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主角之一,名字叫做王冀。
他的父母為他取名“冀”字,是寄寓了“希望”的意思;不是有個詞語叫做“希冀”嗎?
然而,他此刻的生活是看不到希望的。隻因他在兩年前孤注一擲,花了八十五萬,全倉買入了“中持股份”這隻股票,致使他的世界變得黯淡無光。
那八十五萬,是他以汗水和辛勞換來的血汗錢!他的成本價是874,然而在2025年1月17日,中持股份的收盤價卻僅有639,他因此浮虧了二十多萬元……
更糟糕的是,17日黃昏時分,中持股份還發布了預虧公告:“中持水務股份有限公司2024年扣非淨利潤預計虧損一億元”……
看到這條公告,王冀心中頓時萬念俱灰!他仿佛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都已變得無關緊要……
“不如躺平吧!”他喃喃自語。於是,他穿上外套,來到了離家不遠的“三教廟”,想要尋得內心的一份寧靜。
“三廟一塔”是通州的地標建築,外地遊客若是來到通州,十有八九會去一探究竟;然而,對於王冀來說,這裡並無新奇之處。
王冀自孩提時代起,便經常在這燃燈佛塔旁嬉戲玩耍。幼時,他喜歡騎著自行車繞塔而行,又或是懷揣著父親送給他的遙控汽車,在此地一玩便是半天,直至父母來尋找他,他才肯回家。
某日,王冀不慎將那心愛的遙控汽車遺落在了塔畔的河水中。王冀雖然不通水性,卻毅然決然的下水去追尋,欲將遙控汽車撈起。豈料河水轉瞬將他淹沒,要是沒有奇跡的出現,他恐怕就要命喪於此了。
然而,美好的奇跡竟然出現了。他在水中掙紮、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岸邊一株老樹轟然傾倒,老樹粗壯的枝杈恰好橫亙於他的身旁;他一把攥住樹杈,沿著樹乾攀爬,才得以重返岸上。
上岸之後,他的小屁股上忽覺一陣疼痛,恍若是被人打了一下巴掌;那時的王冀,尚是個六七歲的孩童,他左顧右盼的探尋是不是有人打他,卻未見此處有彆人的影蹤。
歲月流轉,王冀日漸成長,古塔之畔依舊常見其身影。他酷愛詩詞古文,平日裡與人言談,皆用“半文言”;例如,他不會問彆人“你們要去哪兒啊?”而是問:“何處去?”是以,友人皆戲稱他為穿越時空的古人。王冀猶記,其原創詩詞的處女作,正是在這古塔依傍的大運河畔,靈感乍現,應運而生的。
彼時,王冀正讀初中,十三四歲的光景。他逃課溜至網吧,或許是dota玩的太過疲憊,便忽生念頭,欲至河畔吹風解乏。望著河畔景致與身後塔影,王冀有了詩興,首次遣詞造句,填就了一首七律:
“莫歎江河亙古流,
雅菊一歲一枯榮。
落紅難求三兩季,
雪中飄葉是餘秋。
枝上尋芳終不見,
芙蓉鏡裡影難留。
六朝王氣皆逝矣,
幾許唏噓幾許愁。”
彼時,王冀輕聲吟誦出自己填寫的這首七律;忽然,自燃燈佛塔之畔,一縷清風悠然拂來,似是對這番吟詠給予了無言的讚許。王冀心中暗自得意,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填寫詩詞,雖筆觸尚顯稚嫩,卻也驚喜地察覺到自己心中潛藏著無儘的詩意。自此,填寫詩詞便成了他抒發衷曲的絕佳載體。
歲月流轉,燃燈佛塔竟成了待開發的景致,塔下的“三教廟”經過一番精心修葺,重煥光彩;塔身更添諸多“夜景照明”,每當暮色四合,燈火闌珊之時,佛塔便籠上一層朦朧的輝暈。
而今夜,佛塔竟然格外耀眼。王冀不解,究竟是塔身照明又經修繕,抑或是漫天飛舞的雪花,與燈光、星光交相輝映,令佛塔綻放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
凝視著空中飄灑的細雪、三教廟前靜默的樹影、屹立於運河之源的燃燈佛塔……王冀心中詩情又起,遂揮毫而就一首詞牌,以寄此情此景:
“《多麗•雪》
雪翩躚,零星迤邐枝頭。
似江梅,白衣佇立,暗歎月漸銀鉤。
葉婆娑,汀蘭展蕊;涼初透,水映沙鷗。
乍曉春寒,煙蘿柳絮,落花凋敝忍凝眸。
倚殘夢,霧薄霜冷,南雁過吟樓。
憑欄久,隋河橋畔,又惹新愁。
自流連,經年路遠,謾嗟離恨難收。
袖含香,擬箋紅字;悲庭院,舊日曾遊。
塔上雲霄,梵音更漏,菩提休把韶華偷!
怎教得,青衫違願,無處覓封侯。
天涯客,何不放我,浪蕩歸舟?”
王冀是在手機上即興填寫出的這首詞牌,填寫完成後,手指輕輕一點,便將它發表在了自己的微信公眾號——“猶在教坊唱花間”裡麵。而後,王冀心中快慰難掩,不由自主的低吟起了這首剛剛填寫的《多麗》,字字句句,皆是他此刻心境的寫照。吟罷,一個突如其來的女人說話聲,輕輕扣響了他的心弦:
“公子好詞筆,真是妙筆生花!”
王冀循聲望去,那聲音仿佛自幽深的廟宇中嫋嫋升起,而廟門卻緊緊閉合,不透一絲縫隙。“莫非,是廟裡的值班人員,於靜夜中聽到了我的淺吟低唱?”王冀心中暗自揣度著。
然而,畢竟得到了旁人的讚許,王冀心中自是得意非凡,他朝著廟宇的方向,朗聲笑道:“不過是興之所至,倒是讓您見笑了!”言罷,他還特朝著廟門的方向,行了一記恭敬的拱手禮,以示謙遜。
恰在此時,廟門竟緩緩地打開了,卻不見開門之人。王冀邁步而入,目光所及之處,“文廟”的殿宇皆是一片漆黑,絲毫不見人煙,更無有人值班的跡象。且那聲音,分明帶著女子的溫婉與柔媚;在這寂靜的夜晚,又怎會有女員工在此值守呢?
王冀心中疑惑更甚,卻仍大步向前,想要一探究竟。
此處廟宇,之所以得名三教廟,皆因這裡彙聚了儒教的“文廟”、佛教的“佑勝教寺”與道教的“紫清宮”。王冀見文廟幽靜無人,遂邁步向前,穿越過那古樸的“大成殿”,朝佑勝教寺緩緩行去。
恰在王冀步履不停之時,三教廟的正門竟悄然閉合,宛如被無形之手輕輕操控。王冀不予理會,隻管繼續前行。
步入佑勝教寺,果見一女子身影:她身姿窈窕,體香四溢,長發如瀑垂至腰間,一襲單薄白裙,似乎對寒意渾然不覺。王冀無法窺其麵容,因那女子正虔誠地跪於院中蒲團之上,對著殿內佛像默默參拜……
“此女子,莫非乃是清修居士?緣何深夜在此拜佛?況且,我記得此地夜間從不迎客啊……”王冀心中暗自思量著。
與此同時,王冀亦無法斷定方才聽到的說話聲音是否源自於她,遂轉身欲離,不願驚擾這份寧靜。
然而,就在王冀轉身之際,一女子竟緊貼其身,宛如幽靈。王冀打量其身形與裝扮,複又回首望向院中蒲團,隻見蒲團上已是空無一人……
“方才,跪於蒲團上的人,便是姐姐你嗎?”王冀問道。
“正是我呀……”那女子答道,聲音清脆。
“姐姐竟然可以瞬間移動?”王冀又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驚奇。
“當然!因為……我已然沒有血肉之身了啊。”女子一字一頓,說得分明。
王冀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哦……原來如此……”
女子的眼睛裡似乎閃起了藍色的光芒,望著王冀,語氣平緩、卻又略帶好奇的說:“你不覺得驚恐?”
王冀放聲大笑,說道:“哈哈哈哈,我可是a股的股民,並且用全部身家全倉買入了‘中持股份’!此刻我心中怨念之深,恐怕貞子見了我也要退避三舍!我又豈會懼怕你這麼漂亮的女鬼呢?”
女子聞言說道:“公子好膽識!適才聽得公子吟詩,公子根器的確不凡……卻不知公子為何執著於金銀財帛?公子若肯放棄貪嗔癡念,或許可以得道成佛、脫離苦海……”
王冀笑著說:“財為養命之源,不求財,何以生存?色是人性之本,不貪色,何以繁衍?這世上若無苦海,極樂便也不再是極樂了!豈不聞:‘樂極生悲’、‘苦儘甘來’?如果修行是為了身蹬極樂,必然會樂極生悲!如果縱欲是墮入無邊苦海,必定會苦儘甘來!此乃物極必反、恣意逍遙之道!”
女人聽後,竟然對王冀飄然下拜:“感謝公子開示。我因生前至善,死後不墮輪回,卻也沒有修成那‘無上正等正覺’,便做了此間的‘土地婆’……適才正在禮佛,忽聽得公子吟詩,覺得公子的詞筆甚是高妙不凡,便顯了神通,出聲讚揚;不想竟將公子引了進來……”
王冀拱手道:“原來是守護此地的神靈,在下失敬……您既是‘土地婆’,卻不知‘土地公’身在何方?”
土地婆微微一笑,道:“並無土地公相伴,我生前的夫君,另有奇遇……”
王冀心生好奇,問道:“莫非他已轉世輪回了?”
土地婆輕輕搖頭:“非也!”
王冀又問:“莫非他得道飛升了?”
土地婆再度搖頭:“亦非也!”
王冀不禁皺眉:“那他究竟身在何處?”
土地婆雙手合十,輕聲道:“佛說,‘不可說,不可說’……”
王冀笑了笑,隻得說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辭,我愛人正等著我回家呢……”
王冀言罷,正欲轉身離去,土地婆卻突然笑靨如花,輕聲說道:“公子隻怕是難以回家了……”
王冀一愣:“姐姐此言何意?”
土地婆手指燃燈佛塔:“公子請看!”
王冀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隻見那佛塔驟然間金光大放,璀璨奪目,遠非人間燈火所能及。
王冀見此異象,心中歡喜無限,隻覺此刻夜景之美,世所罕見。然而土地婆卻幽幽歎道:“公子不該踏足此地,不該進來見我!”
王冀問:“為什麼?”
土地婆說:“你是肉身凡夫,我是幽冥陰神,我們存在於不同的時空維度;正常情況下,你是見不到我的!你能見到我,就隻能說明,此時此處,時空扭曲了!”
王冀問:“然後呢?”
土地婆說:“因為時間發生扭曲,你走出這裡之後,時間就不一定是2025年了,有可能是1025年、或3025年,甚至可能是白堊紀、侏羅紀……又因為空間扭曲,你出了這裡,地點也不一定再是通州,有可能是朝陽、海澱,還有可能是倫敦、曼穀,甚至有可能是火星、月球……”
王冀問:“那如果我不出去,一直停留在這裡,靜待時空恢複如常呢?”
土地婆說:“沒有用的!我是五維時空裡的能量體,沒有肉身,我可以等待此處的時空恢複正常……而你是三維空間、一維時間裡的血肉之身,即便你一直待在這裡不走,這裡的時空恢複正常後,也說不好會把你留滯在什麼時間、何處地點了呢……”
王冀聞言,笑著說:“要是能把我帶回2023年的年底就好了,我可以把中持股份賣掉,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生不如死啊!”
土地婆道:“哈哈哈哈,那真要祝福公子願望成真了!”
王冀並未將土地婆的言語放在心上,輕輕一揖,便向佑盛寺教的後門邁步而去。豈料,他雙腳剛跨出院門的刹那,世界仿佛被猛然翻轉——黑夜倏忽轉為白晝。他愕然回首,方才踏出的院落,那三教廟的整片建築竟然已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蕪的野地,唯有那座燃燈佛舍利塔,依舊孤傲的矗立於天地間……
“莫非,真如那土地婆所言,時空已然錯亂,我穿越了?”王冀喃喃自語,旋即摸出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依舊固執地顯示著2025年1月17日,22時09分,而信號欄卻空空如也,即便是撥打緊急求救的110,亦是徒勞無功。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燃燈佛塔上,心中暗忖:“即便真的穿越了,能避開那遙遠的恐龍時代,想必已是莫大的幸運了!”
通州本地人或許會強詞奪理,堅稱這燃燈佛舍利塔建於北魏年間,但王冀自中學時代便已考證,這燃燈佛塔,至多不過唐代所建。換言之,即便穿越了,時光也絕不會倒流至唐代之前!
然而,王冀內心深處,對穿越之事並無半分歡喜。他的妻子已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若孩子沒了父親,妻子失了丈夫,父母尋不回兒子,那將是何等的淒涼與悲哀啊!
他奔至佛塔近旁,企盼這扭曲的時空能將他再度帶回。四周卻是一片死寂,不見人影,唯有漫天飛雪,愈發洶湧……
王冀對著佛塔高聲呼喊:“求土地娘娘現身相見!”呼喊三聲,卻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應。於是,他終於放棄了這份徒勞的祈求。
“倘若我真是穿越回了古代,那麼我剛剛遇見的那位土地娘娘或許尚未成神,仍是凡人,甚至尚未降生……唉……”
思及此處,王冀刹那間茫然無措,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這絕非夢境!然而,這等穿越小說中無比爛俗的橋段,怎會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頭上?罷了!縱是莊周夢蝶,終須醒於黃粱;若是真的身陷時空罅隙,也當效徐霞客杖履山川!想我王冀,自幼便通曉經史子集,‘年十歲能誦古文’……縱置身於唐宋明清,亦可效王摩詰輞川題壁,李太白醉寫蠻書!”
王冀方沉吟間,忽見天際線處塵煙漫卷,一隊人馬破空而至,踏塵而出。為首漢子跨高頭大馬,身後跟隨著二十名銳士影從。隊中雜有鶉衣垢麵之徒,皆木然若槁:壯者有傷,緇衣儘染膻腥;婦孺散發,瞳中空無所寄。唯垂髫稚子猶存三分野性,牽扯破衿嬉躍如常,渾不知周遭鐵蹄森戟已織就天羅地網。
待其行經佛塔近處之時,馬上首領忽轉項回眸,看向王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