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救人去!”朱景源第一個吼出來。眾人此刻都圍到了欄杆處,探出身子往湖麵忘了去,隻見到朱景洪靜靜躺著,宛如就在等死一般。此刻眾人總算明白,這位十三弟是“心死”了,便將生死都已置之度外。他果真是是個直人,寧折不彎連性命都能不顧……這一刻,許多人內心深處,都被朱景洪打上了如此鋼印,眾人都不會懷疑他的直率。在朱景源喊出來後,現場內侍們全都跳下了湖中,這個時候他們都表現得很積極,朱景洪若死他們也都必死無疑。“王爺……王爺……”寶釵也要往湖裡跳去,卻被元春陳芷等人給拉住,顯然不希望她再跳下去添亂。宦官們在水中將朱景洪簇擁著,帶著他一起朝岸邊遊了去,幾息之後他被抬到了岸上。從他落水到被救上來,前後絕對不超過一分鐘,可見宦官拚命起來效率有多高。而這其中,表現最優者便是餘海,畢竟他是朱景洪近侍太監。太子等人立刻圍了過去,而此時朱景洪已昏睡過去,讓眾人越發為他擔憂起來。“王爺,我的王爺喲……你可不能有事,你要是沒了……我可怎麼活啊!”朱景洪的表演結束了,眼下到了寶釵發揮的時候。無論平時多麼高貴優雅,在表露“真情實感”的時就得俗,寶釵此刻的反應恰如其分。在她哭訴之時,元春已命宦官去傳郎中,陳芷則讓人去府裡拿好藥來。在寶釵哭泣之時,朱雲笙也跟著她一旁哭,其後楊靜婷黛玉等人也是如此。“先把十三弟送回寢宮去!”朱景淵發話道。一直在這裡躺著也叫事,總得先去換上乾淨衣服,濕漉漉的風寒入體可就遭了。“寶釵,快些送十三弟去寢宮吧!”陳芷上前攙扶起他。“還不趕緊抬回去!”朱景源亦開口道。於是乎,朱景洪被宦官們抬去了寢殿,寶釵等女眷都跟了過去,一幫朱家男兒卻留下了。“今日之事……怕是要稟告爹和娘!”朱景源徐徐說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廢話,他們都能確認消息已在進宮路上。本是道賀的壽宴,卻演變成了今晚的樣子,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離譜。但有一點他們猜得沒錯,在他們派出報信的人剛入皇城,正和皇後用晚膳的朱鹹銘就接到了奏報。看完情況,朱鹹銘臉色陰晴不定,讓對麵坐著的楊清音很不解。“何事?”楊清音問道。朱鹹銘平靜說道:“老十三他……他想不開跳湖了!”皇帝聖明燭照,自然明白所謂的跳湖,應該是這小子在鬨脾氣,隻不過這次鬨得更狠而已。“什麼?”楊清音當即被嚇到,差點兒就暈倒下去,好在身側女官反應及時將其扶住。前兩天朱景洪酒後亂性,她會覺得兒子是在耍脾氣,可跳湖這樣的事卻讓她亂了分寸。“皇後,皇後……你無礙吧?”朱鹹銘連忙起身上前。幾息之後,楊清音平複下心情,一把抓住朱鹹銘的衣服,連忙詢問道:“老十三無礙吧?”“他落水便被救起,應當無礙!”朱鹹銘儘可能說得輕鬆些,生怕皇後著急有個好歹。“走……去襄王府,我得去看看十三!”楊清音掙紮著要起身。“他已無礙,天已經晚了,派個人去瞧瞧也就是了!”相比於朱景洪,朱鹹銘更擔心妻子,皇後一直身體都不太好。“我得親自去看看,否則我不安心!”楊清音態度堅決道。“可這……”“我得去看看他,我必須得去!”歎了口氣,朱鹹銘隻得點頭,而後吩咐人立刻去安排。在他們等待時,陸續有奏報傳回來,轉達朱景洪生命無虞的同時,也還原出了他落水的細節。“吾死之年,十七而已……是我要逼死他啊!”楊清音淚水滑落。“這小子慣會胡說八道,說話沒個輕重……伱彆多想!”朱鹹銘勸慰道。但此刻,朱鹹銘卻想到了另一點,野史記載當年唐太宗說過類似的話。隻不過,這話李世民說這話的緣由很特殊,是為感慨自己殺兄逼父的事。如今,類似的話由自己兒子說出,多少讓朱鹹銘心裡感到膈應。莫非這小子,也想跟唐太宗學?但一想到老十三那副德行,朱鹹銘便嗤之以鼻,這小子無論人品性情和能力,有那一點比得上唐太宗分毫。畢竟就連自己,在功業上也才堪堪追平而已……皇帝“胡思亂想”之際,楊清音一邊抹淚一邊問道:“陛下,我也是為了他好,難道我真的錯了?”朱鹹銘答道:“他就是太嬌縱了,故而難以體會你的苦心!”但此時他也在感慨,老十三這小子是真夠倔,達不成目的放縱也就罷了,如今更是連命都不在乎了!以至於此刻,朱鹹銘想到了去年這小子選王妃,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出人預料選了薛家女做王妃。那時自己也差點兒被氣死,還是皇後勸解才讓他捏著鼻子認了,眼下情況完全翻轉過來,是他來苦心勸皇後了。自己夫妻二人,還真就被這小子拿捏了,想到這裡朱鹹銘也覺得格外無奈。這時楊清音接著說道:“我早知他是個直性子,決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卻還逼他自縛手腳……是我在逼他走絕路!”“往後嚴加管教就是了!”朱鹹銘回了一句。“嚴加管教?再嚴加管教下去,他隻怕真就得沒命了!”二人說話之間,外麵有人來報稱,儀仗侍衛都已準備好了。老實說,準備的過程確實不快,前後花了半個多時辰,到現在帝後二人才能出宮。但是,時間慢不等於過程慢,帝後出宮本就是極為複雜的事。比如在這一個時辰內,五城兵馬司調動了至少五千人,把從宮門到襄王府沿途完成戒嚴,保證禦駕附近三十丈內沒有外人。其次是侍衛上直軍,左右神策衛和左右虎賁衛,各抽調了一千人隨駕扈從,僅此一項就有四千戰兵。當然了,以上人手都隻負責外圍警戒,中層警戒是由旗手衛調撥一千人負責,最內層則是龍禁衛的選派的侍衛們,禦前侍衛則是乾清門侍衛處負責。帝後二人出宮的動靜,著實驚動了整個北城權貴,所有人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麼。得知是去襄王府,這些人就更疑惑了,難道皇帝皇後是去給兒子過壽?情理上著實不太能說得通。而此刻的襄王府大門外,太子朱景源領著一幫兄弟和女眷,已在此處等候了超過一刻鐘。至於寶釵,她被留在了銀安殿,太子命她近身照料著,這也是她確實該做的事。此時太陽已經落山,長街儘頭一路的火把,照耀著帝後二人前行之路,這是他們頭一次到襄王府。襄王府大門外,太子等人皆已跪下,把通向王府的路讓開,讓帝後二人的轎子可以通過。很快帝後二人轎子出現在大門外,在太子等人參拜聲中被抬入府。襄王府承運殿前,待帝後二人轎子落地,太子等人已從外麵進來,恭恭敬敬候在了轎子一側。此時帝後二人同乘一轎,在宮女們拉開了簾子之後,朱鹹銘便將皇後扶出了轎子。緊接著有女官上前,從皇帝手中接過了皇後攙扶著她一路前行。“兒臣叩見父皇,母後!”在場一眾皇子王妃參拜道。“老十三醒了沒?”“回稟父皇,半刻之前醒了,如今襄王妃薛氏在照料著!”朱景源答道。“嗯!”應了一身,朱鹹銘看向身側皇後,說道:“走吧……去看看!”他二人邁步往裡走去,其他人皆神色嚴肅不苟言笑,跟著一道向王府深處走去。過了承運殿和存心殿,他們一行進入了銀安門,朱景洪的寢殿就已出現在眼前。此刻殿內,負責照料的寶釵心都懸了起來,要說她不緊張那絕對是假話。然而此時,躺床上的朱景洪握緊了她的手,神色間滿是鼓舞之意。這時外麵有宦官高呼:“陛下娘娘駕到!”寶釵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擠出了眼淚來,起身便往臥室外趕去,剛好在帝後二人要進房間時碰上。“父皇母後,你們救救他吧!”寶釵撲著跪倒在帝後二人跟前。這就叫先聲奪人,以自己淒苦的模樣,渲染出悲涼可憐的氛圍,以此來引領帝後二人情緒。“我兒如何了?”皇後問向侍立在殿內的幾名太醫。為首太醫答道:“回稟娘娘,殿下落水受了驚嚇,但經臣診治已無大礙,隻需多加歇息即可!”越過寶釵,帝後二人來到床前,朱景洪目光直勾勾盯著床頂,對到來的帝後二人恍若未覺。這時寶釵已被元春陳芷扶起,隻聽她提醒道:“王爺……父皇母後來看你了!”聽了這話,朱景洪依舊沒有反應,就仿佛已經癡呆一般。看著兒的蒼白麵容,還有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楊清音再度湧出了淚花。“老十三,你娘來看你了!”朱鹹銘黑著臉提醒道。這個時候,朱景洪一樣頂著極大壓力,才讓他保持“呆滯”毫無所覺,但他也不知自己能抗多久。來到近前,楊清音坐到了床邊,伸手摸向了朱景洪的額頭。“十三,是娘害了你,是娘錯了!”聽到楊清音的這番話,在場太子等人都驚呆了。皇後竟向老十三致歉……這世界未免顛倒了,這還有綱常禮製嗎?雖然眾人心裡在呐喊,可現場卻是一言不發,隻能聽見皇後的絮叨。或許覺得這一幕讓其他人看見不好,朱鹹銘便下旨讓其他人出去,隻是寶釵一人被留了下來。“你酷愛武藝,不喜讀書,娘依你不勉強,可西北苦寒混亂,娘是為你好才攔你!”“如今你已長大,有自己的想法,娘也就不管你了……”“你是娘的命根子,你若不測娘可怎麼活?”“往後……切莫再有輕生之舉,娘受不住啊!”每一句,都飽含母親對兒子的關愛,以至於朱景洪不自覺流出了淚水,他確實是被感動到了。“娘……”朱景洪聲音嘶啞。“誒……娘在,娘在這兒!”楊清音連忙俯下身,握緊了兒子的手。微微轉過頭來,朱景洪徐徐說道:“我活著混吃等死,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如此您就……”“胡說,誰說你混吃等死了,你想做什麼娘不攔你,你爹也不會攔你!”楊清音趕忙打出了包票。她雖生了三位皇子,但兒子卻隻有這一個,豈能忍看他撒手而去。“往後你做什麼娘不會再說你,你要騎馬射箭就去,你去西北看看風光也行,你要做生意造船或其他什麼也由你……”聽到這些話,朱景洪心裡已是樂開了花,這次他耗儘心思做局,頂住了壓力和失敗的風險,收獲也不是一般的大。“但你得答應娘,一定要好好的活著,要跟原來一樣高高興興,神采飛揚的活著!”“王爺,母後如此關切,你還不感謝母後!”寶釵提醒道。“爹,娘……兒子愚鈍,做不得大事,想做些喜歡的事,隻為不在世上枉活一番!”咳嗽了幾聲,朱景洪接著說道:“若是困於王府,每日吃喝拉撒,兒子寧願……”沒等他把話說完,楊清音便接話道:“娘知道……娘都知道!”“好好養著身子,彆再胡思亂想!”“嗯!”朱景洪應了一聲。至於此時的朱鹹銘,此刻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老十三到底是真的絕望頹廢,還是拿這些來逼迫皇後讓步,實際上心態一直很好……一時間,他無法確定是哪一種,但轉瞬間他又拋掉了這些心思。老十三這樣的直人,又豈會有這等複雜心思,何況他還那般仁孝……朱鹹銘如此想到。沒錯,即使朱景洪已忤逆到這種程度,在朱鹹銘眼裡仍是仁孝的好孩子,眼下不過是犯了點兒小錯而已。可見隻要得到家長信任,所謂的“熊孩子”會過得多爽,哪怕做了壞事也會被家長歸結為是世界的錯。就在床邊,帝後二人對朱景洪好一番關懷後,才看著寶貝兒子“疲憊”的睡去。這一刻,他倆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一起撫育幼子長大的情形曆曆在目。“寶釵,這幾日你多受些累,把他好生照料著!”皇後輕聲說道,生怕吵醒了兒子。這時朱鹹銘開口道:“好了,兒子也看了,總該回去了吧?”親眼見了兒子無事,楊清音自是安下心來,她自然更不會讓皇帝為難。“走吧……回吧!”眼看著帝後二人離開,寶釵就要跟上來送他們,卻被皇後製止讓她留在寢殿照料。於是寶釵依言留在殿內,帝後二人則是徑直出去了。來到殿外,太子等人立刻迎了上來,垂手低眉一副聆聽訓示的模樣。“老四老六!”聽到皇帝冰冷的語氣,被喊道的兩人心懷焦慮,極為惶恐來到近前答道:“兒臣在!”“老十三墜落湖之前,你們兩個都在?”“是!”“既然都在,見他屢有妄言,為何不加以製止?為何最終讓他墜湖?”這句話,讓太子二人難以回答,因為他倆知道老頭子是找他倆出氣。“爹,當時兒子……”朱景淵正要解釋,卻聽朱鹹銘怒斥道:“你們就是這樣做的兄長?”皇帝的語氣格外嚴厲,嚇得朱景淵當即跪下請罪,而後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去。這個時候站著,實在是太顯眼了些,還是跪著比較安全……這是現場所有皇子的想法。就在這時,皇後楊清音開口道:“都各自回去吧,讓老十三好生靜養,今日之事切勿再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