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名叫餘墨,是劉明德教授派過來,專門接李東來一行人的學生。
出了車站,寒風呼嘯,黏濕而冰冷的空氣,讓人呼吸起來渾身忍不住打個哆嗦。
李東來前世也來過南方,隻不過是在夏季,還從來沒有在冬季到過這邊,沒有想到會這麼冷,忍不住搓了搓手。
張青翠連忙打開大箱子,從裡麵取出一件軍大氅給李東來披上。
餘墨笑著說道:“李主任,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還要冷。”
聽餘墨的口音帶點京腔,李東來停下腳步,好奇的問道:“小餘同誌,你老家是北方的?”
餘墨是研究生,年紀將近二十五六歲,跟李東來年紀差不多。
稱呼他為‘小餘’聽起來,有些不尊重人,但是要是結合李東來的身份,那就再合適不過了,甚至還顯得有些親昵。
餘墨有些受寵若驚,笑著說道:“是啊,我十歲的時候,才跟著父親來到這座南方小城的,本來口音已經改得差不多了,但是聽到你們都說北方話,我就不由自主的又跟上了。”
餘墨說這話的時候,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張青翠在心中小聲嘀咕:“這人還挺靦腆的。”
李東來的注意力則放在了餘墨身上。
他停下腳步,緩聲問道:“小餘,你父親是南下的同誌?”
解放後,南方局勢混亂,為了儘快平定,讓民眾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上麵特意抽調了一批同誌奔赴南方。
在後世,南方經濟發達,是好地方。
但是在那個年代,因為南方解放得比較晚,還到處都是大山,裡麵有很多殘餘的力量,所以到南方工作,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餘墨的父親,能夠遠離故土,奔赴艱苦的戰場,思想覺悟可見一斑。
“有機會的話,我這次要去拜訪一下你父親。”李東來笑道。
“真的?那我父親肯定會高興的。”餘墨興奮的說道。
張青翠聽到這話,好奇的問道:“怎麼,你父親也知道我們李教授?”
“那是當然,李教授是我國第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嘛,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內參上。”餘墨興奮的說道。
幾人說著話,出了火車站。
當看到一輛毛驢車停在路邊的時候,李東來一下子懵逼了。
他在來之前跟劉明德教授通過電話,知道東南化工研究所設在一座小鎮上,條件比較艱苦,但是也沒有必要搞這麼一輛原始的運輸工具吧?
張青翠也愣住了,甚至啊了一聲,她也算是大院裡的姑娘,從小在京城裡長大,還沒有坐過驢車。
餘墨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李主任,我們原本想讓縣裡麵派一輛吉普車,可是縣裡麵的同誌告訴我們,縣城裡唯一的吉普車軲轆壞了,沒有配件,已經在庫房裡停了一個多月了。”
好家夥....一個縣城裡,隻有一輛吉普車。
李東來對東南化工材料研究所的艱苦程度,更多了幾分認識。
東南化工材料研究所是部委直屬的研究所,建立於十多年前。
考慮到當時國際環境,研究所采取了三線廠的模式,建造於偏僻的大山中。
如此一來,即使發生了什麼變故,也能夠保護科研人員,同時又保護研究所的研究項目。
十多位來自全國各大高校的資深教授,拋棄了優越的生活,來到這裡隱名埋姓,從事為世人所不知的研究。
如果不是李東來現在上了名單,有權限查看國內各大研究所的情況,肯定也不會知道這座研究所。
....
李東來是赤腳醫生出身,小的時候還騎過牛,乘坐毛驢車已經算是高檔享受了。
他哈哈一笑:“很久沒有乘坐這玩意了,今天總算是過過癮。”
見李東來大步一跨,登上毛驢車,餘墨總算是放下了心。
伸手擦了擦毛驢車,然後在上麵鋪上報紙:“張青翠同誌,駕車的這位大叔是多年的老車把式了,不要害怕。”
這話在後世聽起來很正常。
女同誌嘛,總是膽子小一點,特彆是張青翠還是那種從來沒有出過京城的女同誌。
但是。
在張青翠看來,卻是一種侮辱。
餘墨這種態度,是在暗示她跟資本家大小姐一樣嬌慣。
張青翠伸手抓住車子把,輕輕一躍,跳上牛車,將報紙掀起來,折疊好遞還給餘墨。
“餘墨同誌,我雖然沒有乘坐過牛車,但是我父母在年輕的時候,可是乘著這玩意,前往了南方聯大。”
此話一出,餘墨看向張青翠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
他衝著張青翠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你了,我本來是....”
餘墨覺得自己越來越解釋不清楚了,隻能尷尬的笑笑。
李東來朝著張青翠笑道:“好了,青翠彆欺負人家小餘了。小餘,咱們還得趕路,彆耽誤了時間。”
“好的。”
李東來的話算是幫餘墨解了圍。
他站起身朝著前麵喊道:“張大爺,麻煩伱了。”
“好勒。”車夫張大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舉起馬鞭,在空中娩出一個鞭花。
“駕,駕....”
灰色的小毛驢後蹄猛蹬,伴隨著清脆的鈴鐺聲,毛驢車沿著大步疾馳。
疾馳並不是一個形容詞,毛驢車的速度足有二十碼之多,這讓李東來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好奇。
他朝張青翠做了個手勢,張青翠從兜裡摸出一包大中華,遞了過去。
李東來是不抽煙的,但是每次出門辦事,總會讓張青翠帶上幾包煙。
原因很簡單,在這個年代,煙就是敲門磚,是探路橋,是拉近兩人關係的最佳方式。
就算是向路人詢問時,敬支煙,路人會對你好言以待。
老大爺接過煙,在鼻子前聞了聞,咧開嘴巴笑道:“後生仔,你這玩意沒有勁啊。要是抽煙,還得抽這個!”
說著話,他將煙彆在耳朵上,從腰間抽出一根摸得包了漿的煙袋鍋子,劃著火石點上,猛嘬了兩口,遞向李東來。
“小同誌,來一口?”
“不用了,我不會。”
“你不會,還給我敬煙.....”老大爺話說一半,衝著李東來點點頭:“小同誌,你人不錯。”
李東來趁機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老大爺哈哈大笑兩聲,抽著煙袋鍋子,指著那頭毛驢說道:“小同誌,你這次可算是看走了眼,我這頭毛驢可不是一般的毛驢!”
李東來聞言,定睛看去,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跟一般的毛驢相比,這頭毛驢的耳朵更長更尖,背毛是棕黃色的,鬃毛短而直立。
毛驢背中央有一條黑褐色的背線延伸到尾基部。
更奇怪的是,這頭毛驢的體型也比一般的毛驢大很多,幾乎跟騾子差不多大小了。
李東來還真沒有見過這種毛驢。
“老大爺,你這頭毛驢是....”
“騫驢的後代,從戈壁灘那邊來的騫驢!當年大軍南下,我帶著鄉親們幫大軍送物資,家裡唯一的一頭毛驢累死在半道上,大軍的首長看到之後,特意把用來運送補給品的兩頭毛驢送給了我。”
老大爺頗為驕傲的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搞不懂這毛驢為什麼會跑得這麼快,後來從一位老獸醫那裡打聽到,這玩意哪裡是咱們家養的毛驢啊,純粹的野生毛驢啊,你想啊,這玩意整天在戈壁灘上撒歡,要是跑得慢了,那不就被野狼追上吃了?”
戈壁灘上騫驢後代....
好家夥,可是一級野生保護動物。
看著邁著四條腿,奮力往前跑的騫驢,李東來有些為它感到委屈。
這貨放在後世,這會肯定在公園裡悠閒的吃著野草,時不時還能得到小朋友們的投喂。
老大爺是個健談的人,邊輕扯韁繩,邊跟李東來閒聊。
從老大爺的嘴巴裡,李東來第一次得知研究所所在小鎮名叫雞鳴鎮,鎮上有五六十戶人家,鎮民平日裡靠在山上打獵,采購藥草為生。
當然,鎮民們並不清楚研究所的底細,隻知道他們是國家派來搞研究的,是在為國家做貢獻,所以對研究所裡的人都很尊敬。
望山跑死馬,明明再過一個山頭,就能抵達小鎮,結果毛驢車在山上繞來繞去,足足花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將近中午,李東來才看到遠處出現了淡淡的炊煙。
也許是為了保密,研究所並沒有設在小鎮上,距離小鎮還有將近十多裡地的距離。
等毛驢車晃悠著來到一座青磚修築的建築前,李東來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劉明德教授早就將李東來要來研究所參觀的消息,彙報給了所裡麵。
所長張德誌感覺到李東來的身份有些特殊,於是就號召研究所的同誌,集體出動,給李東來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說是盛大,其實就是在禮堂裡擺放幾張桌椅板凳,請所裡的廚師,做幾道地道的地方菜,然後還擺上了在研究所裡難得一見的茅台酒。
張德誌舉起酒杯,笑著說道:“李主任,老朽雖然身處偏僻之地,卻是仰慕已久,因為身體原因,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張德誌是研究所裡的所長,也是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將近七十歲了,一輩子沒有結婚,無子無女。
上級曾數次勸他退休,返回京城,在大學裡安享晚年,但是都被張德誌拒絕了。
他曾發過誓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科研崗位上。
李東來端起酒杯,笑道:“老先生,您是我的前輩,這杯酒理所應當由我來敬您。”
說著話,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好好好,以前在內參上看到你的資料,還感到疑惑,怎麼會有人,這麼年輕,就能做出這麼多的研究成果,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
搞科研工作的人,特彆是這些老同誌,都不喜歡將時間浪費在交際上。
張德誌將茶水喝掉之後,就開始為李東來介紹研究所的研究項目和內部情況。
東南化工材料研究所的研究項目,主要集中在航空航天器燃料方麵,用通俗的話說,就是研究火箭燃料的。
張德誌受限於保密要求,講得比較隱晦,李東來根據年代也猜測出來了,這年代國內還沒有製造出火箭,那麼他們研究的燃料,很可能是為長正一號火箭準備的。
在京城的時候,李東來經常到部委開會,也聽說過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情況。
為了發射第一顆屬於自己的衛星,部委開始了研究長正火箭的計劃。
設計工作被分給了第七機械工業部第八研究院,而火箭的具體研究和製造工作,則分給了下麵各個研究所。
而東南化工材料研究所,因為彙聚了化工方麵的人才,承接的正是火箭燃料的研究和製造工作。
至於,鉛酸電池,隻能算是劉明德教授的個人愛好。
想到這裡,李東來突然問道:“張所長,來了這麼久,怎麼沒看到劉明德教授?”
“老劉啊,他這會還在實驗室裡待著。就連吃飯都是我派人送進去的。”
提起這事兒,張德誌教授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苦笑搖頭。
這次人家李東來是奔著劉明德教授來的。
他倒好,隻是因為一個實驗數據有問題,就將自個鎖在了實驗室裡。
李東來倒是沒有介意。
他以前搞科研工作的時候,也曾經將部委的同誌關在實驗室外麵。
“沒關係,這次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向劉明德教授請教來的,從這方麵講,我就是劉明德教授的學生,學生等老師,那是理所應當的。”李東來笑著說道。
張德明豎起大拇指:“李教授,到了你這個級彆,還能如此謙遜,老朽佩服。”
由於劉明德教授‘閉關不出’,李東來也隻能在研究所裡等下去。
趁著這個時間,李東來請餘墨帶自己,到研究所裡各處轉悠。
當然了,一些敏感區域,有保衛乾事把守,是沒有辦法進去的。
經過一下午的時間,李東來也摸清楚了研究所裡的情況。
研究所內部人員分為三種,一種是以張德明為首的研究員,負責研究火箭燃料。
一種是以王隊長為首保衛人員,負責研究所的安保工作。
另外則是後勤人員,大部分由部委直接派遣,也有一小部分是附近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