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鐘景淮讀高三,莊眠讀高一。
作為不同年級的學生,他們的教學課程和宿舍安排都截然不同。
辦完入學手續,莊眠背著書包,滿懷希冀走進學生公寓2號樓。
收拾好行李,她坐在椅子上仔細研讀學生手冊,發現這所國際學校與普通中學有著天壤之彆。
國際學校走班教學,每個課有不同教室。
在其他地方,有新同學到來,大部分的人都會好奇地圍觀,並在新同學有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幫忙。
可是這裡不一樣。
每個人都非富即貴,天之驕子般的同學們隻會向她投來或探究或嫌棄的目光,沒有人願意“屈尊”幫助一個資助生。
剛入學的時候,莊眠還沒刻意戴上眼鏡,她頂著張素淨的臉和普通到有些老土的蘑菇頭,主動和彆人打招呼。
對方斜了格格不入的她一眼,不僅沒搭理她,甚至還刻意拉開了距離。
25歲的莊眠,雖然依舊會因為出身或多或少被人看不起,但她已經能遊刃有餘地處理,不再為此感到窘迫無措。
而15歲的莊眠,沒有能力,窮困潦倒,像是一隻柔弱螞蟻,在階級差異的玻璃穹頂下無所適從。
把一個本不屬於這個階級的孩子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學校中去,一個意識到貧窮的孩子由於虛榮而產生的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象的。
那個痛苦不單指物質方麵,還有精神方麵。
青春期女生強烈的自尊心和難堪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
莊眠很長一段時間都對彆人的目光和看法非常敏感。
她嘗試融入,卻總是失敗。加上學校的課程完全不一樣,諸如精英教育、貴族運動此類從未接觸過的領域,都讓她學得異常艱難。
想問問鐘景淮,她能不能轉到普通一點的學校。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聽到了某些傳聞。
“鐘家兩位公子,你覺得繼承權會落在誰手上?”
“當然是大公子囉,鐘景淮十七歲才被認回來,能力比其他世家子弟差太多,鐘家已經放棄他了。”
“聽說他和楊畫緹聯姻是為了繼承權?他真正喜歡的是那個平民女孩吧?”
“開什麼玩笑!那個醜女?要不是鐘景淮,她十輩子都進不來這裡!”
……
這些話雖然刺耳,卻是不爭的事實。
從那個充滿暴力的地方逃出來後,是鐘景淮收留了她,給她住處和食物。
甚至為了供她讀書,他還同時打好幾份工。
那時候兩人日子過得非常拮據困難。
後來鐘景淮被鐘家認回,搖身一變成了鐘家二公子。
莊眠沾著他的光,見識了不一樣的世界。
可憐的自尊心作祟,莊眠不願意再給鐘景淮添麻煩,要麼留下來,要麼直接離開。
可一個15歲的女孩孤苦無依,連完全民事行為能力都沒有,能去哪裡?
況且,倘若這次主動放棄,幸運之神還會再降臨在她身上嗎?
答案顯而易見。
再次擁有好運的機會極其渺茫。
莊眠不想陷入泥濘的沼澤,回到以前非打即罵、饑寒交迫的黑暗日子。
“我想生活,不想生存。”
這句話莊眠在心中重複了無數遍。
她最終決定留下來,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學業中。
因為過去的教育水平比不過彆人,她學得很吃力。雖然進步緩慢,但她每天都在努力追趕。
有次從鐘家回學校,鐘景淮見莊眠的書包太重,主動幫她分擔了一些重量,把她的書放進他書包裡。
結果上第一節課時,莊眠打開書包發現忘記拿回來了,而等會兒的第二節課需要用。
她一陣懊惱,下課後立馬到鐘景淮上課的教室去找他要書。
兩人的教室距離較遠,她一路奔跑過來,氣喘籲籲,額頭帶著涔涔汗意,臉頰薄薄的紅熱。
“怪我忘了提醒你。”鐘景淮把書還她,又擰開一瓶冰飲給她,“彆著急,來得及,先喝口水。”
楊畫緹坐在他旁邊,長發用乾淨的繪畫筆盤在腦後,盤正條順,氣質出塵雅貴,儼然是高潔無雙的女神。
聽到鐘景淮的話,她抬頭,目光探究地瞥了眼莊眠,又移動視線,盯著鐘景淮的側臉。
像是在質問。
莊眠趕時間,拿到書就轉身離開,自然沒聽到身後楊畫緹跟鐘景淮說了什麼。
她著急回去,但走廊不幸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堵住了。他們勾肩搭背,說說笑笑,腳步卻慢吞吞。
開學一段時間,莊眠發現這個年紀的公子哥也有和普通人類似的地方。
譬如他們聚在一起,總會做一些她理解不了的危險動作。
毫無預兆地起跳投籃,嘻嘻哈哈地撂倒同學,亦或者臉紅脖子粗地推搡扭打成一團。
前麵,人頭泱泱擠滿了走廊,非常不可控。
莊眠不得不放慢速度,想出聲請他們讓一下路,但是又覺得有些尷尬。
糾結須臾,她正準備開口,前麵的一個男生忽然摟住另外一個男生的脖子,把人狠狠往下一拽。
兩個人就這麼在她麵前廝打糾纏起來。
莊眠驚嚇得立即後退,避免無妄之災。
隨著這個舉動,一股陌生的冷冽木質香從身後侵入她鼻腔,引得她呼吸滯了滯。
她慌張回頭,不期然看見了謝沉嶼。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雙眸狹長,瞳仁漆黑桀驁,眼尾微微上揚,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
正兒八經的世家貴公子。
擁有無可挑剔的皮囊,高傲到不可一世。
前麵嬉戲打鬨的男生們看見他,立刻停止推搡,規規矩矩開口:“嶼哥。”
謝沉嶼雙手揣在校服褲兜裡,眉宇冷峻,極具壓迫感:“眼都瞎了,看不見堵路?”
那群少爺立時作鳥獸散,麻溜地往兩側挪動,把路讓出來。
見狀,莊眠抱緊書本,低頭快速地穿梭走廊,到樓梯口的時候,直接跑了起來。
學校裡,能把謝沉嶼名字和長相對得上號的人並不多。
莊眠是其中之一。
那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謝沉嶼。
而真正讓他們產生交集的,是另一件莊眠至今回想起來,仍覺驚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