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在院中等著喜雲,離了家這半個月來,她日日與喜雲作伴,從州府的大宅到一路上,再到這裡,陌生的環境裡,沒有熟悉的人,對她簡直是折磨。
等了許久,沒等來喜雲,卻等回了謝堯。
玉梨更不安了,眼看高大的人一步步靠近,她連手都不知往哪裡放了,她好羨慕原主的勇氣,獨自麵對這樣的謝堯,竟然還能惡語相向。
他還是一副平淡的樣子,隻不過總直勾勾看她,那眼中仿佛有深淵,而他眼中的她就陷在深淵裡。
謝堯走到她麵前,玉梨打了個寒顫。
玉梨看不清自己,不知道她在謝堯眼中瑟縮著,像離了巢被猛獸叼回巢穴的小獸。
情急之下貿然把她娶了,就這麼讓她害怕麼。
燭光映著謝堯的側臉,看起來比刀削斧刻的形容更鋒利,但又不是很凶,像是有些發愁般輕皺著眉頭。
玉梨不打算說話了。
謝堯先開口問:“你可有心上人?”
聽得這話,玉梨觸電般一抖,還未過腦便否決:“沒有。”
她答得斬釘截鐵,謝堯看了她一瞬,沒有問下去的必要了。
謝堯轉開了臉,在屋內環視了一圈。
房中陳設是他親自擇選的,湘妃色的簾幕,圓潤古樸的桌凳,茶具用的南方貢品,內室隔了一方屏風,也是他精心挑選的名家畫作,畫的四時景致,春花秋月,夏湖冬雪。
屏風隔開的內室,是他在宮裡選的最柔軟舒適的床品,還有四季首飾和衣裙。
他轉回目光到玉梨身上,明顯見她緊繃了起來,連看她一眼她都會害怕。
謝堯卻不再移開目光,瞥了一眼她的後頸,看著她道:“房中有新衣裙,這件不要再穿。”
玉梨點頭,“嗯,好。”
末了謝堯後退半步,“我近來有些忙,不能時常陪你,今晚我還有事。”
玉梨還是隻嗯了一聲。
謝堯說了早些歇息便離開了。
走出門便聽玉梨一聲重重的呼氣,他的臉色覆上冰霜,快步走了。
到了院落外,與喜雲擦肩而過,他睨視她一眼,喜雲也是一抖。
離玉梨的院子很遠了,謝堯才對跟上來的鬆鶴說話,“她為何如此怕我,可是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
坊間對他議論頗多,有好有壞,但有共識,便是他心狠手辣,暴戾嗜殺。
鬆鶴:“不可能,王妃在溪合縣時,從未關注政事,連先帝薨逝也未曾想過穿素衣服喪,屬下猜測,她是對陌生人警惕不安,白日逃跑應當也是這個原因。”
謝堯沒有應聲,鬆鶴抬頭看去,他的神情可怕,比方才殺那兩個丫鬟時更令人畏懼。
謝堯問:“溪合縣的梅卿,此人現在何處?”
鬆鶴:“此人離開溪合縣不久,到了京城,但在王爺揮軍入城時失蹤了。”
“失蹤了。也好。”
饒是習慣了謝堯的脾性,鬆鶴也覺一陣寒意掃過,他想說什麼,忽然閉緊了嘴。
“有什麼話就說。”
鬆鶴道:“王爺不怒自威,深沉莫測,是挺讓人害怕的。”
謝堯橫了他一眼,鬆鶴不覺害怕,還道:“就是這般,是個人看了都會怕。”
讓人害怕可以省去許多麻煩,謝堯早已習慣了如此,有時還會刻意讓人害怕至恐懼,方才對喜雲便是如此。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最要她親近的人來到了身邊。
謝堯:“那怎麼辦?”
“王爺可對鏡練習一下笑。”
平日他要麼麵無表情,要麼森寒陰沉,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聽到這話,謝堯笑了下。
“不是這樣笑。”鬆鶴正經道,“這樣王妃會嚇死。”
謝堯:……
謝堯走後,玉梨呼出一大口氣。
她想起來了,原著就是這樣,謝堯問宋宜是否有心上人,宋宜很是溫柔又甜蜜地提到了她的白月光,梅子渝。
原著一直稱呼他子渝,但現在他叫梅卿,玉梨回想,梅卿離開溪合縣時,剛弱冠,告訴她他取了字,她聽得心不在焉,壓根沒有聯想到久遠小說裡女主早死的白月光。
在溪合縣時,因為她長相美麗,對她示好的青年很多,但都在知道她有個吸血鬼父親後望而卻步。
梅卿是其中特彆的一個,他家境也不好,但對她鍥而不舍,會給她寫詩,抄書掙錢來照顧她的生意,原本他性子淡泊,卻要為了她去考科舉,說得了官身後來娶她。
他寫的詩還不錯,可是玉梨前世從幼兒園就在詩仙詩聖詩佛的熏陶下,對此並不如何驚豔。
她也不信他考公的畫餅之說,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得多了,女主人公大多是富家小姐,跟她沒有多大關係。
現代就更不用說了,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已經成了共識。
而且,對考公屢試不中的她來說,不太相信他能一戰上岸。
她確實沒有心上人,早出晚歸已經夠累了,哪裡來的精力吃愛情的苦。
梅卿走了,她反而不必應付他的示好,更覺輕鬆了。
可他確實是書中女主的白月光啊。
方才謝堯問起,她腦中當先便跳出了這個人,還有他的死狀。
原書中他是被砍了頭顱喂了狗,屍體麵目全非,隻留了能辨認的兩顆痣。
而從宋宜知道是謝堯殺了梅子渝起,謝堯和宋宜便再也沒有過溫情,隻剩瘋狂的互虐。
還好她方才否認得快,但她又想否認得太快是不是更惹他懷疑。
在忐忑不安中,喜雲回來了,玉梨立刻走出去攬著她的手臂。
喜雲卻回抱著她的肩,啜泣道:“玉梨,我……”
玉梨驚訝她哭了,問她怎麼了。
喜雲不能說,隻把她抱著,不讓她看清神情,“這宅子好大,我方才迷路了,我有點害怕。”
她還在打擺子,分明是快怕死了。
玉梨也驚魂未定,但見喜雲怕,她忙道:“不怕,隻要我不逃,你就不會有事。”
喜雲鬆開她,看著她,“可是,要是謝公子,對你不好怎麼辦?”
豈止是會對她不好,喜雲覺得,謝公子可能要把玉梨養來吃了。
玉梨卻道:“我順著他來,不惹他生氣就好了。”
喜雲很擔心玉梨,也擔心自己,兩人互相安撫,鼓勵對方許久才安定下來。
喜雲熟悉大戶人家的日常,讓人叫了水來,服侍玉梨沐浴。
在衣櫃裡尋來的衣裳料子很好,喜雲沒見過,但也分得清好壞,這位謝公子看起來不會虐待玉梨。
玉梨沐浴了,躺到床上,許久無法入睡,直到疲乏得不行,才不安地睡去。
喜雲的房間在廂房,她還未睡下,瞥見屋外有人走動,推門去看,就見謝公子獨自一人推門進了正房。
喜雲立刻嚇得麵無人色,等著玉梨喊她,然而過了許久,正房既沒有亮燈,也沒有出現任何動靜。
天蒙蒙亮,玉梨漸漸醒來,想到自己嫁人了,不用去賣早點,閉上眼又想睡,想到嫁的人是謝堯,一個激靈襲來,睡意全無。
陌生的床帳,陌生的陳設,空氣裡的氣味泛著幽香,但也是陌生的。
玉梨哀歎一聲,想翻身起來,察覺這被褥又暖又軟,保持著側趴的姿勢不動了。
待天再亮了一些,她擔心謝堯來看,才起身下床。
房中沒有人,她自己打開衣櫃,尋了一身看起來素淨些的衣裳,弄出些動靜,喜雲就扣門進來了。
玉梨兀自穿衣,喜雲忙放下熱水來幫忙。
這些衣裳花紋繁複,但並不豔俗,布料又輕軟暖和,玉梨很喜歡。
喜雲細致地隔開頸後的傷痕,幫她穿好了。
期間玉梨不住往外麵瞟,喜雲則不住掃視屋內。
待捧臉盆的兩個丫鬟走了,玉梨才問:“謝公子呢?”
喜雲回:“不知道,今日一早就沒見到他。”
喜雲看著玉梨的臉色,問,“夫人昨晚睡得好嗎?”
玉梨點點頭,“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一覺睡到天亮呢。”
喜雲有些不好啟齒似的,掃了一眼她的身體,“身上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沒有啊。這屋裡的床可舒服了,脖子後麵也不疼了。”
喜雲埋頭納罕,昨晚她分明看見謝公子進了這正房,她等著玉梨呼救,等到睡著也沒聽見動靜,後來躺著躺著就睡著了,一早還是彆的丫鬟把她叫醒的。
難道姑爺什麼也沒做,隻是在一片黑暗中看玉梨。
……更加毛骨悚然了。
玉梨擔心今日謝堯還會來,想到昨日喜雲對他印象挺好,讓她去找個人打聽一下府裡的情況,最要緊的是摸清謝堯的作息,他什麼時候會來,好提前做好心理建設。
玉梨不知,要去打聽謝堯的作息,喜雲堪比上刑,但她還是若無其事去了。
喜雲叫住一個丫鬟,問到主人,丫鬟很是恭敬,但隻說不知。
丫鬟說話和表情都很自然,挑不出一絲不對,喜雲卻覺跟她們隔著遙遠的距離。
喜雲鼓起勇氣出了二門,在大門上見到了黑色深衣的護衛,走近之後見外頭院牆內十步一崗,可見的地方就看見了不下十個護衛。
一想到這些人裡頭,可能就有擰斷那兩個丫鬟脖子的人,喜雲有些腿軟。
喜雲沒有打聽到謝堯的動向,有些自責,告訴了玉梨很多護衛的事。
玉梨卻比她平靜,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隻要我不出這個院子,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喜雲也笑,“對,他們一定是姑爺安排來保護夫人的。”
玉梨轉頭看她,“你怎麼也叫我夫人了?”
喜雲想到昨晚謝堯跨過屍體的叮囑,選擇了不讓玉梨知道他有多可怕,她說:“姑娘身份換了,如此喚才是應當的。”
玉梨覺得怪怪的,但也沒有說什麼。
丫鬟送來早點,看起來很精美,味道也不錯,可玉梨心神不寧,嘗了一口就沒了興趣。
人在高壓下,吃什麼都沒味道。一整日,玉梨都隻勉強吃些東西,把命吊著不餓死就行了。
用過晚飯,謝堯還是沒來,玉梨總覺得他會來,不敢洗漱就寢,在屋裡乾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