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退圈第五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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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去年的7月16日,天氣陰晴不定,烈日燒了一整個白天,到了傍晚忽然下起雷陣雨,這場暴雨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掃去了夏日的灼熱。

鄭宏義見天氣不錯,打算出門釣魚。

雖然妻子出差,他還有個兒子要照顧。但六歲的小孩已經很懂事了,鄭宏義以前也帶孩子去釣過魚,他釣他的魚,孩子玩孩子的遊戲,兩人相處得十分融洽,也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頂多就是時間久了小孩嚷著要回家,但也並非完全不能哄。

做好了準備,他帶著兒子去街上吃了頓肯德基,又買了幾個小孩心心念念了許久的玩具,便開著車去了渝江邊。到了江邊,孩子揉著地上被雨水泡得濕軟的土,堆成一座小城堡,而他甩下魚餌,靜等大魚上鉤。

八點半左右,孩子玩累了,他便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帳篷,簡單撐起來,讓孩子在帳篷裡休息。

期間他也時不時回頭看兩眼,確認帳篷的拉鏈拉得很嚴實,孩子也睡得很安穩。

之後,空蕩蕩的江邊多了一道身影,是一位跟老婆吵架了跑來釣魚的釣友。但對方似乎還在生悶氣,鄭宏義便也沒有打擾對方。

時間很快來到九點二十分,他清楚地記得這個時間點,因為他接到了工作上的電話,等跟同事聊完,一回頭,卻驚恐地發現身後的帳篷被打開了,而本該睡在裡麵的孩子卻不知所蹤。

那一刻,鄭宏義渾身的汗毛都被嚇得豎了起來。

來不及多想,他扔下魚竿就循著地上的痕跡往前跑。當時的江邊黑得很,隻有遠處橋上的燈光會散落一丁點過來,鄭宏義不停地在心裡祈求孩子隻是走遠了。但隨著距離的拉近,江麵上湧起散開的水花落入眼中,一切期待都落了空,鄭宏義幾乎是狼狽地爬進江水中的。

好在,當時江水中還有個好心人幫忙托著孩子。

鄭宏義來不及說謝謝,倉促從對方的手中接過孩子,等將孩子往岸邊一放再回頭時,卻驚恐地發現那個好心人不見了!

原本起起伏伏的水麵此刻一片平和寂靜,好似一麵冰冷的鏡子,隻能印出鄭宏義滿目錯愕驚悸的表情。

“我嘗試著下去找過他,但是沒找到。”

大半年前的噩夢重新被提及,鄭宏義一直以來強裝冷靜的表象終於被撕破,他坐在沙發上,雙手顫抖著捂著自己的臉,繃緊的後肩抖動,連聲音都帶著哽咽,“我當時很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為了救我家孩子溺水死了……”

“這條人命你背不起,所以你就放任了他一個人沉在冰冷的河水裡,自己跑了?”陳欣捏著筆的手用力,筆尖在紙麵上勾出一道道深刻的劃痕,盯著鄭宏義的眼神像是要將人給千刀萬剮,“你說的下去找他該不會就是淌水撈了兩下吧?你有沒有良心啊?!”

客廳內寂靜得連每個人沉重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鄭宏義的情緒已然崩潰,對於陳欣的質問,隻發出了嗚嗚的哽咽。

他當時也是嚇壞了。

他想到了背不起的人命,想到了後半輩子都要遭受的道德譴責,想到了妻子出差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好照顧兒子,可是他卻弄得一團糟。

骨子裡生來的軟弱和逃避支使著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但他也擔驚受怕了很長一段時間,生怕哪一天警察就上門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警方的沉默,以及自身刻意的自我說服與麻痹,他惴惴不安的心緒終於安穩平和起來。

結果,就在他覺得萬事大吉的時候,警方上門了。

“警、警官……我真不是見死不救的,當時他人已經沉下去了,我找不到了……我就是害怕,所以才沒報警的,我、我這應該沒犯法吧?”

臨走前,鄭宏義通紅著一雙眼睛,麵露祈求地望著孔興言一行。

陳欣現在看鄭宏義就恨不得往他身上插兩刀,聽到最後那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她也不管自己說的話是不是符合身份,她隻知道心裡一腔邪火需要好好地發泄。

她說:“你害怕,他一個人在水裡就不害怕了?當時沉江的就該是你這種忘恩負義的畜生。”

鄭宏義被罵得臉色白了青,青了黑。

孔興言身形高大,低垂著眼眼神冷冷地睨著他,片刻才說:“救你兒子的男生也不過大學剛畢業的年紀,小時候還經曆過洪災,家裡父母和爺爺都死在洪水下,你知道他願意跳進渝江救人意味著什麼嗎?你不止不感恩,甚至隱瞞了他的死,現在真相大白也隻關心自己的下場,沒有絲毫愧疚後悔。罵你一句畜生,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桑柒柒將孔興言的話全部重複一遍,又補充了鄭宏義可能麵臨的責任。

“民事賠償肯定少不了,但根據孔隊長的說法,想要判定鄭宏義的刑事責任並不是很容易,不過他們會儘力的。”

桑柒柒說話的時候,屈深低垂著腦袋,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從那靜悄悄的、沒有絲毫晃動的水藻假發就足以可見他的難過和迷茫。

好半晌,他才抬起腦袋衝桑柒柒艱難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了個笑容:“我知道了。”

桑柒柒往他的水池裡丟隻了那天買零食時候順手拿的橡皮鴨,輕聲道:“不想笑就彆笑了,正常人遇到這種忘恩負義的社會敗類,都笑不出來。我會幫你盯著鄭宏義的,他彆想好過。”

桑柒柒在地府當了二十年牛馬,也見過形形色色的鬼,知曉他們背負的罪孽或得到的善果帶來的不同結局。

像鄭宏義這種孤恩負德的家夥,哪怕判定不了刑事責任,後半輩子也有報應。

她想了想,問:“要不我先帶著你去揍他一頓?”

屈深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可以嗎?”

他想到桑柒柒總是提醒他,彆出現在人前,當心嚇到彆人。

雖然沒明確說出來,但桑柒柒也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杏眼裡裝得是一派理直氣壯,叉腰道:“規矩是死的,鬼是活的,嚇嚇社會敗類怎麼了?”

不等屈深再回答,桑柒柒一把拎起他,風風火火:“走,乾他去。”

桑柒柒說乾就乾,不止帶上了屈深,還帶上了她在地府的小弟。這些小弟長相千奇百怪,光是一張臉都能把人嚇尿,而為了給自家大姐頭撐場子,有個小弟甚至抱了隻金雞山的大公雞。

這大公雞在鄭宏義的夢裡追著他狂啄,直接將人逼著跳進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水中。鄭宏義原想靠跳河躲避大公雞,卻沒想到一進入河中就察覺到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緊緊纏住了他的雙腿,恐怖的力道將他一點點拽入渾濁的河水中,他卻掙脫不得。

瀕死的感覺越來越近,鄭宏義眼珠凸出,表情驚恐,瘋狂地劃動手臂掙紮著拍打著水麵,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他的下巴浸入水中,緊接著便是嘴巴,鼻腔,咕嚕咕嚕的水泡一點點溢出,被渾水填滿七竅,窒息的恐怖蜂擁而至,鄭宏義的雙手死死箍住自己的嗓子,眼睛徹底翻白,徹底墜入死亡的前一秒,鼻腔一鬆,大片的空氣被吸入。

就在他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個噩夢時,一隻手突然按在了他的頭頂,再次將他按入了水中。

而這一次,他在水中看到了直勾勾望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屈深。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窒息感再次湧來。

這樣的循環一共持續了六次,直到鄭宏義精神崩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淚大把掉,不停扇自己巴掌向屈深道歉。

屈深站在桑柒柒的身旁,抿著唇,說了句:“我不接受。”

為了救溺水的孩子而犧牲,他並不後悔。

當年的洪災裡,有不少失聯的救援人員都是為了救人而犧牲的,他目睹了一切,感到痛心的同時,他亦覺得他們無比偉大,如果可以,他想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但他沒有,他碌碌無為,大學剛畢業,沒找到什麼好的工作,變成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甚至被一些長輩看不起的死宅男。

那天他難得起了出門的心思,想去買些燒烤,再到附近逛一逛,好好考慮考慮自己接下去的人生。他是不是該改一改性格,主動走向人群,學會社交,然後努努力爭取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可在見到江麵上掙紮的溺水小孩時,那些想法都被他拋下了。

他就像那些救援人員一樣,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後來,他從那具泡漲發白的屍體裡坐起來,成了鬼魂,鑽在水底,一邊揪著水藻,一邊問自己——是不是成為了最初想成為的人。

然後水藻的最後一片葉子被揪掉,答案停留在那篤定的“是”中。

手指扯了扯桑柒柒,他不再將目光投向鄭宏義,而是輕聲問:“我想去見見我朋友,然後再去投胎,可以嗎?”

桑柒柒點頭:“當然可以。”

不過,這裡的事還沒結束呢。

給了小弟一個眼神,桑柒柒帶著屈深先離開了鄭宏義的夢。

他們到了蔣嘉慕在的小區,半夜三更,蔣嘉慕還沒睡,他剛結束了一局遊戲,鼠標移動,光標便落在了右側的好友界麵,看著上麵備注為‘屈深’的賬號,他抿了抿唇,打開對話框,敲鍵盤。

蔣二木:哥們剛在遊戲裡遇到個傻逼,adc玩得跟屎一樣,還好意思噴我這個輔助!

蔣二木:有點懷念以前給你當狗的日子了。

蔣二木:哎,什麼時候咱倆才能再一起征戰召喚師峽穀啊。

蔣二木:到時候咱倆把對麵殺個片甲不留,你看行不行?

鼠標滾輪往上滑,是一排排沒有得到回複的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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