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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邊境陰魂想返鄉(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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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碑在暴雨中泛著青黑,像一截浸滿血汙的骨頭。趙山河的草鞋陷進泥裡,爛草莖纏住腳踝,如同當年那枚沒入脛骨的彈頭。他望著河對岸的竹林,恍惚間又看見阿妹挎著竹籃,藍布頭巾在風裡飄成蝶。

“又來瞅你家那片竹子?” 的聲音裹著水汽撞過來,軍大衣下擺淌著水,“這雨下得邪門,界碑都快給衝歪了。”

趙山河沒回頭。七十三年了,的聲音還是跟剛斷氣時一個調,嘶啞得像用砂紙磨過槍管。他蹲下去摸界碑底座,指尖穿過濕漉漉的青苔,觸到一道月牙形凹痕 —— 那是 1952 年深秋,他用刺刀刻下的記號,當時阿妹說要在竹林裡等他回去收紅薯。

“收個屁。” 往河水裡啐了口,渾濁的水花裡浮起半截白骨,“你家早沒人了,去年對岸修路,挖出來的骨頭裝了三麻袋。”

趙山河的手指僵在凹痕裡。對岸的竹林沙沙作響,雨珠墜在葉尖,倒懸成串,像誰在哭。他記得阿妹總愛穿月白布衫,袖口繡著兩朵蘭草,那天送他過界河時,布衫下擺沾了泥,他說等打勝仗回來,就用繳獲的洋布給她做新衣裳。

“洋布?” 冷笑,“現在的娃都穿尼龍的,滑溜溜的像魚鱗。前陣子有個穿紅裙子的姑娘來拍照,那裙子紅得跟你當年噴在石頭上的血一個色。”

河麵上漂來隻破膠鞋,鞋幫裂著大口子。趙山河想起自己那雙草鞋,最後爛在三號高地的戰壕裡,腳底板的血和泥糊成一團,連帶著阿妹繡的鞋墊都成了黑疙瘩。他聽見對岸竹林裡傳來竹笛,調子是《茉莉花》,阿妹當年總在月光下吹這支曲。

“彆聽了。” 拽他的胳膊,穿過他半透明的肩膀,“那是對岸放牛的娃在吹電子琴,現在的笛子不用竹片,裝電池的。”

雨突然停了。月亮從雲縫裡鑽出來,把河水照得像攤融化的銀錠。趙山河看見河底沉著個鏽跡斑斑的水壺,壺身上 “贈給最可愛的人” 幾個字還能辨認 —— 那是他的,當年滾下山崖時弄丟的。

對岸的竹林裡亮起燈火,不是火把,是慘白的電筒光。有人在用鐵鏟挖地,鐵鍬碰撞石頭的脆響,像極了當年美軍炮彈的引信聲。趙山河看見泥土裡翻出個藍布包,邊角繡著蘭草,跟阿妹當年係在竹籃上的一模一樣。

“挖著寶貝了?” 的聲音發顫,軍大衣上的紐扣叮叮當當撞在一起,“去年那夥盜墓的也是這個點來的,挖走了二連副的金牙。”

趙山河沒動。他看著那藍布包被人拎起來,雨水泡脹的布裡滾出個東西,在月光下閃著微光。是枚銅戒指,他送阿妹的定情物,用彈殼熔的,內側刻著個 “河” 字。

“那姑娘哭了。” 說,“抱著布包在竹林裡跪了半夜,燒的紙錢飄了一河,跟白蝴蝶似的。”

趙山河忽然想起阿妹的臉,圓圓的,笑起來眼角有兩個淺窩。他最後見她時,她站在界河這邊,藍布頭巾被風吹到他槍上,他沒來得及還。後來在醫院醒來,護士說那頭巾裹著他炸爛的半條腿,早就分不清經緯了。

對岸的電筒光滅了。竹笛聲又起,這次是《東方紅》,調子走得七扭八歪。趙山河看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能透過指縫看見河底的水壺。他試著往河對岸走,腳踩在水麵上,像踩在阿妹納的千層底上,軟乎乎的。

“彆費勁了。” 在後麵喊,“去年有個穿西裝的老頭來搭橋,鋼筋水泥堆了半河灘,結果橋樁剛立起來就塌了,鋼筋全彎成了麻花。”

趙山河走到河中央,水漫過他的胸口,涼得像當年雪地裡的血。他看見對岸竹林裡有個影子,藍布頭巾在風裡飄。他張開嘴想喊阿妹,卻發不出聲音,喉嚨裡堵著的,還是那顆卡在氣管裡的彈片。

竹林裡的影子轉過身,手裡挎著竹籃。趙山河看見竹籃裡的紅薯,紅通通的,沾著泥。他拚命往對岸劃水,卻在原地打轉,腳下的河底突然裂開,露出無數雙抓著爛草鞋的手。

“他們都在等。” 的聲音從水底冒出來,“等對岸的竹子開花,等河裡的水變清,等有人喊他們回家。”

趙山河的草鞋被拽掉了,露出腳底板的槍眼。他看見阿妹的竹籃翻了,紅薯滾進河裡,在水麵上漂成串,像誰的血珠。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趙山河,山是家鄉的山,河是眼前的河。當年娘說,這名兒是盼著他能守著山,護著河。

對岸的竹笛聲停了。趙山河看見那個穿紅裙子的姑娘又來拍照,鏡頭對著界碑,閃光燈亮的瞬間,他看見自己映在碑上的影子 —— 穿著破爛的軍裝,胸口有個窟窿,手裡攥著半塊藍布頭。

“她在拍界碑上的字。” 說,“那姑娘是學曆史的,說這界碑上的彈痕比縣誌靠譜。”

趙山河摸了胸口的窟窿,那裡還留著彈片的涼。他看見姑娘蹲下來,用手指描著那道月牙形凹痕,嘴裡念叨著什麼。風把她的話送過河來,斷斷續續的,像阿妹當年在竹林裡哼的調。

“1952 年,秋,守軍趙山河……”

趙山河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水麵上,濺起極小的漣漪。七十三年了,終於有人叫他的名字,連帶著阿妹繡的蘭草,連帶著紅薯地裡的月光,連帶著那半塊藍布頭,都在這聲裡活了過來。

河對岸的竹林突然開花了,白得像雪。趙山河看見無數影子從竹林裡走出來,都穿著破爛的軍裝,手裡拎著生鏽的槍。他們排著隊往河邊走,腳踩在水麵上,像踩在自家曬穀場的麥秸上。

“竹子開花,就要搬家了。” 的聲音軟下來,軍大衣上的水珠亮晶晶的,“聽說現在修了鐵路,能通到咱老家村口。”

趙山河最後望了眼界碑,那道月牙形凹痕在月光下泛著暖光。他跟著隊伍往對岸走,水沒過膝蓋時,他聽見身後傳來竹笛,這次是《茉莉花》,調子準得像阿妹在吹。

他知道,等過了河,就能看見紅薯地,看見竹籃,看見藍布頭巾在風裡飄。他要告訴阿妹,洋布沒等來,但現在的尼龍布滑溜溜的,做新衣裳肯定好看。

趙山河的指甲縫裡還嵌著紅泥。她蹲在探方邊,看著實習生小周用軟毛刷掃過那枚鏽蝕的彈殼,銅綠色的粉末簌簌落在白色紗布上,像誰碾碎了春天的苔衣。

“民國三十年造的馬克沁機槍彈,” 她捏起彈殼對著太陽看,彈殼底部的劃痕在陽光下織成細密的網,“你看這膛線印,至少發射過三次。”

小周突然 “啊” 了一聲,手裡的毛刷掉在土裡。探方角落露出半塊藍布,針腳裡卡著的草籽已經發了芽,嫩白的根須纏在布紋間,像無數細小的銀線。

趙山河的呼吸頓了半拍。她記得博物館裡那幀老照片,1951 年的邊境慰問團,前排穿月白布衫的姑娘們都係著同款藍布圍裙,衣角繡著簡化的蘭草 —— 那是當時流行的擁軍圖案。

“林老師,這布片上有字。” 小周的聲音發顫,用鑷子輕輕挑起布角。褪色的靛藍裡,依稀能辨認出用朱砂寫的 “河” 字,筆畫被水浸得發暈,像滴在宣紙上的血。

風突然穿過竹林,探方周圍的白幡獵獵作響。趙山河裹緊衝鋒衣,看見晾在竹架上的文物標簽在風裡拍打,編號 073 對應的正是那枚刻著月牙痕的銅戒指,昨天剛從河底撈上來時,內側的 “河” 字還沾著河泥。

“把防雨布蓋上。” 她突然站起來,膝蓋撞在探方邊緣的木板上。遠處傳來悶雷,雲層壓得很低,竹林頂端的新葉在陰雲裡泛著青白,像無數隻豎起的耳朵。

守夜的老李挑著馬燈過來,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他的氈帽上。“這鬼天氣,” 他往探方裡啐了口煙葉,“當年我爹守界碑時,這種天準能聽見河裡有人喊救命。”

趙山河沒接話。她盯著探方裡的藍布片,那些發了芽的草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嫩根穿透布紋,在紅泥裡織成細密的網。她想起昨天清洗銅戒指時,水流衝出的細小骨渣,化驗報告說是人類的指骨,距今七十年。

“林老師,你看那界碑。” 小周突然指向河對岸。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得界碑上的彈痕像無數隻睜著的眼睛。有個半透明的影子正蹲在碑前,手指在月牙痕上反複摩挲,軍裝的破洞處飄出細碎的白絮,像蒲公英的種子。

趙山河的手電筒突然滅了。馬燈的光暈裡,她看見探方裡的藍布片正在收縮,布紋間的草芽瘋狂抽枝,轉瞬間開出細碎的白花,花瓣落在紅泥裡,立刻融成小小的血珠。

“快收隊。” 她抓住小周的胳膊,指尖觸到一片冰涼。老李的馬燈突然炸開,燈油潑在草地上,燃起的火苗裡飄出半張照片,穿月白布衫的姑娘正在給士兵係藍布圍裙,背景裡的界碑還沒刻上那些彈痕。

竹林深處傳來竹笛,這次是《鬆花江上》。趙山河拽著小周往營地跑,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著,踩在腐葉上發出 “沙沙” 響,像無數隻腳在追趕。她想起檔案館裡的傷亡名單,1952 年深秋,某部三連在三號高地全員陣亡,名單第一個就是趙山河,籍貫一欄寫著 “竹溪縣河灣村”。

營地的帳篷在風裡搖晃。趙山河翻出那本泛黃的戰地日記,扉頁的鋼筆字已經洇開:“阿妹送的藍布包被炮彈燒了半角,剩下的布料要留著做繃帶。” 日記最後一頁畫著簡易地圖,河灣村的位置被圈了三個圈,旁邊寫著 “紅薯該收了”。

馬燈重新點亮時,趙山河看見帳篷布上印著奇怪的影子。無數雙穿著草鞋的腳在帆布上走動,鞋底的泥印裡混著草籽,那些草籽落在地上,立刻冒出嫩白的芽。

李響在界碑旁的石頭上坐了整夜。軍用毛毯擋不住河風,他摸出懷裡的老照片,照片裡的爺爺穿著軍裝,肩膀上落著的雪還沒化,背景裡的界碑比現在矮半截,碑前的雪地上插著半截竹笛。

“響子,換崗了。” 班長的軍靴踩在冰碴上,“你爺爺當年就是在這凍掉了半隻耳朵?”

李響把照片揣回懷裡,指尖觸到照片背麵的字:“1969 年冬,與竹同守。” 他爺爺總說,那年的雪沒到膝蓋,界碑旁的竹子全被凍裂了,裂紋裡滲著的血凍成了紅冰。

巡邏隊剛轉過山坳,李響就聽見界碑後麵有響動。他舉著槍繞過去,看見個穿中山裝的老頭正用放大鏡看碑上的彈痕,老頭的手抖得厲害,放大鏡在彈痕上畫出細碎的光軌。

“老同誌,這裡不讓靠近。” 李響的槍托在凍土上磕出悶響。老頭轉過身,他的眼鏡片上沾著霜,鏡片後的眼睛紅得像兔子。

“我找趙山河。” 老頭從懷裡掏出個鐵皮盒,打開的瞬間,李響聞到一股陳腐的樟木味。盒裡裝著半塊藍布,邊角繡著的蘭草已經發黑,布片中央縫著枚銅戒指,內側的 “河” 字被摩挲得發亮。

“1953 年春,我爹從河裡撈上來的。” 老頭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說當時布包裡還有半截人指骨,埋在界碑東邊的竹林裡。”

李響突然想起爺爺的話,說當年清理戰場時,在三號高地的戰壕裡找到過本日記,最後一頁畫著河灣村的地圖,紅薯地的位置標著個紅叉。

“上個月鐵路通到了河灣村。” 他蹲下來幫老頭擦眼鏡,鏡片後的霜花裡,他看見無數細小的人影在竹林裡走動,都穿著褪色的軍裝,“村裡建了紀念館,玻璃櫃裡擺著好多這樣的藍布包。”

老頭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把鐵皮盒貼在胸口,藍布片從盒縫裡露出來,被風卷著飄向河對岸。李響看見布片在水麵上打了個旋,突然化作無數白蝴蝶,順著河風往竹林深處飛。

界碑後的泥土突然鬆動,冒出嫩黃的筍尖。李響想起昨天接到的通知,考古隊在探方裡發現了集體墓葬,遺骸的指骨上都纏著藍布條,布條裡的草籽在恒溫箱裡發了芽。

“他們要回家了。” 老頭望著竹林喃喃自語,鐵皮盒上的鎖扣突然崩開,滾出枚鏽彈殼,彈殼裡盛著的河泥正在長出青苔,“鐵路通了,不用再走水路了。”

李響的對講機突然響起刺啦的電流聲,夾雜著模糊的歌聲,像是很多人在唱《東方紅》,跑調的旋律裡混著竹笛聲。他抬頭看見竹林頂端的新葉間,飄著無數藍布片,在風裡織成巨大的網,網眼裡漏下的陽光落在界碑上,把那些彈痕照得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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