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10
薑皙很乖覺,知道許城不想收留她,所以讓自己毫無存在感。
說實話,她沒給許城添什麼麻煩。但許城對她仍有絲說不清的排斥。
薑皙將自己的所有物品整理進書包,集中放在沙發一角;拖鞋或鞋子永遠是一雙在腳上,一雙塞在沙發底。水杯也放在沙發扶手靠牆的地方。讓許城走到任何角落、眼睛往哪兒掃都不會覺得他的空間進入了異物。
許城將她的謹慎懂事拆解為:裝好,示弱,想多留幾天。
他不想讓她留在這兒,想趕她走。一想到已模糊的父親母親,想到方信平和方筱舒,他就煩恨。
可話到嘴邊,開不了口。
她抬頭,一雙眼睛烏潤潤望著他,又感激又謹小慎微,一副生怕他轟她下船的無助模樣。
許城的煩恨就在喉嚨裡打個圈兒,原封不動跌落肚子裡。
幾次之後,他想,薑家人果然厲害,慣會操控人的。於是更排斥。
他沒事儘量不跟她同一空間,也不太跟她講話。薑皙聲音天生細軟,很柔,許城不給她套近乎的機會。
薑皙察覺到他的冷淡,心裡是難過的,可實在不敢亂跑出去,於是更沉默地縮小自己的空間。
起先,他們隻在有必要的時候,交流一兩句。
薑皙洗漱前問:“這個香皂是乾什麼的?”
許城說:“洗澡的。”
“沒有沐浴液嗎?”
許城說:“沒有,大小姐。”
薑皙一下臉通紅,悶不吭聲走了。
可掙紮許久,還是來說:“你家超市裡有。”
“你可以買。”
她小聲商量:“都是玫瑰味,薰衣草味,水果味,我都不喜歡。下次進貨,能不能選個彆的味道?”
許城發現她嬌氣得簡直可以,但居然好脾氣地多問了一句:“你想要什麼味?”
薑皙老實回答:“柚子。”
許城聞所未聞:“有柚子味的沐浴液?”
“有的。日本的。”
許城:“……”
他微頷首,說:“從沒見過柚子味的,大小姐委屈了。”
薑皙臉紅到發漲,抿緊嘴巴走了,之後許久沒跟他講話。
她洗完衣服,拎著滴水的濕衣,船前船後地到處找晾曬處,就是不問他。到半夜了,自己摸到船屋後,找到了晾衣繩。
許城於是發現,這丫頭片子看著悶不吭氣,還挺記仇。
接著,他們在吃飯的時候,交談一兩句。
許城碰上忙時,中午衝碗泡麵就能對付,薑皙也跟著他吃泡麵。
到了傍晚,他拿掛麵煮一鍋麵條,燒開水,掛麵下鍋;水汽在屋內蒸騰時,他懶散拿兩個碗,碗底隨意加些鹽、雞精、醬油、豬油、蔥花、少量辣椒醬,勺子舀了麵湯一兌;這時鍋裡的麵也半軟了,再丟幾片青菜,磕兩個荷包蛋;起鍋撈麵,坐在茶幾旁的地上開吃,推給她一碗,也不問她味道怎麼樣。
薑皙從沒吃過家常素掛麵,主動說好吃;他也隻嗯一聲,不關心口味的樣子。
要麼犯懶了,煮一鍋湯圓充數。
薑皙咬了口湯圓,細眉一皺,勺子放下。
茶幾對麵,他抬眼皮,淡問:“怎麼?”
薑皙小聲:“花生餡,不喜歡。”
許城一副“都這時候了你還特麼挑啊大小姐”的眼神,嘴上倒沒說一個字。
也不妨礙,薑皙看懂了。
她低了頭,還是一個個咽下去吧。
他長手伸過來,把她碗拿來自己跟前。人起了身,語氣聽不出好壞,問:“紅豆?”
“嗯。”
許城去隔壁超市區冰櫃裡重新拿了包紅豆餡兒的湯圓,又把銻鍋哐當扔到水龍頭下,噗噗放上半鍋水了,滋啦拖回電磁爐上,乒乒乓乓,響聲表達著“麻煩”二字。
薑皙識時務地起身,說:“我自己煮吧。”
許城沒理她。東西到她手上,磨磨蹭蹭,看著煩,不如他自己動手省事兒。
薑皙在他身後,再度提議:“我自己來。”
許城忽轉身要撤,剛好她上前,兩人差點撞到一起,互相及時刹車。
薑皙的心突地往嗓子眼一撞,沒敢抬眼,目光直直撞見他近在咫尺的喉結,和骨節上撐起的細膩的肌膚。她一年前畫過的……
她飛速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許城倒很淡定,手指電磁爐,示意“請”。
薑皙臉頰發熱地上前,看著爐子平麵上的各類符號,先摸了個“開”。
“滴”一聲,但接下來,她不知怎麼操作了。
她手還懸在爐子上,許城過來,拿手背輕輕把她腕子打開去一邊。
她挪去一旁,手腕內側莫名發燙。
而他已操作熟練地摁了一串摁鈕。
水開始燒了。
他背對她,拆著包裝袋,問:“小姐,你還有什麼味道不吃?”
她咕噥:“水果餡的,黑芝麻的,肉的……”
他微歎:“說你吃的吧。”
“紅豆。”她說。
他:“……”
“但我最喜歡沒有餡的小湯圓。”她開心了點兒,說,“加上酒釀和蛋花,最好了。”
“屁事兒也是有點多。”他說。
她:“……”
她那碗不吃的湯圓,許城吃掉了。他不喜歡浪費。
薑皙根本不敢看他吃她那碗湯圓,但很確定的是,她咬了一口的那顆,被他撈出來扔了。
他做飯,她洗碗。互相默認,分工明確。
從某天起,薑皙開始做飯,學他的樣子煮麵條,步驟一絲不苟。
等許城落了錨,從駕駛室下來,栓了纜繩,一進屋,看到茶幾上擺好的麵條,很意外。
薑皙忙得額發碎成一圈毛邊,眼睛亮亮看著他,等待檢閱。
許城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一口。彆說,是那麼回事兒。
薑皙壓抑著小興奮,期待地問:“好吃嗎?”
他點頭:“嗯。”
“我第一次做。”她得到肯定,臉在發光,又快樂地補充,“我下次還能做得更好。”
許城聽到“下次”,冷不丁問:“不是待幾天就要走嗎?什麼時候走?”
薑皙剛拿起筷子,為難地小聲:“我能在這兒給你打工嗎?我可以給你當船員。”
上次那女人說的話,她倒是聽進去了。
許城想也不想:“不行。”
他說:“你看我像是無聊寂寞的樣子嗎?”
……這話怎麼聽著不對味兒呢?
“但我弟弟還在江州,我不能把他丟下。”
許城雖不知道她搞什麼鬼計劃,但大概猜得出她想逃離江州。
可她一個人都夠嗆,還加上個腦子不清楚的弟弟。
有次許城點貨途中,朝房間這邊看了眼。見她從包裡摸出手機,開了機,很快蹦出一堆消息。她隻挑了其中一個點開,閱後迅速回了一條,隨即關機。人接著發愣,有淡淡的憂愁。
現在想來,那短信對麵應該是她弟弟。
許城不知拿什麼話說她好,也就什麼都沒說。
晚飯後,許城照例在屋裡點了盤蚊香,上了樓。即使是夜間,江麵上也有貨輪往來。有船,就有商機。
這天夜裡的生意比往日好些,許城忙到快十點半才返程。
由於他睡裡間,薑皙睡沙發。以往薑皙都等他先洗完,自己再去洗漱入睡。但今天薑皙實在撐不住了,船還沒靠岸,她就去了衛生間。
門手柄是老式的摁壓鎖,薑皙鎖上門,打開淋浴噴頭,洗頭發,衝涼。快洗完時,船體重重一磕。
她早已習慣靠岸的這一聳撞,迅速扶牆調整好重心。沒一會兒,聽見了許城關駕駛室門,下樓梯的腳步聲。
接著,人往船頭去係纜繩了。
薑皙衝完水,抬手抹開鏡子上的水霧,拿浴巾搓頭發,身後的門突然一下被推開。夏夜的風湧進來。
薑皙立時尖叫:“啊!!!”
她慌忙拿浴巾裹住身體,船廊上,腳步聲疾馳而來。
許城幾大步跑到衛生間門口:“怎麼了?”
薑皙麵頰緋紅,驚魂未定,一手緊揪著胸口的浴巾,一手抓著角落的拖把,做防禦狀。
許城疑惑地退後一步,看看船廊兩側,隻有無儘的黑夜與水麵,碼頭的燈光在遠處閃爍。
他又來回推了下門,看向門鎖。
薑皙呆看許城一秒,順著他目光看到門鎖,一下反應過來,大聲說:“門壞掉了!”
許城一臉費解:“壞個門你叫那麼大聲?我以為你見鬼了。”
“我以為你……”薑皙說出口立覺不妥,收了聲,但……
許城的表情變得相當不可置信的精彩,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偷看你洗澡?”
他問:“我這麼變態的嗎?”
薑皙的臉漲紅成了番茄。
“再說……”他這才有功夫掃了浴室裡的她一眼,薑皙臉要滴血了,他靜了瞬,沒接著說下去。
“我找工具來修一下。”許城歎了口氣,去了雜物間。
他刻意放慢速度,人蹲下,從架子底層翻出幾根鐵絲和一把老虎鉗,磨蹭著在手上掂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返回。
門虛掩著,一道昏黃的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將船廊上的黑夜切割成兩半。
許城抬手,指節叩了叩門。
門很快被拉開,這回,薑皙穿上睡衣,還披上了浴巾。
許城走了進去,裡頭空間狹小,薑皙往後一步,後背幾乎貼在牆上,卻仍覺他身軀高大到有些壓迫。
他先試著關上門,拿鐵絲比了比大小,隨後打開門,將鐵絲穿進門框餘下的鎖洞處。
他一手絞鐵絲,一手捏老虎鉗,小手臂上肌肉規律地緊繃起又鬆開去。
少年的身子看著清瘦薄削,可因動作牽扯,那t恤貼緊在肩背上,勾勒出了微鼓的線條。
薑皙還看著,他兩三下就用鐵絲做了個簡宜搭扣,關上門一試,剛好。
薑皙哪見過這種,又驚訝又真摯,說:“許城你好厲害~”
她聲音本就軟乎,稍稍驚呼,聽著就嬌。
“……”許城沉默,肉眼可見的不太自在。
薑皙也驀地心跳亂了。
“先這樣。你先洗完。下回買個新鎖換上。”他手裡轉著老虎鉗,出去了。
鏡子上的熱氣早已消散,薑皙的臉持續在發燒。
她收拾完了回屋,許城在裡間吹電扇,簾子雖掀著,但見不著人。薑皙喝了水,關了客廳的燈,爬到沙發上睡下。
沒一會兒,許城起來,將電扇移到簾子下,對準了她的方向。
許城洗漱完後,在船廊上獨自吹了會兒夜風。他望著黑夜中的江水,什麼也沒想。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比如,接近她;可又什麼都沒做,因心中排斥,不願太靠近她。
想乾脆轟她下船一了百了,可她連老張叔那關都過不了。丟下船要是不回薑家,不知能活幾天。
他看著一艘夜行的貨輪遠遠地進入視線,靠近了,又遠離,消失在遠方,才重新進了船屋。
他鎖上超市區的大門,穿過貨架,走到隔間,剛要關掉這邊的燈,卻多看了眼薑皙。
薑皙換了一頭睡,依然是背對著他,麵朝裡。
起居室客廳裡的燈關了,可裡間牆壁上的燈,和超市區這邊的光線雙雙彌漫進去,將她那一方角落暈染得柔和而曖昧。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吊帶小衫,寬鬆的白棉布短褲。
夜很靜,隻有風扇呼啦啦鼓動著。風推送過去,一陣一陣,波浪般掀起她薄薄的衣角。纖細的腰、在風的律動下,時隱時現。
她睡著了,所以絲毫不知,船屋裡的風撩撥著她的肌膚和衣衫。
許城第一次注意到,她腰很細,側身曲線起伏而下,是一雙修長的腿。唯獨在左腳上缺失了一截,但絲毫不影響其美感。
許城關了燈回裡間,躺到床上。有那麼一瞬,眼前還是她那白白的小衫和短褲。他皺了皺眉,察覺到一絲躁動的炎熱,回過神來,起身將落地扇摁了轉頭摁鈕。
風吹過來,拂去他心頭一絲潮熱。
許城重新躺下,閉上眼,卻後知後覺想起衝去衛生間時看到的一幕。
薑皙小臉清麗,像隻受驚的小鹿;揪著浴巾,渾身濕漉,水珠勾勒著她修長清雅的鎖骨和肩膀,從胸脯到浴巾下擺的兩條腿,一切都濕漉漉的,柔白得發光,像漫天下的粉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