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佰來得比吳協預計的還要快。
清晨的陽光剛爬上吳山居的窗欞,門鈴就突兀地響起。
吳協正蹲在地上清理還帶著土的青銅器,聞聲手一抖,棉簽“啪”地折斷在器皿紋路裡。
“二叔?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他拉開門,臉上瞬間掛上人畜無害的笑容。
吳二佰站在台階上,灰色中山裝熨得一絲不苟,手裡兩個包漿完美的文玩核桃轉得哢哢響。
他目光在吳協沾著泥土的袖口停留片刻,嘴角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協啊,又在搗鼓這些土貨?”
“混口飯吃嘛。”吳協側身讓路,把他二叔請到客廳,順手把茶幾上的《墓葬結構圖解》塞到坐墊底下,“您喝茶還是咖啡?”
“白水就行。”吳二佰徑直走向主座,那姿態活像回自己家。
他環顧四周,目光在書架上那本泛黃的筆記上頓了頓,“最近……有聯係你三叔嗎?”
吳協背對著二叔沏茶,指尖在玻璃杯上收緊。
“三叔?”他轉身遞過茶盞,一臉茫然,“從山東回來之後,他說突然說要去西沙,怎麼了?”
吳二佰的核桃停了一瞬,又繼續轉動:“失聯了。那邊傳來消息,他的船三天前失去聯係。”
“在西沙?”吳協突然笑出聲,“二叔您彆逗了,三叔親口跟我說過他85年去過海底墓,以他的本事,怎麼可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客廳裡的空氣驟然凝固。
吳二佰的眼睛微微眯起,“哦?他跟你提過海底墓的事?”
吳協漫不經心地擺弄茶幾上的茶盞,“不止是海底墓,還有他的愛情故事,他和文錦阿姨的事兒,真是讓人唏噓不已,哎~”
核桃的哢哢聲突然變得急促。
吳二佰盯著侄子的笑臉,試圖從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找出破綻:“前兩天……有人給你打過電話嗎?”
“有啊!”吳協一拍大腿,“說三叔在西沙出事,讓我趕緊去海南。我一合計這不可能啊,明顯是騙子啊。”
兩雙相似的眼睛在空中交鋒,誰都沒有先移開。
最終是吳二佰先歎了口氣,語氣突然軟化:“小協啊,家裡也是擔心你三叔。要不……你去西沙看看?”
吳協差點沒繃住笑出聲。
他就說隻要是他巋然不動,自然有人著急。
“三叔是老江湖了,能有啥事兒?”他撓撓頭,露出為難的表情,“再說,我這小店入不敷出,最近資金周轉有點困難,沒錢出遠門啊……”
“十萬。”吳二佰直接打斷他,“裝備全包,食宿報銷。”
吳協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二叔,其實我看上京城一套四合院……”
“吳協!”文玩核桃“啪”地砸在紅木茶幾上,震得杯裡的茶水晃出漣漪,“那是你親三叔!”
“所以得加錢啊。”吳協一臉無辜地豎起五根手指,“親情價,五百萬,四合院過戶,裝備您出。”
令他意外的是,吳二佰幾乎沒怎麼猶豫就點了頭:“成交。明天我讓人把房本送來。”
這麼痛快?
吳協心裡警鈴大作。吳家的謀劃,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那就這麼定了。”他起身擺出送客姿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二叔,那個'國際海洋資源開發公司'……是什麼來頭??”
吳二佰睨他一眼:“不該問的彆問。”
等那輛黑色奔馳消失在街角,吳協立刻反鎖上門,後背抵著門板滑坐在地。
他的手抖得厲害,指甲在掌心掐出四個月牙形的血痕。
“談得怎麼樣?”黃燁的聲音從二樓傳來,伴隨著打火機清脆的哢嗒聲。
吳協抬頭,看見好友倚在樓梯扶手上吞雲吐霧。
“老黃……”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果然隻是個明碼標價的棋子。”猜到是一回事兒,證實了就是另外一回兒事兒了。
黃燁三步並作兩步跳下樓梯,一把拽起他:“他親自上門讓你去西沙?”
“還送了我一套四合院呢。”吳協從兜裡摸出皺巴巴的紙條,“那個公司你查到了什麼?”
黃燁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那家公司的老板叫裘德考,就是當年告發你爺爺的那位,八十年代之後,你三叔,還有解家那位九爺的小兒子,一直和對方有聯係。”
吳協聞言臉色也是一言難儘。
他三叔,還真是不拘一格。
“彆多想了,收拾東西,咱們儘快出發。”黃燁拍拍吳協的手臂說道。
“你真要跟我去?”吳協盯著好友的側臉,“那可是西沙,不是西湖。”
黃燁頭也不回地上樓:“廢話。不然呢?讓你一個人懵頭懵腦地摸去西沙喂魚?”
吳協愣住,他二叔不知道他的德行嗎?
這麼多年,從小到大,除了那個筆記,沒有任何人教過他任何淘沙的事情。
“媽的”吳協狠狠踹了一腳沙發,然後認命地開始收拾東西。
吳家是靠不住的。
他也不能守著這個小破古董店過一輩子,那麼他的出路在什麼地方?
黃燁拎著行李下樓時,看見吳協站在窗前發呆。
晴空萬裡突然陰雲密布,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乾什麼呢?東西沒收拾完,發什麼呆?”
“在想以後得出路。”吳協呆呆地說。
“這有啥可擔心的,你是浙大的建築係的高材生,去設計院、去深造、去端國家的鐵飯碗,哪個不行。”黃燁搖著頭,幫他收拾東西。
他這哥們鑽牛角尖了。
“隻有國家隊,是吳家沒法掌控的。”吳協輕聲自語。
“你說的可太對頭了。”黃燁把車鑰匙拋給他,“走,先去吃頓好的,聽說河坊街新開了家龍蝦館。”
吳協接過鑰匙,突然笑了:“行啊,反正二叔報銷。”
兩人冒雨跑向車庫時,吳協突然大喊:“老黃!”
“乾嘛?”黃燁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謝謝。”吳協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
黃燁愣了一秒,隨即笑罵:“神經病!趕緊的,龍蝦要賣完了!”
車鳴聲劃破江南煙雨,駛向未知的前方。
吳協握緊方向盤,無論西沙有什麼在等著他,這一次,誰他麼也彆想免費“擺布”他。
這是另外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