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拍大腿,嚇得前排的司機和秘書身體都是一顫。
“等會兒回去,你來主持。我倒要聽聽,他們這幫人能給我一個什麼樣的解釋!”
高育良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知道,沙瑞金現在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而省委大樓裡等著的那幾個人,將要首當其衝,承受這來自省委書記的滔天怒火。……
漢東省委大樓,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裡,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沒有播放任何文件或報告,而是在放一部老舊的紀錄片——《冰血長津湖》。
畫麵上,誌願軍戰士們在零下四十度的嚴寒中,穿著單薄的棉衣,向著裝備精良的美軍發起衝鋒。
爆炸聲、槍炮聲和激昂的配樂混合在一起,充滿了英雄主義的悲壯。
解說員用渾厚的聲音念著:“……英雄的20軍,用鋼鐵意誌,在朝鮮戰場上打出了國威,打出了軍魂……”
省檢察院檢察長季昌明,政法委副書記何黎明,還有京州市公安局局長趙東來,三個人並排坐著,誰也沒有心思去看屏幕上的壯烈史詩。
趙東來的臉色最是難看,灰敗而毫無血色。
他的警服似乎都大了一號,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不停地抬手看表,又坐立不安地挪動著身體,屁股下的真皮座椅長滿了尖刺。
何黎明則是不停地喝水,麵前的茶杯已經空了好幾次。
他每次拿起水杯,手都在微微發抖,以至於杯蓋和杯身碰撞,發出一連串細微而清晰的“哢噠”聲,在這死寂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唯有季昌明,看上去還算鎮定。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眼睛半睜半閉,真的在欣賞紀錄片。
“這個20軍,確實是英雄部隊啊。”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另外兩人渾身一激靈,“當年在朝鮮,打的都是硬仗、惡仗。趙援朝的父親,據說就是那時候軍裡的戰鬥英雄。”
趙東來和何黎明麵麵相覷,不明白老季在這個時候提這個乾什麼。
這不是在他們傷口上撒鹽嗎?
趙東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乾澀:“是……是啊,季檢,英雄之後……”
他說不下去了,隻覺得喉嚨發緊。
季昌明沒看到他的窘迫,自顧自地繼續說:“所以啊,這種家庭出來的人,脾氣都硬得很。認死理,講規矩,也最恨彆人不講規矩。”
他這話一出口,趙東來和何黎明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更加慘白。
他們都聽懂了季昌明的潛台詞。
趙援朝在京州失蹤,在軍方看來,就是漢東省最大的“不講規矩”。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外傳來一陣沉穩而急促的腳步聲。
這個時候,沙瑞金和高育良推門進入會議室。
季昌明,何黎明,趙東來,立刻站起身了。
沙瑞金和高育良的身影,帶著冰冷的氣壓,將會議室裡本就稀薄的空氣擠壓殆儘。
門在他們身後“哢噠”一聲合上,那聲音不大,卻讓趙東來和何黎明的心臟猛地一抽。
三個人僵直地站著。
沙瑞金沒有看他們,徑直走到主位前,卻沒有立刻坐下。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掃過會議室的每一個角落,最後,目光依次定格在季昌明、何黎明、趙東來臉上。
那眼神裡沒有怒吼,沒有咆哮,隻有一種沉寂的、令人窒息的審視。
高育良則站在沙瑞金身後半步的位置,鏡片後的目光平靜無波,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時間被凍結了。
趙東來感覺自己的警服領口勒得喘不過氣,額頭的汗珠彙聚成流,順著鬢角滑落,癢得鑽心,他卻連抬手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終於,沙瑞金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漢東省發生了這麼嚴重的政治案件,我,包括諸位,難辭其咎。”
這句話瞬間擊潰了何黎明最後的心理防線。
他握著水杯的手一軟,杯子“哐當”一聲掉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潑了出來,濺濕了他的褲腿,他卻渾然不覺,隻是臉色煞白地看著沙瑞金。
趙東來更是雙腿一軟,幾乎要站立不穩。
季昌明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神色更顯凝重。
他知道,沙瑞金這句話,不是開場白,而是定性。
沙瑞金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他環視一周,語氣裡聽不出波瀾,卻讓這壓抑的氣氛更添了幾分詭異的寒意。
“在安排排查之前,咱們先看點東西。”
說著,他親自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對著巨大的液晶屏幕按了一下。
屏幕上悲壯的《冰血長津湖》畫麵一閃而過,隨即切換成一個肅穆的報告廳場景。
明亮的燈光,深紅色的幕布,以及正中央巨大的國徽,無不彰顯著此地的非同凡響。
一個身著筆挺將官常服的身影,正站在講台後。
他身姿挺拔如鬆,麵容冷峻,眼神銳利。
那不是彆人,正是他們此刻談論的中心——趙援朝。
屏幕裡的趙援朝,與他們想象中那個“失蹤”的、可能遭遇不測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不是受害者,而是一位掌控著雷霆之力的指揮官,一位運籌帷幄的戰略家。
沙瑞金沒有坐下,就那麼站著,與屏幕裡的趙援朝遙遙相望。
會議室裡,隻剩下趙援朝清晰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
“……丁偉將軍的‘亮劍’精神,是戰術層麵的勇氣。而他的戰略思想,尤其是在《論我國國土防禦的重點》中提出的構想,才是我們今天需要深入探討的國之基石。”
畫麵一轉,屏幕上出現了一副巨大的電子沙盤,中國的版圖赫然在列。
“首先,東北戰略區。”
趙援朝手中的激光筆,在地圖的東北角畫出一個巨大的紅色區域,覆蓋了大興安嶺和長白山脈。
“依托山脈,構建‘要塞化山體’,將防禦工事與山體融為一體。同時,必須將我們的重工業基地,分批次、有計劃地向內地遷移。鐵路網要進行徹底改造,不能再是和平時期的運力標準,必須滿足戰時,重裝合成集團軍在七十二小時內完成戰略機動的要求!”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高育良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雙眼微微眯起。
他這個搞理論出身的學者型官員,竟也被這宏大而嚴謹的軍事構想深深吸引。
這已經不是一個將軍在講課了,這是一個戰略家在為國家規劃未來百年的生存空間。
沙瑞金的臉色愈發陰沉,他看著屏幕上那個揮斥方遒的身影,心中那股無名的火氣,正一點點轉變為刺骨的寒意。
這樣的人物,一個將整個國家疆域的安危扛在肩上思考的將領,竟然在漢東,在他沙瑞金治下的土地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不再是失職,這是恥辱。
屏幕上,趙援朝的激光筆移動到了廣袤的西北。
“西北,我們的戰略縱深所在。在這裡,我們要用空間換時間。”
電子沙盤上,戈壁地區瞬間被密密麻麻的紅點覆蓋。
“大麵積、高密度的智能雷區,配合海量的假目標、假陣地。敵人的機械化部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而我們真正的殺手鐧,要藏在地下。”
畫麵隨之切換,呈現出地下深處龐大複雜的工事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