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彆是心中的萬裡空闊,死亡是一片蜘蛛網斷掉的結。
十裡長亭送過多少的彆,多少人唱過離彆的歌。
舊時樓頭,誰唱著無奈的歌,一身大紅色,內心酸楚沒有喜悅。
飄搖的色彩飄搖的生命,我們再也做不回兒童時期的那一場夢。
遠方是一望無際的曠野,感謝你沒有徹底忘記我。
天空很朦朧,從人間看過去,那裡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黑暗。
那裡沒有雨,沒有風,什麼都沒有。
就好像,身後也什麼都沒有。
夜裡安靜,花也開的無聲無息。
楊好睡著了,她的孕肚支起了大紅色的毯子,有些圓潤的肚子像一方小小的天地,那裡麵孕育著兩個漸漸長大的孩子,他們一模一樣。
漸漸長大的孩子,就好像曾經漸漸長大的自己。
曾經,兒童時期的她,對於生活的概念,有些迷茫。
那個偏僻的小山村,和仿佛永遠也走不出去的山路,是最初對於故鄉的模糊記憶。
那時候,山裡的風景永遠很美,有青蔥的樹,有清澈的水,有嬉戲的魚,有耕田的老黃牛。
十歲那年的冬天,她穿著彆人送的舊衣服,舊鞋子,辛苦折騰了很久,才終於燒出來了熱氣騰騰的飯,她端著碗,與曹豔豔在說著話。
楊飛出去忙了半天,進門後,沒有脫衣服,他先是在灶台邊上溫了溫手,然後才坐過來吃飯。
自打曹豔豔病重以來,楊好就承擔了所有的家務,洗衣服做飯砍柴放牛,什麼都努力去學會。
楊飛和曹豔豔在過去的這幾年裡,並不太讓楊好乾家務,因為這是他們夫妻兩個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孩子,放在心尖上寵愛的不得了,後來,因為曹豔豔身體不太好,加上家裡條件也一般,也沒有再生孩子。
於是,楊好成了那個偏僻的山村唯一的獨生女,時常有鄰居在背後打趣楊飛和曹豔豔說:你們家以後,就指著這個小丫頭片子養老嗎,那可靠不住喲,還不抓緊時間再生一個。
輕易的,就對彆人的人生指手畫腳,仿佛他們能預知未來。
楊飛隻是笑笑打著哈哈,並不怎麼願意說這種話題。
也有另外的鄰居說:提早計劃上,找一個上門女婿也可以的。
楊飛也隻是笑著,他私下裡告訴楊好:爸媽給你取名楊好,是希望你好好生活,以後有更好的生活,你不要聽鄰居們瞎說,你好好讀書就行,以後走出這個山村。爸爸會努力掙錢的,你不用操心爸爸媽媽養老的事兒,不用想那麼多,就顧著眼前就好啦。
這話,楊好也常常和李卓說。
那一日,曹豔豔胃口不好,楊飛還是喂她吃了一點,曹豔豔虛弱的臉上,血色不多,她淡淡的說:孩子她爸,彆給我治了,治不好的,有這些錢,還不如留給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她看著自己女兒身上的舊衣服舊鞋子,很是心疼,似乎也是在自暴自棄。
楊飛放下碗,皺著眉頭,帶著慍怒:說什麼話呢,哪裡有生病了還不治的,咱們怎麼,都得給你治,砸鍋賣鐵都得治。
曹豔豔也沒有避諱楊好,歎了口氣道:我問過了,人家說這個病,是治不好的,都是白花錢。
楊飛去洗碗了,他一邊洗一邊說:你彆多想,能治好的,我一定多掙錢,給你治。
這個時候,李卓站在楊好家的門口,拿著一個大袋子。
曹豔豔看到了,立馬笑道:李卓來了啊,快坐。
冬日的山村小屋子,房子不漏雨,屋頂是一片潔白的雪花。
遠處,早就沒有人住的人家的房子,雪壓塌了頹敗的斷壁殘垣,看起來非常破舊。
楊飛家一貧如洗的環境裡,看起來也很潔淨。
窗外是一直飛揚的雪花,李卓放下手中的袋子,接過楊好遞過來的一碗熱粥說:我剛才去采的藥,應該能賣一點錢,楊叔你記得拿過去。
楊飛本來笑著看著他,聽到這些話,就立刻皺起眉頭:傻孩子,這麼冷的天,山路這麼滑,你不要去做這麼危險的事兒,摔到了可怎麼辦。
李卓三下就把粥吃完了,並不在意的笑著說:沒事兒,你可彆告訴我爸媽就行,我摔一跤是小事,被他們打一頓就是大事了。
十歲的李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雖然長得挺瘦弱,但是力氣不小,也早熟,看起來,已經有些大人的模樣了。
曹豔豔看著李卓,心疼的不行:小卓,你不用操心我們家的事兒,可彆再惹你爸媽生氣了。
楊好也搖了搖頭,紅著眼睛:李卓爸媽也太過分了,太偏心了,動不動就打你,也沒見他們打你弟弟。
李卓洗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誰讓弟弟小呢,心疼弟弟也是正常的。
楊飛心裡百般不是滋味,隻訕訕的笑著說:你們兩個啊,快快長大,努力讀書學習,以後考上大學,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了,這裡太窮了,這裡的人也太愚昧了,太落後了。
曹豔豔坐在床上,也連忙道:是的是的,一定要好好讀書,讀書才有前途啊,我們這破村子,也沒什麼好的,千萬不要被困在這裡。
那時候才十歲的楊好,也記住了父母說的這些話,也一直在努力讀書。
那是她與李卓青梅竹馬共同長大的第十年,也是曹豔豔陪伴她的最後一年。
那個冬天,曹豔豔撐了很久,最後還是死了,一個是那如同天文數字的醫藥費讓他們無力支付,另外也是因為,曹豔豔的病根本治不好。
曹豔豔死在了那個寒冷的深冬,因為天冷路滑,抬棺的人差點摔下山,還是年僅十歲的李卓,努力扶著那個人,也努力扶著那個黑色的棺材,才沒有讓死去了的曹豔豔,被摔棺材。
鄉間認為,被摔棺材是不吉利的,這樣的人沒有辦法轉世超生,永遠都不會得到幸福。
那個時候才十歲的楊好和李卓,都對這樣的說法深信不疑,所以在那樣的大雪天裡,極力的去保住了曹豔豔的最後一道尊嚴。
楊好永遠記得,那個迎著大雪紛飛的天氣裡,麵色通紅的,全力奔赴的小小的李卓。
李卓之所以這樣做,隻是因為,曹豔豔一直對他很好,比李卓的媽對他還好。
記憶中的李卓,生的格外的好看。
第二年的春天,楊飛出門打工了,要很久以後才能回來。
他出發之前,給李卓說:小卓,我們好好就交給你了,你得給我照顧好她啊。
春日溫暖,李卓的臉不再是紅彤彤的,變成了非常白皙的樣子,那種白皙,在這樣的山村裡,顯得格格不入,也與他的父母弟弟,完全不同。
李卓笑著,滿口答應:好的楊叔,我會的,您放心吧。
楊飛這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出發了,他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春日徹底來臨,各色的花開的正好。
十一歲的李卓帶著十一歲的楊好,走在山間上學的路上,李卓一邊走一邊說:好好,我們都會幸福的,你媽媽下一輩子,也會幸福的。
楊好聽完,就自信的笑了笑:會的,我們都會離開這裡的,我也不想呆在這裡,我討厭這裡。
因為是山村唯一的獨生女,又有一個腿腳不太好的母親,和一個受傷後徹底跛腳的父親,楊好經常被人在背後嘲笑。
她對自己的故鄉,充滿了失望。
楊好本來睡著了,這會兒她又醒了,她想到這段記憶,摸著自己日漸變大的肚子,歎了一口氣,然後喃喃自語:媽媽,我們終於幸福了,可惜,你不能和我們一起享受這種幸福。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
時隔十四年,她終於在南箏這裡,感受到了久違的深刻入骨的母愛,也對於自己曾經的徹底絕望,慢慢釋懷。
愛是什麼,我們理解的愛好像都不一樣。
有的人的愛是占有,有的人的愛是陪伴,有的人的愛是放手。
林錦繡坐在床上,想起林圖去世前,最後的臉。
那張臉,在她腦海裡,始終揮之不去。
十五歲那年,林圖和蘇子衿考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成績,即將要讀西城最好的高中。
林錦繡自然是讀不了的,文燕玲撇著嘴:實在不行啊,就送去打工吧,早早的掙錢,也挺好的。
林錦繡沒有看文燕玲,她滿腦子都是林圖,滿腦子都是蘇子衿。
林英吃著香蕉,搖了搖頭:那傳出去的話,多丟臉,我找人送到中專去吧,這樣起碼不難聽。
他一個是怕丟臉,一個是心疼林錦繡,他怎麼舍得讓她出去打工,她是他的心肝寶貝啊。
文燕玲心裡冷笑,麵上沒說話,也沒有否定。
林圖推門進來,抱過兩歲多的林風,摸著他的臉笑著說:小風,叫哥哥。
林風奶聲奶氣,撅著嘴:哥哥。
林圖笑了,從兜裡掏出一顆軟糖:哈哈,來,哥給你吃糖哈。
說著就剝起了糖。
糖隻有一顆,自然是沒有林錦繡的份兒,因為這糖,是他剛才在路上遇見蘇子衿和保姆的時候,順口搭話,蘇子衿讓保姆阿給他拿的。
保姆阿姨直接抓了一大把,這是蘇淮的原則,他說做人不能小氣。
林圖不好意思,就極力推脫,最後隻拿了一顆,自己也舍不得吃,就帶回來給林風了。
林風還小,喜歡吃糖。
這個時候,林英看著糖,迷惑的說:你從哪裡弄的糖,這糖還挺洋氣的,市麵上不太好買到的,好像挺貴的我記得。
林圖心裡都是蘇子衿剛才的美麗笑臉,不以為意的說:我那個同班同學蘇子衿,就住在隔壁小區,剛才路上遇見了,她家保姆阿姨給的,人家給的多,我沒好意思拿,就隻拿了一個。
文燕玲聽完,就笑了:你這樣是對的,省得彆人覺得我們沒有教養,沒見過世麵一樣。
林英搖著頭,否定著笑著:拿了就拿了,不拿白不拿,你就應該多拿幾個,這樣爸媽和你姐,才都有的吃。
林圖覺得這樣不對,就反擊道:那你去買啊,家裡又不是沒有錢。
林風吃著糖,流著口水,口水流到了林圖身上,他也不以為意:弟弟真可愛,真好玩兒。
文燕玲看著兄友弟恭的場麵,癡癡的笑了。
從頭到尾,林圖都沒有看林錦繡一眼,也自然沒有看到,她最開始放著光的眼睛,以及最後充滿怨毒的那些眼神。
這種眼神,自然被習慣了扮豬吃老虎,以及漠然的極其聰明的文燕玲,儘收眼底。
泡好了澡,兩個人躺在床上,沈玨伸手攬過林芷的肩膀,給她蓋上了毯子。
“那時候我爸也不想戳穿她,他覺得惡心,王嬌想利用我爸生孩子,甚至差點給我爸下藥,林錦繡打著深愛入骨的旗幟,實際上行滿足自己心思的壞事,就好無語,他覺得又無語又丟臉,怎麼家裡都是這種奇葩人。相比之下,他覺得他媽正常多了。”林芷翻了個白眼,想起這種畸形的所謂的愛,感覺都要吐出來了。
沈玨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替她按著肩膀“就這她還有臉去見咱爸,可真是臉皮厚。”
“是啊,她覺得,她愛了我爸那麼多年,不見最後一麵,就很遺憾,但是我爸最後隻說了一句,姐,你走吧,好好過日子吧,彆再為難任何人了。”林芷享受著沈玨的按摩,覺得全身心都是放鬆的,心裡想到這裡,還是氣的不行,就捶了一下床,可是床墊子太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那個時候其實我也覺得不對勁,但是我根本不會往那方麵去想,就算是從小養在身邊,那也是當女兒養的,又不是當童養媳養的,誰會這麼變態,對自己的弟弟生出這種感情。所以後來親子鑒定出來的時候,她是震驚失望又痛苦。” 她伸手拿過水瓶,喝了一口,入口很涼。
“而且這家夥呢,可能看電視劇,複仇劇和愛情劇看多了,三觀被帶偏了,居然生出了妄想,不過啊,她對我媽的恨,也不全是因為她對我爸的畸形的愛,更多的還是她自己虛榮心,嫉妒心,攀比心,和自私心在各種作祟吧。”
沈玨自然能想到這裡,他也拿過林芷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她想著,能取得咱爸的愛,從不被文燕玲待見的沒人要的養女,變成被咱爸深愛的老婆,就能在家裡壓著文燕玲一頭了,這可真是有意思。”他撇著嘴,搖了搖頭,隻覺得真是癡人說夢,癡心妄想,天方夜譚。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我爸根本對她沒有任何意思,根本都不待見她。結果後來,半路還殺出了我媽這麼個人物,她三百六十度都比不上我媽,哈哈哈,笑死。其實我爸從來都隻把她當姐姐看,不知道她是親生的時候,是覺得她被親生父母拋棄,有些可憐。可是後來大了一些,就覺得她三觀不正,老是欺負小動物和彆人家的小朋友,我爸還出手阻攔過,根本沒有用。”她伸了伸腿,沈玨又繼續幫她按腿,林芷放鬆的不得了“結果好家夥,她覺得我爸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和她說話,就是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她可真是能幻想,於是乎居然還變本加厲,直到我爸把她欺負動物和小朋友的事兒,都告訴了文燕玲,文燕玲把她和林宏一起收拾了,直接一頓暴打,他們才不欺負小動物了。”
“文燕玲這點,做的還挺好的。”沈玨淡淡的說。
林芷伸了個懶腰,享受著沈玨的按摩“是啊,她就是太偏執了,而且被現實各種無情的拍打,要是她生在我們現在這個年代,她必然不會那樣,也必然會長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隻可惜,生不逢時。”
她耳機裡是《西廂尋他》:
暈開的筆墨難落下
明月穿雲過離人各天涯
夢一刹繁華已落下
舊事裡打撈不起一個他
酌一杯孤獨敬月光
飲下我一乾二淨的牽掛
大夢催白發
昨夜又見他窈窈的風華
聽西廂月落烏啼聲聲唱罷
在長亭苦等卻等不來他
竹林外的酒家
傳來邊關外 的生殺
天地大 愛恨能落墨 幾鬥
千萬裡 山河不為我 遷就
世間紙短 情難相留 這份離愁
道不儘 紅塵巍巍高 幾樓
心無怨 等閒一場夢 難留
落了眼眸 上了心頭 他的溫柔
他孤身縱馬一去相思放下
滿頭青絲敵不過空牽掛
願為他披紅紗
此生共白發 情路無涯
天地大愛恨能落墨幾鬥
千萬裡山河不為我遷就
世間紙短情難相留這份離愁
道不儘紅塵巍巍高幾樓
心無怨等閒一場夢難留
落了眼眸上了心頭他的溫柔
天地大愛恨能落墨幾鬥
千萬裡山河不為我遷就
世間紙短情難相留這份離愁
道不儘紅塵巍巍高幾樓
心無怨等閒一場夢難留
落了眼眸上了心頭他的溫柔
“不過,那個年代,能活下來都不錯了,有多少人在那個時候死去了,根本都沒能活下來。”林芷歎了一口氣,下巴支在枕頭上“林錦繡的家人,我們私下調查一下吧,雖然我根本不想去打擾他們的生活,都不想惹這麼多事兒,牽扯這麼多人進來,真夠心累的。”
沈玨的手還在按摩,他伸了伸舌頭,舌頭頂了一下牙“交給我吧,我來處理,確實不能影響彆人,畢竟,他們與這件事情,關係不大,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是當初他們拋棄的林錦繡。”
“對,他們拋棄了她,所以,人家也未必想和林錦繡有什麼瓜葛,林錦繡能對王嬌下這樣的死手,說明她也知道一些東西吧,她估計以前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有幻想,隻不過,現在這種幻想破滅了吧。”
沈玨笑了搖了搖頭,林芷也笑了,覺得有些可笑。
天空依然是一片黑暗,這是古老的北城,是無數人北漂過的北城,也是他們始終擦肩而過的北城。
如今,是他們終於相愛的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