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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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黎抱著踢疼的腳原地亂蹦,過路的人見了紛紛笑出聲,他窘得慌,忍著腳疼一瘸一拐地離開。

回去的路上,杜黎越想越覺得這日子沒滋味,他所做的所付出的,沒人看在眼裡,沒人心疼他,沒人知道感恩,他吃的苦受的罪算什麼?

“死狗!再來偷吃我藥死你。”一個係著圍裙的男人拎著菜刀追著一條白狗跑到路上來。

白狗跑過橋,男人不追了,他站在橋上罵罵咧咧。

杜黎被攔住路,他索性往河邊一坐,塌著腰垂著頭看河對岸的路人,他們都在笑,跟孟青一樣,笑得光彩奪目,眉飛色舞的勁好像什麼都不怕。而他像那隻落魄的白狗,拖著臟兮兮的身子走在街邊小心翼翼地尋找彆人丟下的食物。

狗在討食,他在祈愛。

爹娘不喜他,大哥打壓他,三弟不承他的情,他怎麼做都是錯。

“大毛,吃飯了。”河邊的民居裡傳出一道喊飯聲。

狗抬頭看去,杜黎也循聲望去,他看見一個紮獨角辮的小童快活地往家跑,白狗搖著尾巴迎上去。沒一會兒,小童偷偷摸摸端出一碗飯,分狗一半,一童一狗蹲在牆腳各吃各的。

杜黎直起腰站起來,還有人在等他回去吃飯,他過橋往嘉魚坊走,越走越快,最後跑起來。

孟家,羊肉的香味勾得人口齒生津,孟春一再出門去坊口觀望,“我姐夫怎麼還沒回來?”

第五次出門的時候,他撞上大汗淋漓往家裡闖的男人,他嚇得要關門,“姐夫?出什麼事了?有人在後麵追你?”

後院的人聽到動靜紛紛走出來,孟青納悶:“出什麼事了?”

杜黎跑出一身的鬱氣,他癱坐在地,邊喘邊說:“沒事,我擔心回來晚了,一路跑回來的。”

“我怕是嫁了個傻子。”孟青要受不了了。

孟母失笑,這個年紀還能有這種心性的男人真是少見。

孟春扶杜黎起來,說:“幸好你是跑回來的,再晚一會兒,我能把門檻踩破嘍。杜三哥呢?沒找到人?”

“他不來,以後有好吃的也彆惦記著他。”杜黎這次沒為杜憫遮掩,肉喂狗都不要給他吃。

“怎麼不來?還不好意思?”孟母沒察覺到不對勁,她笑道:“你們兄弟倆一個賽一個客氣。”

“他不是客氣,應該是看不上。”杜黎麵無表情地說,“娘,你們不用惦記他,他不缺吃的。”

孟母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她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大大咧咧說出來是另一回事。

孟春扶著他的手改為掐,狠狠掐杜黎一下,杜黎咬著牙,硬是沒吭一聲。

“他不來吃,我們多吃一點。”孟青接話,“開飯吧,我都要餓沒奶了。”

孟母打她一巴掌,“長個嘴胡咧咧,這麼多人……你知不知羞?”

孟青笑著跑開,她去盛羊肉湯,三斤羊肉清燉,配兩碗韭菜汁做蘸料。

“先吃肉,吃完肉用肉湯泡飯。”她端肉上桌。

孟母先給孟父舀大半碗,接著給杜黎舀滿滿一碗肉,“女婿,你多吃點,你是做體力活兒的,千萬不能太瘦。”

杜黎雙手接碗,他想擠出個笑,卻不想淌下兩行熱淚,他慌忙低下頭。

孟母愣住了,她探詢地看向孟青,孟青擺擺手,她便當做什麼也沒看見,若無其事地問:“兒子,我給你盛還是你自己盛?”

“我自己來。”

“我記得家裡還有酒是吧?喝點酒?”孟父提議。

孟母夾眉瞪他,讓他老實點,彆把人喝醉了,清醒的時候都掉眼淚,醉了還不得大哭啊。

孟父不聽她的,他使喚孟春去拿酒。

孟春看向孟青,孟青點頭他才去拿。

“女婿,這還是青娘出嫁那次餘的酒,你娘一直不讓我喝,要留到來客的時候喝,你今天在,陪我喝一碗。”

杜黎整理好情緒,他點頭說:“行,我陪爹喝。”

孟父是喝酒的老手,杜黎沾酒的次數屈指可數,一碗清酒下肚,他就迷糊了。

“喝暈不喝醉,喝醉傷身。”孟父見火候差不多了,他收酒碗勸杜黎吃肉。

飯後,孟春扶杜黎回屋睡覺,孟父在外麵低聲囑咐:“青娘,人喝迷糊了防備心弱,你去陪他聊聊,看他心裡憋著什麼話,有話就說出來,彆把人憋壞了。”

“也是可憐,過的什麼日子,我說幾句關心的話,他都遭不住。”孟母心生憐惜,“多好的孩子,江老婆子不知道心疼,可勁地糟蹋人,以後有她後悔的。”

孟青點頭。

孟春從屋裡出來,說:“我姐夫喝迷糊了還挺乖,讓抬腳抬腳,讓脫鞋脫鞋,聽話得很。”

“他那性子要是能鬨得起來,還能一直在家受欺壓?”孟青說,“幸好歹竹出好筍,他不像杜家人一樣沒良心勢利眼,你們待他三分好,他能往心裡記七分。”

孟青允許自己勢利算計,但接受不了枕邊的人滿肚子心眼。她對杜黎的性格還是挺滿意的,作為一個不被重視的老二,他心裡苦隻折磨自己,不是那種易怒易躁的狂暴性子。

孟父要去守店,他把孟春也拎走,免得留他在家礙事。

“我抱望舟出去轉轉。”孟母也給小夫妻倆騰地方。

家裡人都走了,孟青端碗溫水進臥房,她走到床邊把碗放衣箱上,走到床的另一側,蹲下溫聲問:“杜黎,你渴不渴?喝不喝水?”

杜黎睜開眼,他頭暈但心裡是清明的,饒有條理地說:“水放這兒,我渴了自己喝,你去忙你自己的事。”

“我沒事忙,我本來打算喊杜憫來,問問他的策論做得如何了,我想著最好是他的策論打出名聲了,我再把紙馬的成品交給顧無夏。他晌午沒來,我下午就沒事做。”孟青故意提起杜憫,她脫掉鞋和外衫,推他說:“往那邊躺躺,我也上來睡一會兒。”

杜黎沉默地挪過去。

孟青拉上薄被蓋上肚子,她躺下去閉上眼,裝作真要睡覺的意思,不聞也不問,但豎著耳朵聽旁邊的動靜。

第五十三次呼氣結束,杜黎忍不住了,他告狀說:“我跟三弟吵架了,我今天才知道他也對望舟的滿月宴有意見,他覺得我們花他的錢了。”

孟青嗖地一下睜開眼,“我小弟當時去你家通知滿月宴的事,他可也在場,我記得他還是讚同的,還要帶同窗回來吃飯。”

“沒錯。”杜黎也記得清楚,他傷心地說:“家裡的錢沒有一文是他賺的,他倒有臉把錢都占在他名下,我這個賺錢的人還不能用了?他當我是什麼?我就是賣身當奴才當長工,我也有工錢吧?”

孟青生氣,“這話你跟他說了嗎?他是怎麼說的?”

“沒有,沒來得及說。”

“下次見麵跟他把話說清楚。要不你明天再去找他?”孟青提出解決辦法。

“不去,沒意思。他跟我爹娘一樣,他們的心是捂不熱的,我做再多他們也不承情,我說的話他們永遠聽不進去,還會嫌我煩嫌我吵,讓我閉上嘴。我想不通,我是個蠢蛋還是傻貨?他們是有多瞧不起我,我在家連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話到傷心處,杜黎默默流淚,他哀聲說:“我有時候懷疑我是一個鬼,是一個影子,他們聽不見我的聲音。但他們又會嫌我煩,我應該是一條狗,我以為我在說話,他們以為我在狗叫。”

太悲哀了,孟青眼眶泛酸,她伸手抱住他。

“我不知道我還活著做什麼,他們為什麼不趁著我睡覺的時候把我捂死。”杜黎抬手蒙上眼睛,他哽咽得聲音發抖,認命地說:“我一直在討好他們,我討好我爹娘,討好我大哥,為了讓他們喜歡我,我甚至從小討好我三弟。但沒用,他們認為我天生是搖尾乞憐的命,把我當狗使喚。”

“那就不討好了。”孟青替他擦眼淚。

杜黎也不打算討好了,他不當狗了。

“你會嫌棄我嗎?”他認真地問。

“沒有嫌棄。”孟青不知道往後幾十年杜黎會是什麼樣子,她不能保證不會嫌棄他,但她此刻是沒有嫌棄的。

杜黎腦子不清明,他沒聽出區彆,他得寸進尺地問:“我來你家當上門女婿吧?”

孟青動作一頓,她笑著問:“你入我孟家的門,贅入賤籍,沒了田地,你如何養我和孩子?”

“也對。我說著玩的。”杜黎自己都清楚他在說玩笑話,孟青嫁給他圖的是什麼他心裡一清二楚。

“你都付出那麼多了,可彆在快要摘花收果的時候撂手走人,你付出了多少,得兩倍三倍地拿回來才行,不然可對不起自己。”孟青提醒他。

杜黎聽進去了,他陷入沉思。

孟青依舊摟著他,她思索著竟有如此偏心的父母,都是兒子,都是自己的骨肉,竟能做到十年如一日地霸淩他。

“杜黎,你是你爹的種嗎?”她粗魯地問。

“我當然是。”杜黎很激動。

“也是你娘親生的?真是奇怪,按你的長相,你小時候肯定惹人愛,杜憫又小你四歲,這四年間,你爹娘怎麼也該對你有感情。”孟青給他分析。

“我是她親生的,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有幾年不在她身邊。我五個月大的時候,她又懷上了,但胎不穩,村裡的老人說最好給我斷奶,我不吃奶她才有血氣去養胎,但我斷奶之後不吃不喝。最後我爹娘選擇保已經生出來的這個,肚裡的那個能不能保住看命。”

“我七個月大的時候,我娘滑胎了,胎掉了,她下紅不止,要吃藥保命。她沒精力照顧我,我被我大舅娘抱了回去。直到我滿三歲,我娘能下地乾活兒了,我才被送回來。我被送回去跟家裡人不親,天天哭,還沒等我習慣換個家的日子,她又懷上了,嫌我在家哭是哭喪,擔心肚裡的孩子會出事,就把我送回我大舅娘家。杜憫周歲那年,我大舅娘病死了,我才回到自己家。”杜黎解釋,“這事村裡人都知道,我不可能不是我爹娘親生的。”

“這樣啊。”孟青明白了。

“我娘不喜歡我我還能理解,我爹怎麼也不喜歡我?我沒三弟聰明,但我比大哥能乾,他經常偷奸耍滑,我爹也罵他,但還是喜歡他。”杜黎疑惑。

“你現在是清醒的嗎?”孟青問,“我現在跟你說的話,你酒醒之後不會忘吧?”

醉意已經隨著眼淚流跑了,杜黎確定他已經清醒了。

“好,那我跟你說。”孟青探聽明白了,她不再兜圈子,也想徹底讓杜黎清醒過來,她坐起來居高臨下地盯著他,說:“你爹娘不喜歡你的最大原因是你沒有價值,你對他們沒有多餘的價值,唯一的價值是乾農活兒,所以你的地位等同於耕牛。”

杜黎淚意蔓延,“我是他們生的,他們不能喜歡我,為什麼要生我?為什麼要養我?”

“他們生兒為防老,為了不絕後,很多父母愛孩子,但不是毫無條件地愛。你爹娘有三個兒子,老大有子嗣,他占據著養老和不絕後的角色,老三聰明會讀書,他占據著光宗耀祖的角色,你呢?有什麼特殊的?你給他們的價值是他們不稀罕的,你的價值就是個長工。”孟青刻薄地說,“我告訴你,你沒有價值,父母就會輕賤你看不起你。當然,不止你一個人,對很多人來說都一樣。”

杜黎被刺痛,他反擊問:“你也是?你爹娘喜歡你是因為你有價值?”

“對。”孟青痛快承認,“如果不是我扶持紙馬店發展起來,如果不是我帶我爹娘賺錢,如果買下這座宅子我沒出力,我能帶走一百二十貫的嫁妝?我能帶著孩子回娘家長住?你也當爹了,你摸著良心實事求是地回答,望舟以後一事無成,你願不願意掏空家底給他娶媳婦,還高高興興賣命替他養媳婦養孩子,你會不會嫌棄他?”

杜黎拒絕去想,他憤怒地說:“我不會讓我的孩子跟我一樣,他以後就是淪落到討飯吃,我也不嫌棄他。我如果有一天看不起我的孩子,我自己跳河淹死,我說到做到。”

孟青沉默,她看他呼哧呼哧喘粗氣,她笑道:“望舟有你這個爹,是我送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杜黎推她,“你離我遠點,我看不起你,你爹娘對你這麼好,你還往壞處想他們。”

轉過身,杜黎忍不住想和樂的家庭怎麼會養出孟青這樣的性子?她莫不是也吃過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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