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古堡中,隻有風聲回蕩在破舊的城牆之上。鐘秋身披黑袍獨自一人站在古堡的頂樓,望著四周落魄的風景——兩千四百多年前,這裡曾經是一座【鬼門關】,不過後來因為她的緣故,這座【鬼門關】便被廢棄了。
鐘秋記得這裡,因為她在成為【鬼】之後,準備反攻【仙界】的時候,走的就是這座【鬼門關】。當年三界大軍曾試圖將她阻擋在【鬼界】,也正是這場戰役中,三界第一次見識到了【大災炎】的恐怖。
沒有任何法術能夠防禦這恐怖的黑火,沒有任何進攻能對黑火造成哪怕一絲絲的影響。在【鬼魔靈】麵前,三界大軍隻能節節敗退。
鐘秋輕輕撫摸著破碎的古堡頂樓的垛口,幽幽地歎息一聲——她原本不打算使用這種恐怖的火焰的,【大災炎】有多危險,她這個持有者是最清楚的。一開始鐘秋也隻是想回到【仙界】,找到害她們全家的凶手報仇,並不打算造成太多的殺孽。
她是和表哥鐘良一起長大的,溫文儒雅的鐘良從未教過鐘秋去做一個凶戾的暴君。正相反,就是在鐘良的影響之下,兩千四百多年前的那場戰鬥中,三界還能有火種保存下來。
鐘秋的骨子裡還是溫和善良的,她隻是想要為父母、丈夫、女兒和鐘家上上下下報仇而已。真正讓她有了【鬼魔靈】稱號的,正是從這座廢棄的【鬼門關】開始。
彼時在【鬼鐮近侍】時幽的幫助下,鐘秋聚集起了一大批【惡鬼】,這些【惡鬼】之中,幾乎全都是對當時的【鬼界】和【仙界】抱有仇恨態度的。一部分認為自己的命運不應該被【仙界】那群養尊處優的人所左右,還有一部分不滿夜疏雨接手之後的【鬼界】有失公正、秩序紊亂。
剩下的,都是因為【鬼魔靈】的強大而聚集到一起的。古代的【生靈】和【死靈】的數量都不多,那時候強者為尊,無論身份如何,隻要足夠強大,那麼其身邊必然會聚集起一批仰慕者。
比起前麵那些各懷心思的,這批仰慕者對【鬼魔靈】的感情要更加純粹、更加忠誠。他們甘願為座上那位被稱為【魔頭】的、連長相都看不清楚的女子赴湯蹈火,甚至不惜獻出自己的靈魂。
如此的忠誠讓鐘秋感到了沉重,不知從何時開始,單純的【複仇行動】變成了部下們眾多願望的聚集體。當【鬼魔靈】帶著她的大軍踏平了【鬼界】、並且準備突破這座【鬼門關】來到【人界】的時候,與三界聯軍的慘烈程度突破了鐘秋的想象。
那些各懷理想的【鬼】,那些對戰鬥充滿了渴望的【鬼】,那些對未來充滿了向往的【鬼】,那些對自己忠誠無比的【鬼】……
它們一個又一個倒在了【鬼門關】前,倒在了它們自己的**中,倒在了自己的仇恨中。
彼時,【鬼門關】方圓千裡【怨氣】衝天,【煞氣】蔽日,十年未見太陽。所有曾經生活在周圍的一切生機全部消弭,如同丟入沸水的冰塊一般。
麵對著擋在麵前的三界大軍,鐘秋第一次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從小鐘良就和她說,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憤怒、悲傷、恐懼這些隻會影響她的判斷——
“小秋,我們是【仙】,比【人】、【鬼】、【妖】、【畜】、【物】這五途都要強大,但這並不是我們傲慢的資本,相反,這種【強大】是我們自律的枷鎖。【六途】中每一條路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你將來有機會下凡的時候千萬要記住,不要乾涉他們的生活。”
“有時候你的善意,對另一方來說卻是惡意,善惡皆會結下緣分。除非你已經強大到可以麵對所有的緣分,不然做什麼事都要三思而後行,保持冷靜的思考是所有強者一生的課題。”
鐘良教過她這些的,說起來雖然容易,她本身也懂得這些道理。但鐘秋在【鬼門關】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失控——
當局者迷。
【大災炎】的漆黑烈焰吞噬了大量的三界軍隊,三界想要將【鬼魔靈】阻擋在【鬼界】的計劃也因此失敗。當時絲毫不是【鬼魔靈】對手的【七聖】不得不後退,並下令從【鬼界】那一側徹底關閉並隔離這座【鬼門關】。
【鬼魔靈】打贏了那場戰役,但結果卻並沒有讓她的心情好起來。最後清點人手的時候,【鬼魔靈】的大軍折損七成,那些各懷心思的【鬼】要麼逃跑、要麼魂飛魄散,對【鬼魔靈】絕對忠誠的那部分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幾個也因為重傷,離灰飛煙滅也不遠了。
“陛下,不能陪您走到最後實屬遺憾,不過……在下從未後悔過。”
“陛下!末將先行一步!”
“陛下,卑職已已儘忠,無愧於心,更無愧於陛下,願君武運昌隆。”
一聲聲告彆之後,是一個個消逝的忠誠部下們。那時的鐘秋第一次對自己複仇的決定產生了動搖,但她已經停不下來了,彼時的她必須要走到最後,哪怕是背負著這些【鬼】的怨氣和煞氣。
當年的景象與現在慢慢重合,雄偉的堡壘變得破敗不堪,千軍萬馬也被茂密的樹林所代替。生機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將這座【鬼門關】重新包圍,將兩千四百多年前的慘烈戰場深深地埋入了地下。
鐘秋再次歎了口氣。
忽然間,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午夜的晚風吹入了她的領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耳後竊竊私語——
“陛下……這麼多年了……你終於回來了。”
“陛下……您的願望……吾等的願望……可否已經實現?”
“陛下……您什麼時候來接末將回去……末將好冷啊……”
“陛下……兩千多年了……您是否仍舊……問心無愧?”
周圍不知何時升起了濃得化不開的霧氣,無數的靡靡之音回蕩在鐘秋的耳邊,好似往日幽魂的怨憤,又似來自靈魂深處的詰問。鐘秋一個都無法回答,輕輕後退了兩步,靠著垛口許久,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直到兩個聲音讓她垂下的頭顱再次揚起。
“小秋,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
“娘親,不要再擔心小情啦,小情已經入了輪回,現在生活得很好的!”
“哼……”原本有些迷茫的雙眼因為這兩個聲音的出現重新變得冷漠而堅毅,她掃視了一圈眼前若隱若現的影子,冷哼一聲揮動了黑袍的衣袖,那些聲音、影子連同濃霧一起被吹得無影無蹤,令人膽寒的【鬼氣】甚至讓這座破舊的古堡表麵蒙上了一層寒霜。
“黃婆婆,你這是什麼意思。”
鐘秋知道,那些幻象都是黃婆婆搞出來的,也隻有黃鼠狼這種擅長【幻術】的【妖】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幻覺。
黃婆婆之前阻止自己跟著司馬鈺去【鎖妖林】,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自己幫忙,可最後卻將自己帶來了這裡。
之後,自己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陷入了對方的【幻術】之中。
黃婆婆作為【五大仙家】之一的【黃家】現任當家的,按道理來說,鐘秋是無法破解她的【幻術】的——但那隻限於黃婆婆離她很遠的前提下。
現在二人不過十幾步遠,對鐘秋來說,隻要在百丈範圍之內,她根本不需要從破解【幻術】這點上下功夫,而是可以直接用自身強悍的【鬼氣】震懾對方的本體,從根本上解決掉【幻術】的來源。
——當然,她手下留情了,因為黃婆婆並無惡意,鐘秋隻是不明白為何老太太要這樣做。
“……什麼時候識破的?”黃婆婆拄著小拐棍兒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剛剛的【鬼氣】對她沒什麼影響,因為【鬼氣】的源頭不打算傷害她。
“最後那兩個聲音。”鐘秋仍舊坐在牆根,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仿佛剛剛那兩個聲音抽乾了她全身的力量一樣,讓她感到十分疲憊。
“他們……是你最深的執念。”黃婆婆眯起來的眼睛微微張開了一條縫,渾濁的眼球望著不遠處的鐘秋,“彆的都能放下……好像唯獨這兩個執念,你永遠都放不下。”
【幻術】的基礎是對施術目標的一種心理誘導,再配合【黃家】特殊的【妖氣】,可以讓人陷入由施術目標自己創造出來的幻境中無法自拔。越是一些深刻的回憶,對施術目標的效果就越好。
【黃家】的特殊【妖氣】可以讓施術目標的執念以某種形式具現化,有時是真切的樣貌,有時隻是一些虛影,取決於對方的思念有多深。在最後兩個執念中,他們的樣貌已經接近現實,足見鐘秋對他們的重視程度。
——可她應該會因此深陷至無法自拔,為何卻清醒得如此之快?
“因為他們中的一個,就死在我的懷裡……”鐘秋輕輕閉上了眼睛,“她是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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