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吐槽歸吐槽,身體卻分外誠實。
半個多小時後,桑柒柒坐著中介的粉色小電驢來到了夾在診所和鬼屋之間的商鋪。
“那個,既然桑小姐是想要做殯葬品生意的,應該不會介意這裡出過事吧?”
停車鎖車時,中介提起了這家商鋪租不出去的關鍵原因,扭頭看向桑柒柒,渴求得到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答案。
“不介意。”
不止不介意,如果這裡還留著哪隻找不到路的孤魂野鬼,桑柒柒甚至可以好心地親自將他送到地府去,為自己的業績添磚加瓦,早日成為全地府的牛馬頭頭。
“那就好,這邊以前是個火鍋店,夜裡的時候發生了爆炸,把住在店裡的老板夫妻倆給炸死了。”
“爆炸?”
“嗯,官方給出的答複是液化氣泄露導致的爆炸,不過老板的兒子不認同這個調查結果。”中介像是陷入了回憶,“我聽說他還找了私家偵探和專業的鑒定機構調查,但給出的結論和官方一樣,他就沒再說什麼了,還把這店給掛出來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拉起卷簾門,走了進去。
雖然經曆過爆炸,但房子內部明顯被整理過,焦黑被鏟除,牆壁重新刷了漆,長時間的閉門導致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刺鼻的油漆味。
桑柒柒一進屋就看向了鋪子的右側方,那裡有扇緊閉的大門。注意到她的視線,中介解釋:“這就是原先老板夫妻倆住的臥室。”
桑柒柒點點頭表示知道,在臥室和大廳都轉了一圈。
因為是火鍋店,所以空間還挺大的,她掃一眼各個角落已經在心裡想好了這邊該放多少貨架,而貨架上又能放什麼。至於那個臥室,用來當儲藏室是相當不錯的。
租金便宜,商鋪空間大,桑柒柒很滿意。
唯一的問題隻在於,屋裡除了油漆味,還殘留著一絲惡鬼的氣息,但腥臭味很淡,應當是沒把這兒當窩。
“我覺得這裡挺好的,就定這裡吧。”桑柒柒拍板定下這間商鋪,“租賃合同我跟你簽還是跟房東簽?”
“我代簽就行。”
三兩下解決了殯葬品店的地點,桑柒柒付了一年的租金,又婉拒了中介載她回家的好意,給早已看好的貨架工廠發了信息,讓他們在兩天內將訂好的貨架送到這兒。
之後,桑柒柒又去地府轉了一圈,找到了些擅長做紙紮的小鬼,但很快她就發現那些小鬼大概是死得早,思想陳舊得很,隻擅長做香車豪宅。
要吸引顧客,光靠這些東西肯定是不行的。
殯葬行業和其他生意不一樣,開殯葬店的幾乎都是一條龍服務,而這些店老板在周邊都有人脈,這個雇主介紹給那個雇主,再由對方介紹給其他人。
像桑柒柒這種年紀輕輕、還是由女明星跨專業來的殯葬人,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想要黑粉上門倒是簡單,但要生意主動上門,難度偏高。
所以,她決定搞點新奇的貨品,牢牢抓住人們獵奇的心理。
首先,就從店麵門頭開始。
桑柒柒就近挑了家圖文廣告店,站在門口看他們家的門玻璃上貼著可製作門頭招牌的貼紙,才邁步走了進去。今天天熱,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漁夫帽,口罩,防曬衣,全身上下隻露出一雙漂亮明媚的杏眼。
正值午後,老板困得直打哈欠,瞧見有客人上門,整個人也蔫蔫的,掩著嘴問:“你好,有什麼需要嗎?”
桑柒柒:“我要做個門頭招牌。”
老板點點頭:“行,我這邊有幾個樣式,你可以挑一下。”
桑柒柒湊過去看了眼,發現都大差不差,最後為了顯眼且符合殯葬行業的風格,她挑了個灰底白字的樣式,指著樣紙道:“這裡寫桑柒柒,字體加大加粗。後麵分兩行,上麵同樣用白字寫殯葬一條龍,下麵黑字寫聯係方式。”
老板一時半會沒聽清楚,掏了掏耳朵:“什麼殯葬一條龍?”
桑柒柒:“桑柒柒殯葬一條龍。”
老板:“?”
這下他終於聽清楚了,雙手用力搓搓臉,將瞌睡蟲趕跑後,努力瞪大那雙眯眯眼去看桑柒柒。但女生的臉和表情都掩在帽子和口罩下,看不清。
他若有所思:“桑柒柒黑粉啊?”
桑柒柒樂了:“你還懂挺多。”
這老板看著也不是小年輕,眼角的褶皺顯眼,應該不低於四十歲,竟然還懂明星黑粉的套路呢?
老板收下誇獎,矜持道:“家常便飯啦,不瞞你說,三天兩頭就有人找我打印桑柒柒的黑白照,還有什麼桑柒柒黑料宣傳冊,桑柒柒醜圖海報。就昨天吧,還有個跑來找我定製電子屏幕的,說是要按卡車上,到時候讓卡車圍著桑柒柒的經紀公司轉圈。”
桑柒柒:“……”
她摘下自己的口罩和帽子,指著自己的臉,微笑著問老板:“那你看我長得眼熟嗎?”
老板:“……”
侃侃而談的表情在刹那崩裂,回想起剛剛從自己嘴裡冒出來的那些話,老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訕笑兩聲,他假裝無聲發生地問:“什麼時候要啊?”
桑柒柒:“儘早。”
老板:“那我給你加急,三天吧。”
桑柒柒點頭:“行,再給我做盒名片。樣式我找好了,你看下。”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這期間桑柒柒喊了幾隻小鬼將殯葬店簡單清理了一遍,隨後接到貨架廠的電話,拜托他們將定下的貨架按照她的原計劃排列安放。中午吃了頓外賣,下午圖文廣告的老板便帶著工人開著小麵包車來到了桑柒柒的店門口。
工人幫忙將門頭廣告牌按上去,老板將名片盒遞給了桑柒柒。
桑柒柒定製的名片黑底白字,紙張有種浮雕的凹凸觸感,放在燈光下顯得十分高貴,不像殯葬店的名片,像霸總的黑卡。
桑柒柒檢查過一遍,很自然地從中抽出了一張,在老板微僵的表情下塞進了他手中,微笑著說:“有需要隨時來找我,給你打九折。”
老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桑柒柒這語氣和態度,不像願意給他打九折,倒像是想把他打骨折。
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日落西山時,[桑柒柒殯葬一條龍]總算有模有樣了。
桑柒柒推開儲藏室的門,原本空空蕩蕩的儲藏室此刻已經被各種各樣的紙紮品堆滿。雖然時間不早,但桑柒柒還是選擇將它們分門彆類地放到貨架上。
普通的豪宅豪車占一列。
剛準備將麻將機搬出來,桑柒柒的身後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桑小姐?”
桑柒柒扭頭看去,見到陳欣正單肩背著包滿眼驚訝地看過來,她的身邊則站著有過一麵之緣的小肖,以及撫平區公安刑偵大隊的隊長孔興言。
“真是你啊桑小姐,我們路過這兒看到這個[桑柒柒殯葬一條龍]還以為是誰惡搞呢。”孔興言率先邁步進來,目光落在那做工精良的紙紮豪宅上,心中雖然已經有了猜測,但還是被驚了一下,“您這是……改行了?”
“是啊。”她熱情地將人招呼進來,問他們有沒有吃飯時,手已經很自然地將自己的名片遞了出去,“過節祭祀什麼的,有需要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們打折。”
三個人齊齊低頭。
名片上碩大的桑柒柒三個字,讓陳欣的眼角跳了跳:“想不到您還懂這個。”
桑柒柒衝她頷首:“專業的。”
陳欣三人對視一眼,孔興言再次開口:“正好,我們原本打算去趟墓園來著。本來想去拐角那家花圈香燭店買點紙紮,既然桑小姐這邊有現成的,我們也省事了。”
桑柒柒倒也沒想到能這麼巧,但生意上門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你們想要什麼樣的紙紮品?我這儲藏室還有很多,要不進來挑一挑?”
孔興言三人今天要去祭奠的是位長輩,那位長輩姓張,原先在撫平區公安局邊上開了家麵店,大家都叫他張伯。張伯的麵條是手杆的,好吃,勁道,哨子又足,還便宜,是局裡麵很多人的白月光麵條,屬於少吃一頓都念得慌那種。
平時局裡工作忙,經常有上頓沒下頓,張伯便會主動給他們下了麵條端到辦公室。
因此,局裡的人除了叫他張伯,還叫他張爹。
可惜的是,張伯一年前確診了癌症,去世了。
臨近張伯忌日,局裡得空的同伴都要去墓地轉一圈,看望看望張伯。
桑柒柒聽完,問道:“張伯平日裡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小肖:“愛喝酒算嗎?”
桑柒柒雙手一拍,眼睛一亮:“喝酒好啊,我這兒有飛天茅台,要不要?”
小肖:“……?”
她鑽進儲藏室,沒一會兒就拎著兩瓶紙紮的飛天茅台走了出來。小肖自己雖然沒買過飛天茅台,但也在網上見了不少,尤其家裡親戚還有個愛炫耀的,得到一瓶飛天茅台後,上下左右咵咵咵拍了九宮格,發了整整八條朋友圈。
小肖想看不清楚都難。
因此當看到麵前這白紅底配色的酒瓶時,還以為看到了真的。
直到桑柒柒將茅台塞到他手裡,輕飄飄的重量宣告了他的異想天開。
目睹了全程的孔興言跟陳欣齊齊震了一下,他們以前買紙紮品,不是花圈房子就是車子,碰上個三層彆墅都要驚歎兩句殯葬都發展到這地步了。
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見到紙紮的飛天茅台?
陳欣試探著說:“張伯還喜歡在公園裡跟其他老頭下象棋。”
桑柒柒扭頭又找出一副象棋塞給陳欣,想了想問:“要不要再給他燒個老頭過去?一個人下不了吧。”
陳欣:“……多燒兩個,還得有圍觀群眾,不然這象棋下得不得勁。”
孔興言:“……”
將三人所需要的所有紙紮品用口袋裝起來,桑柒柒又點了一遝冥鈔塞進去:“兩瓶飛天茅台五百,象棋加六個老頭兩百,冥鈔三百,總共一千,給你們打九折,付九百就行。”
聽到這個價格的第一瞬間,孔興言的腦袋上冒出了兩個字:殺熟。
但看桑柒柒那認真的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打開手機快速付了款。
抱著一堆紙紮離開前,孔興言想事,又轉了身道:“對了,前天鄭宏義老婆……哦,現在應該稱準前妻了,說是要幫屈深買塊墓地。等墓地弄好,我們也打算過去一趟,你要一塊嗎?”
桑柒柒沒說屈深已經投胎了,隻點頭:“可以。”
孔興言:“行,那到時候我們下了班來找你。”
離開桑柒柒的殯葬品店,抿著唇憋了很久的小肖終於按捺不住,湊到了孔興言的身旁,皺著眉盯著對方手裡的紙紮品,嘀咕起來:“這玩意兒又不是黃金紮的,怎麼那麼貴啊?”
陳欣沒吱聲,但臉上的神情顯然是讚成小肖的質疑的。
孔興言繃著表情麵不改色:“桑柒柒敢收這麼貴,肯定有她的道理。”
小肖:“可是剛才桑柒柒說付九百就行的時候,隊長你的表情在罵人。”
孔興言沉默一瞬,抬腿踹了他一腳,頗有點被戳穿心思的惱羞成怒:“就你有嘴會說話。”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沒多久就到了城南墓園。
跟守墓人打過招呼,孔興言帶著陳欣和小肖往張伯的墓地走,等他們到的時候,墓碑前已經擺放了些水果和冥幣,小肖探頭一看,猛地一拍大腿:“虧了虧了,李哥他們的冥幣是一個億的!我們的才一百,這一遝都夠不上他的零頭!”
孔興言也覺得有點虧,但還是嘴硬了兩句:“那咋了?他們給一個億,我們也給一個億,張老頭在地下花得了這麼多嗎?”
“得了,彆廢話了,先把飛天茅台給他燒了。”
火光搖曳,桑柒柒那兒買的紙紮品被儘數燒乾,連點塵屑都沒留下。
孔興言人高馬大地站在墓碑前,沉默了幾秒後開口,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見天徹底黑下來,才道:“下次再來看你。”
當天晚上,孔興言洗過澡後入睡,沒一會兒便陷入了深深的夢境裡。
夢裡,今天才在墓碑上見到的老頭端著碗羊肉麵從小麵館的後廚走出來,徑自走到了孔興言的麵前,將羊肉麵往他麵前一推:“老頭子我去世的時候就你小子哭得最慘,說什麼把我當成半個爹,還說要給我燒很多錢,結果老頭子我等了你一年,你錢燒哪去了?”
孔興言沒反應過來。
張伯也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繼續張嘴叨叨:“老頭子還以為你這小子長得濃眉大眼,實際上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心裡不知道罵了你多少回。好在你小子還算有心,雖然時間晚了點,但起碼給老頭子我燒飛天茅台了,乖乖,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嘗過茅台啥味兒呢。”
“今天你吃羊肉麵,我喝茅台,咱爺倆聊聊天。”
嘭——
孔興言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扭頭看向窗外明亮的日光,回憶起昨晚的夢,愣了幾秒,忍不住低低罵了一聲:“草,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