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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月老廟(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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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瓣粉白色的山桃花從上方翩悠悠地飄落下來。

浮滿了花瓣的水麵上倒映著藍天白雲。一隻很小的鬼就那樣呆呆地浸泡在清澈的溪水裡,仰著一顆腦袋,透過水麵望著天空,偶爾有嬉戲的小魚穿過它半透明的身體。

背負木劍的少年路過小溪邊,駐足,停在一棵古槐樹下,半蹲下來。

伸出的一根手指碰了碰水麵,察覺到水底下某個無法被常人看見的東西。

“已經死去很久了麼。”他輕聲說著,自言自語,“引渡掉就可以了吧。”

貼了一張符紙在水麵上,熟練地畫了個叩靈的陣法,他微低著頭,手指點燃符紙,讓燃燒在水麵上的靈火照出這隻小小的亡魂的生前之事。

許久後,少年垂著眼,聲音極輕:“原來是這樣死掉的啊。”

他輕聲說:“對不起。”

浸泡在水底下的鬼物沒什麼反應,還是呆呆地望著天空。直到一根手指從溪水中伸進來,碰了碰它的腦袋,它的第一反應是張著嘴就想咬。

蹲在溪水邊的少年笑了一聲,似乎覺得它的反應是件極有趣的事情。

“記得自己的名字麼?”他問。

聽不懂。浸泡在水裡的鬼物張了張嘴,吐出一連串水泡泡。

“生辰呢?”

還是聽不懂。可以咬一口嗎。

“這樣啊。都不記得了啊。”

少年又說,極有耐心地同它講話:“這裡是趙家村。那你就叫小時,趙小時。”

他解釋道:“書裡說,時者,四時也。天有四時,春秋冬夏。期也,物之生死各應節期而至。”

……這下更聽不懂了。

蹲在溪水邊的少年還要再往下解釋,水底下的小鬼物睜大眼睛,露出一個凶巴巴的表情,製止了他的講話。

片刻後,它想了想,又挪動著,靠近過來一點點,很慢地,蹭了蹭少年的手指。

蹭完就想跑,卻忽然被人捉住了。彎下身的少年從溪水裡撈起這隻小小的鬼物,沒留神的時候被它狠狠咬了一口,手指冒出幾大粒血珠。

這一口咬下去,小鬼物害怕了,縮起來又要逃跑,卻被人再次輕輕地碰了碰腦袋。

“沒事。”少年很淺地笑了笑,輕撚了下被咬傷的手指,“彆怕。”

於是小鬼物急刹了一下步子,慢吞吞地轉過頭,挪回到少年的身邊,蹭了蹭少年受了傷的手指,有點憂心忡忡的樣子。

“沒關係。”少年帶著笑意的乾淨聲線又重複一次。

小鬼物乾脆爬到少年的袖子上,坐下來,扯了扯他的袖角,問問題。

“我麼?你問我的名字?”少年似乎聽懂了它的意思。

站在古老槐樹的樹蔭下,明晃晃的日光落進眼瞳裡,斑斕日影裡的少年笑起來,笑聲裡有那麼幾分清風明月、意氣風發的少年氣。

“我叫洛清塵,清風的清。”

“‘望雲際、有真人、安得輕舉繼清塵’的清塵。”

那一年趙家村裡的人都說,山上荒廢了好久的土地廟裡來了個小神仙。

很少有人見過他。不過見過小神仙的人都說,那是個朗朗如日月的少年,生得極漂亮,總是穿一件白色道士袍,踏著清風雲霧來去,身邊跟著大片紛飛的鳥群,就像是山野間的一隻白鶴。

世人說仙鶴化人,渡化蒼生,大抵說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土地廟裡的小神仙一待就待了很多年,停留在此地鎮壓邪祟、驅妖除鬼。

那些年裡,土地廟香火旺盛,許的願望大都得了靈驗,於是來還願的人也多,甚至有外鄉人不遠千裡來這裡燒香拜神,求一個諸事順利、家人平安。

小神仙性格很好,愛笑,愛親近人,喜歡熱鬨,總是化身成各種各樣的身份混進人群裡,在茶樓裡點茶、在棚子裡聽戲,過年的時候擠在人堆裡看儺戲,還會猜燈謎、逛廟會、和人搶新年彩頭的紅荔枝。

過了一些日子,土地廟不遠處搭起了個小屋子。屋子是用木頭做的,連一根釘子都沒用,全靠精巧的手工藝搭起來,坐落在水聲潺潺的小溪邊,遠眺可以看見山下連綿的村舍。

屋子隻開了一扇很小的窗戶,平時關著,從不放陽光進去,連陰天也要裹上一層白色的布。

路過的人往裡麵看,從來看不見人影。

偶爾卻有風吹過,卷起窗台上的紙風車,就好像有個搖晃著雙腿的孩子坐在窗台上吹風車。

趙家村裡的人開始傳說,這座神秘的小屋子就是神仙的居所。

村裡有好奇心重的小孩子,時常跑去那附近偷看,運氣好的時候真能瞧見一個穿白色道士袍的少年,倚坐在小溪邊的古老槐樹下,攤開著一卷書,明晃晃的日光給他的側顏勾上一層溫暖的淺金色。

少年極好聽的聲音說著話,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和什麼人說著話。

有膽子大的小孩子湊近一些,還能聽清楚聲音。

原來靠在樹蔭底下的少年是在翻看一卷詩書。

有時候他極認真地一字一句念:“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頓了下,解釋一句:“蒹葭就是生長在水邊的那些草。”

再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似乎有什麼人問了話,他回答道:“與子偕老就是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

再翻一頁,念到“白骨露於野,萬姓以死亡”,少年的手指忽地頓一下,也不說話,垂著眼,很安靜地翻過去。

往下念到“雞棲於塒,日之夕矣”,他就說:“這個故事講的是有一位姑娘在等待她外出打仗的丈夫,等了很多年,等到太陽都落山了,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聲音停頓一下,似乎有什麼人纏著他問了句什麼。

於是少年手指壓在紙頁上,很輕地笑了一聲,午後煦暖的陽光裡,他清澈好聽的嗓音像是盛滿了春日釀的梅子酒。

他笑著轉過頭,回答說:“等到了。”

待在土地廟裡的那些年裡,趙小時從一隻愛咬人的鬼物長成了一個極快樂的姑娘。

一開始她學著說話、走路、認字、念書,再後來學著沏茶、聽戲、看儺舞、幫忙在過年的時候搶彩頭紅荔枝。

趙小時是鬼物,除了洛清塵,沒有人看得見她,她也習慣了不被人所見、無法和人說話。

白日裡趙小時不愛出門,隻愛窩在樹蔭裡睡覺。不過在心情好的陰天裡,她常常飛快地掠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好似一陣忽如其來的清風,撞得屋簷下的鈴鐺叮叮當當地一陣響。

那之後她常被提著後衣領拎起來,拎著她的少年把她放到樹蔭底下坐好,把一卷書蓋在她的腦袋頂上,自己也坐下來,抱著卷書在她的身邊翻開一頁,一本正經的語氣說:“不許搗亂。多讀書。”

被批評了的趙小時就“噗”一聲變回一隻黑色小團子,停歇在少年手指壓著的一頁紙上,跟著他念書。

那時候的趙小時已經發現,自從長大了以後,她就不再被允許黏著他、趴在他的身上、或者蹭著他的手指。

倘若她想要撞進他的懷裡,還會被一根手指抵著額頭推開。

彎身下來的少年認認真真地告訴她:“你是姑娘家,不可以這樣做。”

被推開的趙小時不高興地想,可她就喜歡待在他懷裡。

那裡很暖和,有少年咚咚的心跳。

這樣想的時候,她就變回一隻小小的鬼物,一點一點地挪過去,沿著少年的袖角往上爬。

每當這種時候,他拿她沒辦法,無法拒絕這樣一隻小團子,隻好任憑她乖乖巧巧地趴在他的胸口,腦袋輕輕地貼在他的心口上。

趙小時那時候想,她不想做人了。做一隻鬼也很好,可以待在喜歡的人身邊。

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就很好。

有段日子裡歲星發生異動,人間出現了不少凶獸,時不時有怨靈和鬼物靠近村子。

那陣子洛清塵很忙,時常離開土地廟,去附近一帶驅鬼,每次離開的時候都不帶上趙小時。

趙小時經常坐在小木屋的窗台上玩風車,等啊等啊等到太陽下山,都沒有等到回來的少年,隻有紙風車吱吱呀呀地轉。

直到有一天她實在忍不住,自己偷跑出了趙家村,找到了在林子裡驅鬼的洛清塵。

那是個沒有星月的晚上,鬼氣升騰。

站在林地間的少年以木劍刻下一道龐大的渡靈陣法,遍身浮起無數道淩厲的劍氣,死死束縛住了出逃作亂的鬼物。

最後一刻,被束縛在陣法裡的鬼物灰飛煙滅,化作星星點點的魂火,如同燒儘的香灰一樣消散了。

而站在陣法前的少年在那一刹仿佛有所感應地回過頭,目光恰撞上了躲在樹後偷看的趙小時。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有回土地廟。

挨著坐在潺潺的小溪邊,趙小時把腦袋抵在洛清塵的肩膀上,纖長的睫毛垂下來,聲音輕輕的,問:“‘引渡’,是什麼意思?”

“‘引渡’,就是送停留在人世不肯走的魂靈離開。”

洛清塵的聲音也很輕很輕,好似一抹夏夜裡的微風。他坐在草地上,微仰著臉,望向沒有星星的天空,淺淡的螢火光芒落在他漂亮的眼瞳裡。

“聽說極東之海儘頭有一個很深很深的洞,人世間所有的水最終都會流進那裡。”

“仙門的人叫它‘歸墟’,意思是沒有底的深淵。所有死去的魂靈都會前往那裡,經過很漫長的時間之後,再輪回往生。”

“我也是一隻死掉的魂靈。”

趙小時把臉埋在他的袍子裡,聲音有點悶悶的,問:“我也要去那裡嗎?”

身邊的人安靜了很久很久。然後,他點了一下頭,輕聲說:“嗯。”

“洛清塵,不要擔心。”

聽完這話,趙小時又抬起頭,她笑起來,彎彎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說:“等到要走的那一天,我一定很乖很乖地走。”

話雖然那樣說,但其實距離趙小時要離開的那一天,還有很久很久。

洛清塵告訴她,她是一隻迷失了一百多年的亡魂,死的時候什麼都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因此懵懵懂懂在人世間徘徊了很多年,忘掉了生前的事。

她要讀書、玩耍、好好長大,做開心的事。等到有一天要走的時候,她自己會知道的。

平了那一場凶鬼之亂後,趙家村平靜了很長一段日子,夜間出行的人不再怕鬼,小孩也不再夜啼。有村民商量著在河邊建渡口,等到水道開通的那一天,四麵八方的商旅都要走這裡,村子一定能越來越興旺。

村民們還商量著重新打造一座嶄新的土地神像供在廟裡,以感謝這麼多年來小神仙的庇佑。

他們派了個代表來土地廟裡求簽。

香案上的求簽筒“骨碌碌”一轉,掉出來一張手寫簽文和一幅畫,求出來的簽文讓人依照畫裡的模樣來雕刻神仙像。

求簽的人定睛一看,愣住:畫裡的人怎麼是個小姑娘?

當時的趙家村裡有不少人見過小神仙的長相,知道這幅畫裡的人絕對不是那個少年。

不過畫裡的小姑娘很漂亮,眉清目秀,眼睛彎彎的,笑起來像兩顆小月牙,應當會是一位很好的結緣之神。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了。

那陣子村子裡的喜事多,嫁娶之事也多。好多新人都喜歡在土地廟辦婚事,說是廟裡的小神仙很靈驗,偏愛人多熱鬨的場麵,會給在廟裡拜堂的新人賜福。

於是村民們就繼續商量著,乾脆把這座土地廟改建成月老娘娘廟。

趙小時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直到那個春日的傍晚,她坐在槐樹上搖晃著雙腿發呆,趕在日落之前回來的少年“嗒”一聲輕踩在樹枝上,彎下身,指節碰了下她的腦袋。

在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麵前的人笑著問:“要不要一起去看人成親?”

那是個春日流水的傍晚,土地廟前人群熙熙攘攘,人們手拉著手唱歌跳舞,到處是潑濺的果酒香氣,歡聲笑語就像是酒水那樣滿溢在夜色裡。

洛清塵打扮作一個路過的年輕行商,帶著趙小時擠在擁擠的人潮裡,參加了月老娘娘像前的頭一場婚禮。

那天是趙小時第一次看見這座模樣七分像她的神仙像。

她隻看一眼就明白了洛清塵的意思。

那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許願她永遠有人喜歡,永遠有熱鬨陪伴,永遠有鮮花簇擁。

當月老娘娘像下紅著臉的新娘子和新郎官共飲合巹酒之時,擠在人群之中的趙小時悄悄地回過頭。

她的眼睛裡沒有歡呼的人群和熱鬨的婚禮,隻是小心翼翼地望向人群裡的少年。

燭台上的光芒照在少年白玉一樣好看的側臉上,洛清塵漂亮的眼睛裡淌著極淺的笑意。

他是真的很喜歡熱鬨,很喜歡人群,也很喜歡笑,連帶著要把他喜歡的一切都送給她。

她忽然好想要、親一親他的眼睛。

月老廟裡的婚事一直鬨到了很晚很晚。等到圓圓的月亮升起在天幕正中央,人群才散了,歡聲笑語還隱約留在夜色裡。

因為很高興,那天洛清塵喝了點酒。

不善飲酒的少年有些醉了,躺在古老的槐樹下,靜靜地閉著眼,任憑自己就這樣睡去,遍身籠著一層朦朧淺淡的酒意。

仿佛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小神仙,飄飄渺渺,杳杳冥冥。

他垂下來的一隻手浸在樹下的溪水裡,浮動的衣袂在清澈的溪水裡起伏,其中金紅色的小魚纏繞嬉戲。

趙小時坐在他的身邊,低著頭,一下一下地,撥著少年浸在溪水裡的手指。

她輕聲喊他:“洛清塵。”

閉著眼的少年有點兒困,含著倦意的嗓音迷糊地應:“嗯。”

她碰了碰他的手指,問:“‘成親’,是什麼意思?”

因為醉了酒,反應慢半拍,他歪著腦袋,想了想,過一會兒才回道:“成親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我也可以成親嗎?”趙小時接著問。

這個問題似乎讓洛清塵愣了一下。片刻後,少年笑起來,聲音仍然困困的,答道:“那不可以。等你長大了,才可以。”

“我已經長大了。”趙小時語氣悶悶的,低著頭,小聲反駁,沒讓他聽見。

躺在槐樹下的少年不再說話,看起來大約是快要睡著了。

趙小時又碰了碰他的手指,喊:“洛清塵。”

少年迷迷糊糊地再“嗯”了聲。

“你說。”

趙小時用一根手指戳著他的掌心,畫了個圈,小心翼翼的,“會有人喜歡我嗎?”

“會的。”洛清塵輕笑了一聲。

過了好久好久,躺在槐樹下的少年閉著眼,聲音極輕地說:“早就有了。”

月亮的光從樹梢上濺落下來,潑灑了遍地銀水般的月華。躺在槐樹底下的少年一動也不動,垂著的額發覆蓋在閉攏著的眼瞼上,他似乎已經安靜地睡著了,很淺的呼吸裡帶著輕微的酒香氣。

趙小時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睡著的樣子,看了好久好久。

想要再靠近他一點點,於是變回那隻小鬼物,沿著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挪上去,趴在他的胸口上,聽見少年的心口一聲又一聲咚咚的心跳。

她忍不住又想親他了。

春夜裡的風吹過黃白色的野花,草木沙沙搖曳。

遠處是蒹葭蒼蒼,羊牛“哞哞”地叫。

夜色深濃,在古老槐樹底下睡著的少年身上,一隻鬼鬼祟祟的小鬼物正在趁人不備地、緊張又緊張地、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經過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胸口、些許敞開的衣領底下的鎖骨、因為睡著了而微歪著的下頜,停在少年微微張著的嘴唇邊上,貼近時感覺到他極輕極淺的、十分好聞的氣息。

她不敢化成人,隻維持著那隻小小的鬼物的形態,很輕地,蹭了蹭少年的唇角。

然後親了就跑。

沙沙作響的草木聲中,在槐樹底下睡著的少年仿佛沒有察覺,仍然一動不動,安靜地閉攏著眼睛,看起來睡得很沉。

浸在清澈的溪水底下,他的手指極輕地蜷了一下。

趙小時從來沒想過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洛清塵。

如果早知道那就是最後一次,她一定還要對他說好多好多話。她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沒有問,好多好多事情沒有做,好多好多東西來不及告訴他。

她還沒有告訴他溪水裡的魚又來了新品種,屋子後的野花長了又一茬,山上多了兩三窩野兔,哪些鳥雀又遷了新居,她還沒有完全摸清楚。

最想說的話是:可是洛清塵,我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的姑娘是不是就可以嫁人。

長大了的我可不可以成為你的新娘子。

不可以也沒關係,就這樣一直待在你身邊,一直待到你變得白發蒼蒼。

可是洛清塵。

你都還沒有聽見我說喜歡你呢。

怎麼可以。就這樣子。消失不見了。

那天早晨的時候,趙小時聽見村裡的人議論說,後半夜時不知為何村後突然下了一場夾雜著雷鳴的驟雨。

黎明前夕村後傳出驚動屋舍牛羊的炸響,雞籠豬圈裡的動物都在不安地躁動。

有人披衣出門看見天空倏然亮起密布如蜘蛛網的閃電,密密麻麻地蔓延過整片天空。那些金色的紋路就像是無數道不知名的箴言,又像是一個以劍氣鋪展開的龐大的陣法。

那一夜漫天的星辰震動,又倏爾安靜下來。風吹草低,蒹葭蒼蒼,羊牛哞哞,萬物再次陷入沉睡。

無人知曉的是數萬裡之外的蓬萊三方山上,前一日曾經收到過一封來自山下弟子的傳信。

信裡說:人間沒什麼大事。凶鬼已除,星軌平穩,萬物生長。弟子叩問師尊安好。

沒有提過有關趙家村的事,也沒有提過十幾歲的少年曾無意間在山裡偶遇一個小姑娘,一不小心停留了很多年,藏起來,耐心地把她養大。

於是也沒有人知道。

那個夜半驟雨後的黎明,漫天的朝霞如同著了火,灼灼燃燒了半邊天空,像極了紅嫁衣的顏色。

那一日趙小時坐在窗台上,從清晨等到了黃昏,從朝霞等到了晚霞,等到太陽都落山了,放養的雞群回了籠,成群的羊牛“哞哞”叫著從半山腰上下來。

然後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複一年,一代人都老了。

土地廟變成了月老廟,興旺了又衰敗了。趙家村改了名叫做蒹葭渡,從人丁稀少的小村莊變成了人來人往的小鎮。

當年躲在樹後偷看的小孩子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漸漸地也都不在了。

沒有人再認得土地廟裡的小神仙,也沒有人還記得曾經有個總是穿白色道士袍的少年,喜歡熱鬨,愛笑,帶著個看不見的小姑娘,掠過天空時身邊跟著大片的鳥群。

像是一隻山野裡的白鶴。

趙小時一個人守著那些回憶,孤獨地在黑暗裡等了很多年。

等到白發生了,樹都老了,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

六十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段光陰。一個少女從豆蔻到白頭的一段光陰。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雞棲於塒,日之夕矣。

羊牛下來。

回憶結束。

青色的靈火裹著符紙一點點燃儘了。

被青蘅用劍鞘壓著腦袋的鬼新娘眼淚汪汪,被門撞了的額頭上一塊紅彤彤,穿著件拖地的大紅嫁衣坐在地板上,委屈巴巴地抬起頭。

“我沒有乾壞事!”小女孩模樣的鬼坐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隻是在等一個人……”

滿是哭腔的話還沒說完,腦門上又被“啪”地貼上一張符。

她害怕地退了退,不敢哭,抬頭望著前方的少年踩著血泊走過來。他稍稍彎下身,沾著血的額發底下是一雙乾淨漂亮的眼睛。

麵前的少年生著那樣一張骨相清絕的臉,比小神仙還要好看,黑漆漆的眼瞳極漂亮,像是黑曜石,浸著點笑意,微彎的眼尾帶幾分韌性的弧度,卻顯得很無情,微笑著望過來的模樣,令鬼害怕。

“我不關心你在等什麼人。如果不想被殺掉的話……”

他半蹲下來,用最溫柔的語氣威脅道:

“先把情蠱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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