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刻意加重了“我”字的發音,試圖用自己反貪總局偵查處長的身份壓製對方。
他要讓這個人相信,侯亮平比李達康官大!
甚至,沙瑞金都要聽他的!
侯亮平自信比沙瑞金更有權利!
他相信,隻要對方是個官場裡的人,就該明白這其中的分量。
終於,趙援朝有了反應。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正視侯亮平。
那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哀求,甚至沒有憤怒,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淡淡的譏誚。
“漢東省,”
趙援朝的嘴唇微微開合,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侯亮平的神經上,“還真是遍地牛鬼蛇神。”
這句話一出口,審訊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陳海的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看向侯亮平。
侯亮平的臉“唰”地一下就黑了,血氣直衝腦門。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代表著國家最高反腐機構的利劍,下來查案,竟然被一個階下囚指著鼻子罵作“牛鬼蛇神”?
這是何等的猖狂!
何等的無法無天!
“你說什麼!”
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著趙援朝的鼻子怒喝,“你給我再說一遍!”
他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那張一向自詡英俊的麵孔此刻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貪官汙吏,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點評起漢東來了?”
“我告訴你!牛鬼蛇神,就是你們這幫蛀蟲!就是你這種坐在審訊椅上還不知悔改的頑固分子!”
侯亮平的聲音在小小的審訊室裡回蕩,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他徹底被激怒了,什麼審訊技巧,什麼心理戰術,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現在隻想用最直接的語言,撕爛眼前這個男人那張可惡的平靜麵具。
“彆跟我裝深沉!也彆想用這種話來混淆視聽!我告訴你,沒用!在我侯亮平這裡,不管你是誰,有什麼背景,都得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問題!你以為你是誰?天王老子嗎?”
麵對侯亮平暴風驟雨斥責,趙援朝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大變化。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氣急敗壞的年輕檢察官,眼神深處,甚至掠過了……
失望。
那絲失望,精準地刺破了侯亮平的怒火。
他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威嚇,在對方這潭深不見底的平靜麵前,都顯得如此滑稽可笑。
侯亮平的胸口堵得發慌,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更狠的話來挽回顏麵,但喉嚨裡卻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審訊室裡陷入了死的寂靜。
隻有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不緊不慢地走著,每一秒都在嘲諷著這場失控的審訊。
陳海站在一旁,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看著自己的發小,又看看那個穩如泰山的男人,心裡第一次生出一種荒謬的預感:他們可能踢到了一塊看不見的鐵板。
這塊鐵板,比他們想象中任何一塊都要硬,都要冷。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尖銳地劃破了空氣。
鈴聲來自陳海。
侯亮平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陳海,這鈴聲也是一種挑釁。
“誰啊!不知道在審訊嗎!”
陳海被他吼得一哆嗦,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老爸。
是陳岩石。
陳海的心猛地一沉。
老爺子很少在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除非有什麼要緊事。
他不敢怠慢,也顧不上侯亮平的怒火,衝他擺了擺手,壓低聲音說:“是我爸,我出去接一下。”
說完,他拉開審訊室厚重的門,快步走了出去。
門在身後“哢噠”一聲關上,隔絕了裡麵凝固的空氣。
走廊裡慘白的光線照在陳海臉上,他靠著冰冷的牆壁,做了個深呼吸,才按下了接聽鍵。
“喂,爸。”
“小海啊。”
電話那頭傳來陳岩石蒼老但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沒打擾你工作吧?”
“沒,爸,您說。”
陳海聽著父親沉穩的聲音,心裡的煩躁稍稍平複了一些。
“嗯。”
陳岩石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我就是想跟你提個醒。最近啊,要謹慎一些,萬事小心。”
陳海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如果不是真的感覺到了什麼,絕不會用這種鄭重其事的語氣說話。
“爸,出什麼事了?”
他握緊了手機,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低了,怕走廊裡有看不見的耳朵。
“現在這個漢東,不太平啊。”
陳岩石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凝重,“上麵要來人了,聽說,是要對漢東動真格的,要嚴打。”
嚴打?
陳海的瞳孔縮了縮。
這兩個字的分量,他這個反貪局長再清楚不過。
這意味著將有一場自上而下的政治風暴,要席卷整個漢東官場。
“上麵……是哪兒的人?”
陳海追問,心臟怦怦直跳。
“這我就不清楚了。”
陳岩石沒有直接回答,“我就是聽說的。你身在局中,自己要多看,多想,多聽。不要像個愣頭青一樣,彆人讓你往前衝,你就往前衝,知道嗎?”
“……我知道了,爸。”
陳海感覺自己的後頸有些發涼。
父親的話,分明意有所指。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陳岩石似乎覺得光是提醒還不夠,又拋出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小海,還有個事。”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是小金子跟我說的。”
小金子,是陳岩石對沙瑞金的稱呼。
父親的的消息來源,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陳海的呼吸都停滯了。
“小金子說,第20集團軍,已經進駐漢東了。”
“什麼?”
陳海失聲叫了出來,又立刻捂住嘴,驚恐地看了一眼四周空無一人的走廊。
軍隊進駐一個省?
這……
這是要乾什麼?
軍管嗎?
他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你小聲點!”
陳岩石在電話裡嗬斥道,“慌什麼!天塌不下來!”
陳海強迫自己冷靜,可握著手機的手指骨節已經因為用力而發白。
“爸,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20軍來漢東乾什麼?”
“聽說是,20軍有幾個兵,在漢東失聯了。”
陳岩石的聲音裡透著冰冷的寒意,“他們的軍長,親自來漢東找人……結果,也失聯了。”
“……”
陳海感覺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靠著牆,幾乎有些站不穩。
一個集團軍的軍長,在漢東省……
失聯了?
這是什麼概念?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案件了,這是天大的事!
是能捅破天的政治事件!
陳岩石的聲音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砸在陳海的神經上:“你想想,一個滿編的甲類集團軍,它的軍長是什麼級彆?他帶著兵來自己的地盤上找人,然後自己也消失了。你說,這漢東的水,它到底有多深?”