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2日,徐州,獐山東麓。
夜色如墨,凜冽的夜風在山間盤旋。顧家生帶著部隊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前行,戰士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碎石,不時有人被突出的樹根絆倒,又很快被戰友扶起。
"旅座!"
一個黑影從前方樹叢中鑽出,正是早已在此等候的偵察連連長孫德勝。他的軍裝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但一雙眼睛卻亮的驚人。
"偵察連、穿插連、炮連已全員抵達,請指示。"
孫德勝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顧家生回禮時,鋼盔下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帶了多少炮過來?"
"75毫米山炮三門,九二式步兵炮四門,迫擊炮20餘門。"
孫德勝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獰笑,
"還有之前打小棗莊的'沒良心炮'三十門。"
顧家生點點頭,目光越過臨時集結地,望向遠處那條蜿蜒在獐山間的山道。那是日軍從台兒莊撤退回嶧縣走山道的必經之路,此刻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一條蟄伏的巨蟒。
"黃連長呢?"
顧家生低聲問道。
"已經帶工兵排先過去了。"
孫德勝指向山道方向。
"正在山道最窄的拐彎處布置炸藥,那裡兩側都是峭壁,隻要炸塌山石"
顧家生眯起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公裡外那個致命的山道拐角。他轉向炮兵陣地方向,李有根正蹲在一門75毫米山炮旁,借著月光調整瞄準鏡。見旅長看過來,李有根立即小跑過來。
"旅座,所有火炮都已標定射擊諸元。"
李有根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山道最窄處距離我們1200米,正好在有效射程內,我保證旅座指哪打哪"
顧家生拍了拍這位‘老炮’的肩膀,沒有說話。他掏出望遠鏡,望向預定伏擊點。月光下,隱約可見幾個黑影正在峭壁下忙碌,那是黃誌強帶領的工兵,他們像壁虎一樣攀附在陡峭的山壁上,將一包包炸藥塞進事先鑿好的岩縫中。
"告訴黃誌強。"
顧家生放下望遠鏡,聲音冷峻。
"炸藥要埋在兩側山體同一高度,確保能同時引爆形成交叉塌方。"
李有根點點頭,立即派通訊兵去傳達命令。顧家生又望向山道另一側的高地,那裡隱約可見迫擊炮組正在架設陣地。整個伏擊圈就像一張精心編織的死亡之網,隻等獵物自投羅網。
山風突然轉強,卷起地上的枯葉沙沙作響。顧家生不由得緊了緊衣領,這風聲既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殺戮伴奏,又像是在為那些注定要葬身此處的亡魂提前哀鳴。
"旅座,咱們這次到底要打哪路小鬼子?"
孫德勝湊過來,粗糙的臉上寫滿興奮。
"帶這麼多炮,怕不是要把天轟出個窟窿?"
顧家生沒有立即回答。他展開作戰地圖,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查看。眉頭漸漸擰成一個疙瘩,指節在地圖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說實話,這次伏擊行動他自己心裡也沒底,瀨穀啟這老鬼子會不會走這條山路退回嶧縣,他也不知道,但是想到此刻瀨穀支隊的處境,這個老鬼子既然能在曆史上拋棄友軍倉惶撤退,就沒理由走大路,萬一碰上湯恩博的第二十軍團那還不直接‘gg’了。
"孫連長。"
顧家生突然合上地圖,聲音低沉而堅決。
"抓緊時間布置陣地!"
孫德勝條件反射般地立正敬禮:
"是!旅座。"
待孫德勝的腳步聲消失在黑暗中,顧家生才長舒一口氣。他凝視著眼前蜿蜒的山道,仿佛要看穿這濃重的夜色。
"迫擊炮可以排的密一些。"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山炮和步兵炮隱蔽在灌木叢後。工兵排呢?讓他們把炸藥埋設在道路兩側的岩縫裡,引線一直延伸到伏擊點,再把沒良心炮往前推進,做好偽裝。”
命令一下,整支部隊立即行動起來。鐵鍬與岩石碰撞的叮當聲、武器搬運的摩擦聲、壓低的口令聲交織在一起,卻又很快歸於沉寂。戰士們像一群訓練有素的獵手,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布下死亡陷阱。
當最後一道命令執行完畢,顧家生掏出懷表看了一眼。表盤上的指針顯示已是淩晨三點十五分。他深吸一口氣,山間潮濕的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的氣息。
"全體靜默,進入伏擊陣地。"
隨著這聲命令,山林重新歸於死寂。隻有夜風穿過樹梢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仿佛在訴說著暴風雨前的寧靜。戰士們屏息凝神,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那條蜿蜒的山道。
顧家生將身子縮在戰壕裡,習慣性地摸向煙盒,剛剛摸出便又猛地頓住。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煙盒又塞回衣兜。遠處山道的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一條等待獵物上鉤的蛇。
"瀨穀啟啊瀨穀啟"
他神經質般的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走大道是死路,鑽山溝溝才有出路啊。"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戰壕邊緣的泥土。
"你好歹也是個少將,可彆讓老子看不起你。"
夜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顧家生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戰士們緊繃的呼吸聲,那細微的顫動透過潮濕的泥土傳來,像是大地的心跳。他輕輕活動了下因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而發麻的雙腿,鋼盔下的鬢角已被汗水浸濕。
"這條山道又近又'安全'"
顧家生在心裡不斷盤算著,腦海中浮現出軍事地圖上自己不斷模擬出來的瀨穀支隊撤退路線。舌尖舔過乾裂的嘴唇。
"這條路完全是跑路的最佳選擇。"
山間的霧氣漸漸升起,給伏擊陣地蒙上一層薄紗,將整個山穀籠罩在朦朧的光暈裡。顧家生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你可一定要走這條路老子可是冒著'抗命'的風險,把家底都押在這兒了。"
他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幾顆寒星在雲層間時隱時現,
"求老祖宗保佑!"
遠處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淒厲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驚起幾隻夜棲的飛鳥。顧家生的嘴角勾起一抹猙獰的笑意,壓低聲音道:
"快來吧,小鬼子到爸爸這來,爸爸這裡有'糖豆'吃!"
就在這時,遠處偵察連的哨兵傳來三聲布穀鳥叫,這"暫無動靜"的信號在寂靜的山穀中顯得格外清晰。顧家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條月光下的山道,像一隻等待獵物的猛獸般蟄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