家的榮辱,伱都該去一趟才是!”
“你放心,隻要你記住禮數,再聊些實事……十三爺定會高看你許多!”
夏月桂開始循循善誘,此刻她充當著薛蟠“母親”的角色。
最終,薛蟠還是被說服了,在滿心忐忑之中,踏上了前往金陵都司的路途。
且說金陵都司這邊,在朱景淵盛情邀請之下,朱景洪還是去到了行宮。
按照朱景淵的說法,他這位做兄長的東道主,是要給朱景洪接風洗塵。
本來朱景洪不願張揚,可聽朱景淵說要將金陵上下官員,以及本地世家大族請到時,朱景洪又覺得見見也無妨。
總得來說,行軍打仗的後勤供應,以及民夫征調都需這些人協調,和他們處處關係就很有必要。
賈雨村在金陵都司撲了個空,正打算去往行宮拜訪時,就收到了朱景淵送來的請帖。
得知要在行宮舉宴,賈雨村反倒不慌了。
既然兩位王爺在一起,他去了有些話也不方便說,還不如等後麵單獨見麵。
賈雨村撲了空,薛蟠賈芸同樣如此,湊巧的是這兩位遇上了,於是相邀去了酒樓喝酒。
時間來到下午,在宴會開始之前,受到邀請的達官權貴們,陸續都來到了行宮之內。
行宮正殿之外,到場眾人三五幾人圍在一起說話,見到賈雨村這位布政使來了,除了官員極少有人跟他搭話。
然而搭話的官員們,也隻是客套兩句而已,賈雨村沒能加入到談話之中,此刻站在院內顯得格外孤獨。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金陵清丈完成後,便在追繳三年內瞞報的稅款,外加收取今年的田稅地稅。
這些事,都靠賈雨村這位布政使來推,自然會讓他得罪許多人,此刻被孤立再正常不過。
而這也契合了皇帝給他角色定位,做孤臣就是這樣的結果。
賈雨村不想當炮灰,所以他才要巴結朱景洪,想著依靠這位遮風擋雨。
之所以選朱景洪,倒不是以為賈雨村有多念舊情,單純就是因為太子和睿王不接納,他隻有這一個選擇。
正當他想著這些瑣事,正殿大門內傳來了動靜,卻是朱景洪兄弟二人出來了。
外麵閒聊的眾人,立刻都來跟這兩位見禮,場麵熱鬨氣氛熱情。
在這裡,朱景淵毫無疑問是焦點,眾人恭維不斷讓他很受用,也找回了上午因丟掉的自信。
眾人見禮之後,便去了東側的配殿內,此刻裡麵已設好了酒席,眾人便依官階地位自行入座。
朱景洪一席,除了他兄弟二人,僅有布政使賈雨村,按察使徐新安,巡按都禦史梅敬文。
沒錯,願任東宮學士徐新安,此刻已經轉任金陵按察使,為了對抗老六他徹底在此紮根。
除了梅敬文,桌上幾人朱景洪都認識,所以也就與他們閒聊起來。
徐新安是按察使,兵備之事便是由他主管,這人若想使絆子簡直太容易。
“諸位,今日襄王到了金陵,為的是保一方太平……你們作為本地賢良,自當敬他一杯才是!”
朱景淵做起了主持,招呼眾人向朱景洪敬酒。
眾人當然非常給麵子,一個個紛紛舉杯相敬,這第一杯酒就喝進了肚子裡。
然後便是第二第三杯,朱景淵是想方設法給朱景洪戴高帽,把他誇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名將。
看起來是兄弟之間關係緊密,朱景洪對朱景淵防範更甚,他已經可以確認這位是不懷好意。
為了儘可能的保護自身,他也反過來恭維老六,並把在場官員仕紳都誇了一遍。
其意思總結起來,就是告訴眾人後勤保障有多重要,他相信在場諸位忠於朝廷,一定能讓將士們打仗無後顧之憂。
現場氣氛熱烈,你來我往好不熱鬨,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
朱景淵要留朱景洪住在行宮,後者推辭說如今乃是戰時,他在該住在軍營中才說得過去。
這當然是表麵的理由,實際他是不想跟老六住一起,更不想時時被他監控掌握。
在他強烈要求下,朱景淵沒能將其留住,朱景洪得以出了行宮,向著金陵都司方向趕了去。
待其到了金陵都司,這邊早已經安排好,朱景洪回屋後才更了衣,外麵就有人稟告說布政使賈雨村來拜。
“請他過來!”
他知道賈雨村一定回來,他也想要見見這位,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幾息之後,賈雨村來到了朱景洪麵前,向他行了大禮參拜。
“免禮……賈大人請坐!”朱景洪揮了揮手。
賈雨村神色謙卑,小心翼翼落座,側著身子麵向朱景洪,一副隨時聆聽教誨的模樣。
“剛才宴席上,我說軍糧輜重關係盛大,想必你也聽到了!”
賈雨村立刻表態:“臣都記下來,回去後嚴加督促各方,讓他們依律按時辦好,請王爺放心……”
點了點頭,朱景洪接著說道:“你的忠心,我當然知道!”
“隻不過金陵和浙江,人多事多情況複雜,隻憑你這布政使……隻怕也難以協調各方!”
這當然也是實話,他賈雨村隻是金陵布政使,也就在金陵地麵上說話有人聽,人家浙江完全可以不鳥他。
朱景洪雖是全權負責東南防務,理論上可以節製文武官員,但他主要精力肯定得放在軍事上。
換句話說,關於後勤方麵的事,他還是得找個信得過的人來盯。
很顯然,賈雨村就是合適的人選。
“我離京後反複思量,已向朝廷上奏,保舉你為都察院副都禦史,專職巡視軍糧軍械調配事宜!”
換句話說,升職不到半年的賈雨村,這一下又升了一級,而且是很關鍵很艱難的一級。
這更加說明了一個道理,跟對人比做對事更重要。
他賈雨村三年前,還不過是應天知府,雖然也是不小的官了,可跟按察使布政使……乃至眼下的副都禦史相比,其中差距堪稱巨大。
“多謝十三爺提攜!”賈雨村直接起身,直挺挺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