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之間,他又夢到那令人心悸的天災畫麵。
數不清的異鬼,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從密林之中現出密密麻麻的身形。
布滿粘液的鱗片,臃腫腐爛的肉體,以及不斷咆哮嘶吼著的褻瀆之言——這些被舊神力量汙染了的怪物,要將全世界能語言、有智慧的生靈,全都同化成被舊神奴役的失魂傀儡。
星辰永不墜落,舊神終將蘇醒!
巫師雷恩,驟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從假寐中睜開眼睛,才發現背後已經滿是冷汗,甚至將衣服都弄濕了。
這下睡不著了。
披上長袍,起身出門,雷恩看著外麵月色下的城堡遺址,將湧動的心緒平複下來。
上千年前,先祖精靈帝國為了抗擊異鬼,團結大陸所有智慧種族的力量,借助無數英雄前赴後繼的奮戰和犧牲,終於將這些怪物剿滅乾淨。
如今已經是千年之後,世界早已遺忘了異鬼的存在,各大王國互相征戰攻伐,不複當初的團結一致。
卻不知在那地底深處,古老邪惡的汙穢力量即將卷土重來,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入舊神腐爛的懷抱裡。
雷恩點起一支火炬,沿著城堡石階向下走去。
這座城堡名為“安達提拉夏”,古精靈語翻譯過來就是“破曉前哨”,是古代先祖精靈帝國驅逐異鬼的最後堡壘。
在先祖精靈帝國被人類奴隸起義推翻之後,這個堡壘也被徹底廢棄,隻在少數曆史學家的典籍裡有寥寥幾筆語焉不詳的記載。
雷恩抵達了城堡教堂。
中央的木質長椅早已腐朽,兩邊是蒙塵的彩繪玻璃窗,上麵記載了幾千年前,各種族英雄與異鬼大軍決戰前夕的圓桌會議。
雖然沒有文字標注,但以雷恩卓絕的曆史學識,依舊能分辨出上麵繪製的各位古代英雄:
北境孤女,高塔雙子,玫瑰女王,金沙將軍,自然之手,以及先祖精靈帝國皇帝。
這些古英雄們率領七國軍隊,前赴後繼,英勇奮戰,為文明陣營贏得了最終勝利……也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大陸總人口數量銳減,十室九空,如今遍布各地的古代墓穴便是最好的證明。
在教堂的後院處,雷恩找到了通往地下墓穴的入口。
入口處豎著石碑,上麵的字跡已經被歲月蝕刻得看不清了,隻能勉強辨認一些模糊的字句:
【……帝國之花……艾爾……埋葬於此……破曉前哨……以防回歸……】
結合當初穿越之前,遊戲論壇裡的“舅舅黨”們的背景科普,雷恩大概能補全石碑上麵的具體內容,由無比悲痛的先祖精靈帝國皇帝親自銘文:
【吾之長女,帝國之花艾爾琳娜公主,在最終決戰裡率領法術騎士團,和異鬼大君同歸於儘。痛失吾愛,舉目破敗,吾將愛女屍骨收斂埋葬於此,立碑為誓:今後帝國曆任精靈皇帝,應儘其所能滿足破曉前哨維持所需,以防將來異鬼回歸。自本代起,代代不絕。】
隻是異鬼還沒回歸,先祖精靈帝國就已經沒了,破曉前哨堡壘也就此被人遺忘。
雷恩掀起袍子前擺,跨下台階,踏入陰森可怖的墓穴。
鼻間縈繞著塵封和腐敗的氣息,眼前是僵屍蹣跚的身影,但他絲毫沒有半點怯意。
因為雷恩是一名亡靈巫師。
外層墓穴裡存放著普通戰士的屍骸,全是在異鬼決戰之中犧牲的先祖精靈士兵。要想抵達貴族和領主的墓室,就必須先穿過他們的棺槨。
一旦失去牧師的看守維護,這些屍骸就有可能化為不死亡靈,從棺槨之中持劍爬出,成為拱衛君主遺骸的最後一道防線。
隻不過,對於一名資深的死靈巫師而言,它們不過隻是開胃的餐前利口酒罷了。
雷恩隻是輕鬆施法,便將這些亡靈儘數消滅。
他來到領主墓室的門口,看到門側又有一處石碑,上麵的古精靈文倒是尚且能勉強辨認:
【此處安息的是艾爾琳娜·法蘭西斯卡,皇帝塔爾赫羅之長女,以及她忠誠的三十二位法術騎士們。他們身經百戰,傷痕累累,浴血遍體,發誓要為守護世界而獻出生命。】
【他們在擊殺異鬼大君的過程中,無悔地踐行了這一榮耀誓言。】
雷恩盯著碑文看了半晌,心道我並非有意要打擾你的長眠,艾爾琳娜殿下。隻因千年前的異鬼即將卷土重來,而我對如今的列王諸侯,並無哪怕任何一點信心。
任何玩過遊戲主線劇情的玩家,都知道如今這個時代的封建貴族們,究竟是怎樣的一群隻知爭權奪利的貴物——跟他們那些披荊斬棘保衛世界的榮耀先祖們,簡直不像是共同的血脈出身。
為了消滅異鬼,我將不擇手段。
雷恩冷酷地下定決心,邁步跨入領主墓室。
然後眼前一黑。
隻見此處棺槨全部敞開,艾爾琳娜的屍骨和三十二位法術騎士的屍骨,完全被打碎並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
顯然,在這漫長的一千年裡,雷恩並非是第一位抵達城堡遺跡的陌生訪客。
有一夥該死的盜墓賊提前光顧了此處,並且將所有骷髏都從棺槨裡拖了出來,剝開盔甲,切斷骨頭,細致摳走了所有能搜走的陪葬品。
導致艾爾琳娜殿下的骨頭碎片,和其他法術騎士的殘骸全都混在一起,再也無法分辨彼此。
雷恩用了很長時間,才將三十三具屍體的盆骨部分全部挑揀出來。
哪怕對於亡靈巫師而言,骨骼鑒定學也屬於比較艱深晦澀的學科,不同種族的骨骼特點都有顯著不同。
但極其巧合的是,雷恩正好在骨骼辨識方麵有很深的學術造詣。
已知先祖精靈之中,女性的盆骨與男性不同,入口為長橢圓形,前後距離大,盆腔寬且淺。
據此判斷,可以排除掉二十九位男性精靈法術騎士,剩下四個女性精靈盆骨。
又已知艾爾琳娜殿下終身未婚,英年早逝,死前仍是處子。
雷恩仔細審視四塊女性精靈盆骨。
第一塊,恥骨相距過窄,鑒定為年幼的精靈蘿莉,應是騎士團年齡最小的學徒侍從,特拉希雅。
第二塊,骶骨疏鬆多孔,鑒定為年邁的精靈老嫗,應是騎士團的長者顧問,格蕾娜達。
第三塊,骨盆出口前後徑明顯膨大,骶尾關節有磨損痕跡,鑒定為有生育經曆的精靈婦女,應是騎士團次席女騎士長,艾恩菲爾。
第四塊,也是最後的一塊:
骨齡勘測為成年期不久,閉合完美,說明死前仍是處子。髂骨的左耳狀麵有切削創口,周圍有腐蝕的痕跡。
雷恩的腦海裡浮現出對應的畫麵來:白發金瞳的艾爾琳娜急速踏步前衝,任由異鬼大君的冰冷長劍刺穿了她的大腿,趁機以雷暴術炸碎了它的頭顱。
然後便因毒素發作而心力衰竭致死。
在周圍清理出足夠大的空地,雷恩繪製出繁複玄奧的陣法,又點上六百六十六根儀式蠟燭,隨後從袖中取出一個鮮紅小瓶。
高精靈的血肉精華。
如今大多數的亡靈巫師,隻會粗暴地讓屍體重新站立起來,依靠海量優勢和奴仆的不死性,來打造看似陰森可怖、實則令人發笑的亡靈天災軍團——最後被英雄們用原始的斬首戰術乾掉。
但雷恩與那些庸人不同。
他所掌握的是【肉體再造術】和【靈魂鎖縛術】,是能按照死者生前的模樣捏出新的肉身,再把亡魂從冥河之中拖拽出來,塞進身體裡麵永久固定住的禁法。
是真正能跨越生死禁忌的【大複活術】!
複活艾爾琳娜公主所需的三樣材料,此時已經全部齊備了。
“死者之骨。”雷恩將艾爾琳娜的盆骨遺骸放在法陣中央,神情肅穆地說道,“可讓你的骨骼重鑄。”
“同族之肉。”他將血肉精華傾倒在遺骸上,很快便化作一團蠕動著的肉堆,“可讓你的肉體重塑。”
“主人之血。”他抽出儀式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心,讓鮮血滴入肉堆裡,“可讓你的鮮血重湧。”
“先祖精靈帝國公主,皇帝塔爾赫羅之長女,法術騎士團之領袖,通天塔的降生者,精靈之光,帝國之花,艾爾琳娜·法蘭西斯卡,我命令你的亡魂即刻從冥河之中歸來!聽從我的召喚,服從我的意誌,屈從我的靈魂!”
雷恩厲聲念誦晦澀艱深的毒咒,陰森邪惡的漆黑魔力在他指間流轉,穿入儀式蠟燭包圍著的複活法陣,彙聚到地上蠕動著的肉堆之中。
漸漸化作白發金瞳、身材高挑、容顏聖潔的女性精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